上午,樊田夫在走廊里走来走去。他走进大办公室,在沙发上坐下来,眼睛呆呆地看着办公人员,他们进进出出,各忙各的,而他的大脑却早已神游出去。
“夕梦,知道吗?你说他的一些话,在我脑子里产生效应了。我最初对他印象并不太好。”
“天啊,你这个蠢人。那是我当面为了恭维他,而尽说的挖苦讽刺的话。你怎么竟然能信以为真?”
“可看上去你是真诚的,我以为是真的。”
“你要知道我对一个人的评估,你应该背后问我才是,你怎么可以听我在他们面前说?”
“我问过你。”
“是的,你是问过我。可是,我当时付之一笑,这人根本就不值得我去评估。”
“你想想,他说他对工商、税务很熟,那是因为他知道我们这个行业需要天天跑工商,天天跑税务。至于偷税漏税,那不是睁着眼犯法吗?他说他对银行熟能贷到款,你信吗?他说他能打官司讨款,那我们聘请的常年法律顾问干什么?那么,你要马正岩来是让他代表你的形象,是不是?是不是?什么,他谈起财会很有一套?那么,我问你,当你向一个装饰外行谈起装饰的时候,即便你是胡乱说一气,别人不是也很认为你了不起?不是吗?什么?他的经历和誓言打动了你?那么,我问你,他的经历是为你去经历的?那样的经历在每一个恋爱青年中都会去做的。誓言?田夫,你怎么能相信他的誓言?无才无德,自以为是,这就是我给马正岩下的定义。”
“夕梦,我大脑里随着你的叙述回忆起来,他给我第一印象确实不好,只是后来被这层同学关系给掩饰,再加上你那些话产生的效应。现在,我满脑子是在想如何赶走他的念头。”
“答应我,田夫,让他到大办公室里去。我不想让这间神圣的屋子被这堆狗屎污染着。”
“夕梦,答应你,我一定答应你。我已感觉到了,这几天我坐在这里,突然感觉空间太狭小,狭小到呼吸都感到困难。我已经在想办法把他赶出去,因为这里是仅仅属于我们两个人的。”
“田夫,答应我,赚足五十万我们就离开这里。”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你给我起誓。”
他拉着她不容思索地离开桌旁,面对面双双跪下去,她的两膝在他两膝之间,就那样久久地拥抱着。她泪如泉涌,失声哭泣:“田夫,我爱你。”他神情庄严:“我起誓,我樊田夫今生今世如果不娶林夕梦为妻……”
“樊经理,电话。”林夕梦的声音把樊田夫的神魂给拽了回来。
“谁?”
“唐局长。”
樊田夫一边去接电话,一边从范工手里接过一份预算,这是陈暑秋给联系的红豆酒店装修工程,工程量不大,工程方催促赶快进入工地施工,争取春节前交付使用。
“是唐局长吗?您好。”
“您好,樊经理,这些日子一直想同您聊一聊。”
“咱弟兄们还谁跟谁?别客气,有什么能用到老弟的尽管吩咐。”
“哪里哪里,已经够麻烦您了,这几天连老婆都时常吹枕边风,说真应该好好感谢人家樊经理。”
“大嫂可真是客气。”
“这样吧,你大嫂做菜手艺不强,今天我们在大山庄酒店聚一聚。这酒店大家都反映你们装饰得不错……”
“不了,唐局长,我这里还有一大堆事,有个工程这几天要签合同,我还要抓紧时间看看预算。”
“这就更应该喝酒,签合同发大财,可贺可贺。樊经理,你确实不简单,从部队回来才几天,身边就财源滚滚,人才济济,活得真是潇洒,佩服佩服。就这样说定了,你不要离开公司,我司机一会儿就去接您。”
“唐局长,别……”
樊田夫还想说什么,那边电话已挂断。他骂道:“他妈的,这些狗杂种!一个电话打出,就有人去给装修房子,不但不需要花自己一分钱,他妈的请客都不用自己掏腰包。真是一群吃虫、喝虫……”
还没骂完,唐局长的司机已经来了,手里拿着唐局长的亲笔信,信中要樊田夫“务必请林经理一同来”。这并不是林夕梦工作上必需的应酬,她不去。樊田夫把她单独叫到门外,说:“刚才是你接的电话,他已知道你在公司。还是去吧,反正不是什么重要应酬。轻松轻松,去调整一下这几天心绪也好。”林夕梦看唐局长司机已从办公室走出来,不便再说什么,跟着樊田夫上了唐局长那辆黑色奥迪轿车。
车子在大山庄酒店门前停下。酒店门前已被各种轿车给填满。林夕梦和樊田夫先下车,司机由酒店工作人员指挥去停放车辆。
“林姐!”一位衣着宝石蓝色旗袍,斜披红色绶带的礼仪小姐,在酒店门厅喊住林夕梦。
“宁宁!”林夕梦既意外又高兴,“你什么时间上这儿来的?”
“过来有一个月啦。”迟宁宁爽言爽语,见到林夕梦,更是高兴得不得了。
“礼凡呢?”
“他正在这里。林姐,刚才我差点儿没认出你来,你越来越年轻,越来越漂亮。”
“是吗?但愿如此,你怎么来这里?”
“礼凡不让我在他公司上班,让我在家呆着。可我呆得要无聊死了,就缠着礼凡要出来。这不,前段时间给我找这个工作,我还挺喜欢的……”
“迟小姐,就只看见你林姐?”樊田夫被冷落在那里,开腔了。
迟宁宁这才看到樊田夫,欢喜地叫着:“哎哟,樊经理,我怎么没看到您呢?”
“是不是整天只想着您林姐?”
“可不是,我林姐多像一位时装模特儿啊。不过,樊经理您可真胖了,一副大老板派头,是不是饭都让您吃了,工作都让林姐干了?这可不行,要想欺负林姐谁也不行……”
“天哪!还敢欺负你林姐呢,谁敢!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儿。不信问问你林姐。”
林夕梦抿嘴只笑不答。她第一次见到迟宁宁是在照片上。因为一个工程,她认识了赵礼凡。赵礼凡是一家小型建筑公司经理,比林夕梦小两岁,对林夕梦非常崇拜和信赖,便把自己最大的秘密告诉了林夕梦,说他爱上一个从外地来他公司打工的女孩,两个人秘密同居已有两年。他既不想离婚,又离不开这个女孩,离开这女孩对他来说就无法生活下去。他就这样整天奔波在家中妻小与这个女孩之间。幸好这女孩性格开朗,通情达理,有委屈往自己肚子里咽,从不怨恨他。他拿出几张穿着新郎新娘礼服的彩照给林夕梦看,新郎是赵礼凡,新娘就是面前这个迟宁宁。照片上两个人相依相偎,幸福甜美。尤其迟宁宁,一脸纯真少女灿烂的笑容。那段时间,为了工程,林夕梦时常请迟宁宁和赵礼凡,并在电话里说:“我们三个人一起过周末。”周末来了,三个人去酒店,那是怎样的夜晚,怎样的周末,为了梦中的明天,林夕梦竟然这样放弃今天,给别人过周末,陪别人过周末;给别人微笑,陪别人微笑;看别人幸福,陪别人幸福。饭桌上,看到迟宁宁打扮得漂漂亮亮那一脸幸福,林夕梦差点儿哭泣起来。同样是女人,她这是何苦来?迟宁宁比她幸福,她有情人为她过周末,她不必为什么目的去陪别人过周末,她可以一心一意为自己过周末!她可以整日整夜地呆在屋里思念她的情人。这份专一的情感令她羡慕,而自己竟然每天还必须应酬另一个男人。那一晚她没喝酒,回到办公室,樊田夫应酬在外尚未回来。她满屋子找酒,没有找到,如果找到,她想喝。喝醉。喝死。樊田夫匆匆进来时,她正满脸挂着泪水,右手拿着一根将军烟,口里鼻里向外喷着烟雾。樊田夫瞪视着她,愤恨地说:“以后不许你学些坏毛病!”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每当她苦恼时,便一个人关上门来死命地抽烟,她才懂得,坏毛病不是学的,坏毛病是滋生出来的。
此刻,她望着迟宁宁那一脸灿烂的笑容,不由得想,当时那一点儿痛苦,现在看来又算得什么呢?
“林姐,我把您送进去。”迟宁宁欢欢喜喜地拉起林夕梦的手,走进一个雅间,果然赵礼凡也在。一见到唐民正,樊田夫就笑道:“唐局长,今天你究竟请谁的客?在电话里说请我,紧接着一封特快专递请林经理,到底是请谁?”唐民正一看林夕梦来了,赶快上前握手问候,并不停地解释:“都请,都请,两个经理都请。”樊田夫拉开长腔:“我看呵,名义上是请我,实质上是请林经理嘛。”
“哪里哪里,樊经理多疑。”唐民正忙不迭口地说,一双眼睛却盯在林夕梦身上。
樊田夫笑起来,在座的人也都笑起来。
赵礼凡早就站起来,一直插不上嘴,直到这时,刚要讲话,却被唐民正制止。唐民正说:“我给你们相互介绍一下。”樊田夫更憋不住笑。唐民正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们相互早已认识。他没听到赵礼凡一见到林夕梦进来就叫“林姐”,便说:“你们红星是怎么回事?梧桐指头肚大的单位你们也知道?”赵礼凡笑道:“唐局长,这叫了解市场,摸清行情,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大家笑着,礼让着座位。樊田夫推辞不过,便在唐局长右侧主宾位坐下,林夕梦被安排在唐局长左侧,礼凡与唐民正对面,其他几位客人和司机才依次坐下。
宴席菜肴极尽丰盛。林夕梦不由得想起,几个月前,就在这个雅座间里,那些工人,那几颗破烂白菜,以及樊田夫的责骂声。宴会气氛轻轻松松,唐局长不时插科打诨,引得满座笑语连片。酒足饭饱,大家鱼贯进入三楼舞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