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主子。”
“姐姐。”
一板正一清脆的声音从外而近,自从北上后,便一直留在了佛教古国,文月和林纶每天都陪在林莞的身边,一时一刻也不敢眨了眼。
林纶听文月说,姐姐可能随时会不见了,便让他天天缠着看着林莞,不许她不高兴。
院落里,四面隐约能见不远处的佛塔,金顶白身,这以佛教为国教的国度里,十步便能听见佛音,五步便能看见佛塔,僧众上千,对外宽度。
“姐姐,姐姐,今天有佛诞活动,你带我去看看吧。”
写着佛经的人,轻轻抬了一眼,摇头。
“就陪我走走,去嘛去嘛。姐姐已经在这佛堂里呆了半年了,都没有出去过,日复日地抄着佛经,不闷嘛?”他拄着脸放在案桌上,歪着脑袋,嘟着嘴问。
“小少爷,别淘气了,碰了墨汁了。”文月赶紧把他的金丝手袖抽了回来,告诉他,“别扰了你姐姐,等她一会儿好吗?”
“姐姐,你再想想嘛!”
他大步三步地背了身,在室内来来回回地踱步,看案台上的笔微微颤着,字写得不好。他还是说着话,一会便看会儿窗外,心里已经在想着今日佛坛上,那国乐师会弹出什么样的乐曲来。但见了案桌上的姐姐,却没有丝毫动摇的样子,恐怕也是会像以往样子,半步也不出,甚至很少见她笑了。
他还记得她教他列子御风的模样,仙气飘飘的,如清尘露,可现在姐姐的眼里却见不到任何东西了。
半年前,随士带着他们归来,两个人的身上波及了去邪的血液,浑身鲜红。林莞看着他们走进,眉目里恍惚,一会儿仅会笑会哭,言语皆说不出,就一直到了如今。
林纶一直以为是自己吓坏了姐姐,很是愧疚,一直跑来跟她说话,想唤回从前的林莞。
“姐姐,爹爹的身体已经渐渐地不好,你别不再理我了。”收回了外头的目光,他委屈可怜地从林莞的衣袖里钻进她的怀里,与她直视。“我还小,撑不起林家的担子,姐姐你回家吧。”
她摇摇头,点了点他的嘴。
说谎。
在这些日子里,他已经使了苦肉计多次,先是文月病了,再来就是爹病了,要不就是他自己病了,风寒感冒也装作是困难病症,却总是被识破。
“姐姐,就这一次嘛!”他可不管,继续说。来的时候已经立了军令状,说无论如何也要让姐姐看看外头的风景。他从管教姑姑那里听了不少她的事,知道姐姐是不被束缚自由的人。来了这异地,自从收了京府的一封信后,她却越来越静了。
所以,他纠缠着,不让她再下一个字,说着说着还捂着眼睛哭了起来。
“小主子,这半年来,你也拒了无数回了,你看他那么希望你陪他一回,就答应他吧。”文月说。
她还是摇头,林纶哭得更伤心。
她想说,男子汉不能哭,但是笔被握住了,下不了。
只好哄着他,用衣袖帮他擦泪珠。
林纶从衣缝里看她,“姐姐,不喜欢我了。”小小的身体,泪珠却泉涌。“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姐姐,现在却丢下我一个人了。”
林莞只好,碰碰她,点头,他的这一哭,门外都聚集了不少静修的人,纷纷往她这里看。
她叹了叹气。
而林纶转眼变笑眼,拉着她的手,看看文月说,“我们快走,再晚就听不见好听的曲子了。”
“这就走,东西带好了。”文月立刻说,主仆两人配合无间。
街上人接踵,红黄衣占了多数,他们在人群里穿梭,跑进了白色的寺庙内,浴佛的仪式正在进行着,周围梵音。他们停止了疾走,转而在人群内也跟着双手合十,一路顺着人潮涌动的方向而走,小小的声音告诉她,“那坛上坐着的皆是皇族贵亲,今天是国节,他们都无比地重视,姐姐再看看那禅师,都是御用的,平日里很少能见的。”
日光照下一片金,多日未触过阳光,林莞眨着眼睛,一点点地聚焦,眼睛微微地难受。
林纶赶紧让她蹲下,用手帮她遮挡阳光。
“姐姐,慢慢来。”
她点头,看着面前的小淘气也学着周围人的模样,双手合十了起来。然后又听他说,“那讨厌鬼也来了。”
文月在一旁问,“哪个讨厌鬼?”
“左侧的第二个,那人罚了爹爹的买卖,很是难打交道。”
林莞看不见,听他又说,“旁边那人好些,就喜欢喝酒好打发,但也经常让爹爹喝得醉醺醺的,所以我也讨厌他。”
文月往小少爷指的方向看,见他所说的人在高台上,跪坐在金色蒲团里,接过了禅师给的浴佛水,用荷叶做盛器,一饮而下,两人并行而坐,身上覆盖着金白的衣衫,面容一个清目白皙另一个则褐瞳冷俊,远远地她见两人皆看向了他们的方向。
她赶紧按下了小少爷的手。
“两个讨厌鬼。”小少爷还在强调,林莞摇摇头,做了个嘘的手势,他才停止去看他们。
“姐姐,可适应些了?”林纶问,还没有放下另外一只手,林莞点点头,让他放下手。等到僧人开始分发了浴佛水下来,那台上才渐渐地有了古琴声,一下子就吸引了林纶的注意。
他喝了一口,“姐姐、文月你们快些,我想再近些看。”
小脚跳了跳,催促他们。
那水刚进了手,林莞的手便腾起了红,她赶紧缩了回来,又担心他们看见了,会担心,趁一个心系佛台,一个低头饮水的缝隙,她便示意自己喝过了。
近了高台,那乐声越发地清晰,林莞现在也能清楚地见那台上的一举一动。
并也听见那禅师在问众生何苦,为众人系佛缘解迷津。在她身旁的人皆举了手问,文月说,“小主子,我们如果不举手,是不是显得不合群?”于是,她们也举了,想着也不一定能问到她们。
而他们衣着颜色与他人不同,禅师一眼便见了,笑着含意问,“何苦?”
她摇摇头,似乎要启唇,可是哑哑无声。
文月看着恍惚,以为喝下了佛水,有了佛迹,忍不住地带着期待,可大师又问了句,而她的小主子张了嘴,只听见啊啊的嘶哑声,一句也说不出来,旁边的人顿时开悟,“是个哑巴。”
她越发地紧张,捂着喉咙,还是想要努力,可还是徒劳无功,文月和林纶并没帮她,反而看着她,带着希望的眼神看着她,似乎带着她来,就是想让她喝下浴佛水,想治好她的哑症。
林莞听着周围的声音,陷入一片虚空中,略无力也焦灼。
而坛上不知谁说了一句,“别为难一个哑子了,问其他人吧。”
“贵国的佛法还分哑子与其他人?佛说众生平等,怎么不听听她如何表达她的苦,难道就这么任由着信众无法走出迷津。”
佛诞日,也邀来了各国的使节,此时说话的便是新朝的来使。
原本才松了口气,没人注意林莞了,可这话又将注意力放在了她身上,林纶和文月互相看了一眼,知道佛水对她也无用,治不好她的哑症,对坛上的人说,“姐姐的苦,便是病症难治的苦,佛水甘草清甜,可却也无法治好她的病症。但,我相信有一天,姐姐会好的,佛总会看到她的。”说完,转而安慰林莞,让她呼吸深些,不要勉强自己。小小的手抚着背安慰着。
那新朝来使,说,“佛也治不好,那信佛何用?”
台下一片哗然,这来使明显是故意因此挑衅佛教古国的威严,几名皇族已经站了起来,“身体之苦皆因前世所累,浮生若梦,若佛在心中,此苦何惧。”
“那不就是发白日梦才能治吗?”
“你!”
“佛国佛国,有了佛才有了国,难道你们不是如此?佛行先,国而后,那么她区区病症想必在佛祖的庇佑下不出多少时日便能痊愈吧。”他话里有陷阱,可明明地却是将国家教义辱骂了一番。
众已纷乱,纷纷而怒,让他滚下佛坛。
“我朝派我来此,便是观佛迹,怕是要失望而归了。”说完,他默默地走下台阶,嚣张含笑意。
这应了不是,不应也不是,本国的太子为首看了自己的权臣,此间有人便说,“佛是信仰,解的是心魔。病痛有因心起有因障起,你以偏概全,将我国尊佛之俗贬为地上污泥,倒不如原那京府尊卑豁然。”
听见了原朝的地理名讳,他停下了脚步,回身颔首道歉,态度却不诚恳,“冒犯了贵国,是我的错,可听了他的意思,怎么像是我朝的错了呢?”
就是挑拨事端的!太子站了起身,拂袖而怒。
因为一个哑女而发展到这样的境地,他怒而看向坛下的三人,期间有人站了起身,褐瞳,冷冷儿说,“杀生、偷盗、邪淫、妄语、两舌、恶口、绮语、贪欲、瞋恚、邪见,恶业十项,您却占了不下五项,有何信可言,您不也信萨满,那家中父亲病重为何不用巫,而遍寻医术?”
“你胡说什么?难道见说不过,便开始污蔑了。”
他旁边的人也站了起身,悠悠而道,递上木简于太子,“料着你来,肯定都不怀好意,这存心的针对,又是以医为借口,挑起两国事端。医药为世法,与佛法皆可两者兼施,相辅而成,您自己用着自家的信仰又用医,那是不是也是在发着白日梦治病呢。”
那人听了,收敛了笑意,严肃了脸面。
太子看了那木简,说,“原来是个表里不一的人,虽来使不能定罪,但遣你出国却是轻而易举的。”说完便喊了人,轰他下坛出去。
随后,太子望了一眼那争执的来源,他认得身旁的小公子是林堂之子,便按下不表,说,“姑娘能出现在这,也是种缘分,那这哑症看看也无妨。”
清目之人跪下说,“太子慈心。”
“便交由你去办了。”
“是。”
收回了那边的目光。
“没想到那两个讨厌鬼厉害,能反转了局面,甚至还要帮姐姐治哑症。”林纶想想,有句成语叫什么来着,啊对了,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他正要说那句俗语,额间便被林莞点了指腹,似乎在指责他。
可他才不管呢,只要林莞能康复,哪怕被责罚了,那也是值得的。
林莞无奈笑,见台上的人走进了她,蹲在台沿上,居高临下,说,“姑娘,可有福了。”笑意盈盈,也没问过她任何意见,便让人记下她的住处、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