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叶子的妈妈肯定是知道曲子中的寓意的,但是她没有拒绝,还谈了那么多年。说明两个人还是惺惺相惜的,只是有些阻碍,不能够在一起。如今她已经不能再弹了,这首曲子,是否会成为绝唱呢。
都说音乐要融入感情,这首曲子不是为九指而作,可他弹起来,柳叶子却为何落泪了。这就是,曾经久未听过的旋律啊!
可谁说九指没有融入感情了,弹起这首曲子,他心中也很有感触啊。他想起了自己的女朋友,曾经拥有,感怀离别。只要是用心创作出来的曲子,每个有经历的人听来都会别有一番感触的。
抛开曲子不谈,虽然是好听,但夏青此刻,满眼就只有这位九指小哥哥。
他是如此动情,忘我。四指在琴弦上跳跃翻飞,这哪里还算得上什么缺陷。果然认真的男人才是最帅的,一旦看顺眼了,什么都好。
夏青偷偷地瞥了一眼胡铭,那家伙正一脸严肃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难怪,比比各自的特长,你不惭愧么?看看人家,一出手就让人赏心悦目。可是你呢,说有特长其实是基于嘴炮,大部分时间还只能给人添堵。
九指一曲谈完,早已经泪眼朦胧了。当即表示要见一见这位谱曲人。千金易得,知音难求。九指一次直播就是几十万上下,他不缺钱。再说穷人家的孩子也玩不起民乐,九指的这把琵琶,就得好几万,还不算是最好的。但他从来也没有像今天这样感动过。
这首曲子,饱含深情,九指务必要见一见那位谱曲之人。
这也正是胡铭他们的目的所在,真是不用怎么费心,九指自己全都主动答应了。
这自然没有什么阻碍,直接想用音乐的手段敲开陈二胡的家门。这似乎也是唯一的办法。
到了陈二胡的家门口,九指又弹起了那首琵琶曲。这时候感觉就怪怪的了,像是学生时代宿舍门外的求婚场面。
但是九指从不会为任何原因而降低自己对艺术的追求,所以他现在弹的跟之前水平是一样的。
弹到副曲部分的时候,里面传来一个沧桑的声音:“是谁,在胡乱拨弦!”
这是打柳叶子的妈妈病后,陈二胡第一次开口说话。柳叶子很激动,赶忙答道:“陈叔叔,是我啊,柳叶子!没有胡弹啊,这首曲子不是您写的么?”
“你别蒙我了,你根本没有这样的功底。说,你把那首曲子给谁了!”
陈二胡大声的质问让柳叶子有些不爽。两个人的关系好,并不代表两家的关系好。柳叶子并不喜欢这个古怪的老头子,多是碍于自己的妈妈的面子。但两个人要往一块奔,柳叶子也不好反对。可是不知怎么的,文艺中年人谈个恋爱就是这么墨迹。
“陈叔叔,我知道你一向对我没有期待。我学琵琶,只为糊口而已。这个世界就是那么现实,我没法像你们那样把它当作纯粹的理想和精神寄托。但你想要让这首曲子重现,只能寄希望于我。我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请外援咯。其实谁弹不一样呢,妈妈她是再也不能弹琵琶了。你如此纠结这点,恐怕只能落得个一生的失望。”其实这些话,柳叶子早就想说了。以前是没找到能弹这个曲子的人,也就没这个机会。
“唉,你说的对。曾经已无法寻回,而我的目的,是要没有遗憾。你叫那人进来吧,我要亲自考察。”陈二胡说话,就像个世外高人一样。
柳叶子于是拿钥匙,打开了陈二胡的家门。
“什么,你有钥匙,怎么不早掏出来呢!”胡铭说。
“我当然有钥匙了,不然一个孤老头子,他的吃喝谁来伺候呢。不过他见不得生人,没有他的允许我也不敢大人进去啊。”柳叶子说。
进到屋里,却叫人眼前一亮。一个孤老头子的住的地方,格局和陈设,居然颇有古韵。那满堂的硬木家具,中式家居,讲究对仗。有的地方缺了些,倒显得十分奇怪。到有这样的摆设,依然不是普通人家。
柳叶子说,陈二胡祖上也是阔气过的,留了家底给他的。可惜陈二胡身无长物,一辈子都没工作过,又贪吃好喝。这份家业,就被他坐吃山空,正败着呢。如今竟已沦落到要靠卖家具度日,那一整套家具卖出一两件,够过一阵子了。可是房子顿时间就变得很别扭,不过没关系,陈二胡过日子也不指着这些,对他而言就只是摆设而已。
虽然群众对这样的败家子口诛笔伐,但是他们在内心里还是羡慕的。有多少人能像陈二胡那样,吃喝玩乐一辈子,一天琐事也没有做过。他也有自知之明,没有娶妻生子,免得连累了后代,就图自己一辈子的快活。
打了一辈子的光棍不代表他没有过鱼水之欢,年轻的时候人家可是客如云来啊,要不家业也不会败得这么快。现在五十多了,玩儿不动了,才想起留棺材本。陈二胡这辈子,唯一值得炫耀的就只有那一手二胡技艺了。因为没有后代,也不指望谁记住他的名字,索性就真叫陈二胡了。
“别看现在还像个样子,要不是我定期来收拾,这里早就成猪窝了。”柳叶子说。
“你说得我好像瘫痪了一样。”陈二胡说。
“你能动弹也是什么都不干呀,你逍遥快活了一辈子了,到老了这陈大少的晚节还得保持不是?要是你哪天从那破摇椅上扑腾起来,开始拾掇屋子了。我肯定相信,你要么是接近破产的边缘,要么就是命不久矣了。”柳叶子说。
“你这丫头的嘴真是越来越毒了。从小你就这样糟践我,忘了我有钱的那阵子给你买吃的买喝的了?”陈二胡说。
“那我也没有白吃白喝呀,帮你收拾屋子,不也从来没收过钱嘛。就您这大屋子,就您这邋遢程度,要是请钟点工,一个月也得好几千呢。”柳叶子说。
“行了行了,我们俩就不要斗嘴了。刚才弹琵琶的人是谁,叫他进来吧。”陈二胡说。
“进来吧,这道门只要是开了,就不用再客气了。”柳叶子招呼他们进来。
“喂喂喂,不是说一个人嘛,怎么呼呼啦啦进来这么一大帮子!”陈二胡的生人恐惧症又发作了。
不管他,反正都进来了,他一个人再怎么抵触也轰不走。在这屋子里,柳叶子地位超然,陈二胡只剩下吹胡子瞪眼的份儿了。
“老先生,那曲子是我弹的,您就是这首曲子的创作者吗?”九指对于这个民乐界老前辈还是很尊敬的。
可是陈二胡怄气不说话。
“都到这个份儿上,您就别再装聋作哑啦。我和我妈妈,都等着那首合奏曲重现呢。”柳叶子说。
“你们这么多人,不光是冲着这首曲子来的吧。”陈二胡闲时装疯卖傻,其实精明着呢。
“没有,就是以乐会友嘛。这些都是民乐爱好者,来来来,行不行的您且先试一试嘛。”柳叶子说。
“我起调子,你能跟得上吗?”陈二胡问九指。
“跟着曲谱走,就没问题。”九指说。
“原来你这手……”陈二胡注意到九指的断指。
“事情就是这么凑巧,您再想找到一个能弹这首曲子的,恐怕也难。”九指说。
哪有那么多凑巧的事情,这人一定是柳叶子很费劲才找到的。既然机会难得,就不应该错过了。
于是两个人开始试着合奏。从未合作过的两个人,以为要经过很长时间的磨合。没想到这乐感真是天生的,走过两遍之后,那曲子的味道就出来了。
“行,就你了,去医院!”陈二胡要留着情绪,急着去医院给柳叶子的妈妈演奏。
病房里可不兴这么闹腾,轮椅推到医院的花园里。
天气很好,适合出来散步听声儿。像所有向往美好生活的人一样,感受朝气。
琵琶声清脆婉转,像小河流水一样撩拨心弦。二胡则是悲凉悲怆,像水波荡漾使心中顿生波澜。所有的音乐中,哀伤的乐曲是最好听的,因为最能打动人。两种乐器的曲风完全不同,糅合在一起,却诞生出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这大概就是中国民乐的神奇之处。
一种悠扬凄婉的声音,明显是哀伤的,而又丝毫不颓废。两个人可以互诉伤情,但要给彼此希望。
在这一段音乐声中,所有人都静静地听着,仿佛沉沦于美妙幻境。而演奏者,更是融于弓弦之间,找回曾经。
一曲演完之后,胡铭他们只觉得嘴唇干干的发苦,喉咙哽哽的作用。全然把自己当作看客,也在不经意之间被感动。
天上有流云,地上有彩蝶,我远远地看着你笑开了眉。我虽然不能动,但我的思绪依然能够随着可动之物而徜徉。生活还是这样,只要能看到或听到或嗅到,永远也不会是一滩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