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在的。”莫梓涵回了身,俯身向下等候吩咐。
张老太太说,“老身心疼我这二孙子,可不舍得他长跪于地。男人膝盖有黄金,跪高堂跪祖上跪皇帝,他一心为旧人,可一点没错。偏我身子骨不好,梓涵你代我扶你二爷起身。也请亲家公谅解,这件事我们定解释清楚。”
林堂老爷听着这话,也觉得让一朝官跪自己实有不妥,尽管不悦但没出声。
但为什么是叫一个下等丫鬟来扶?这张府一向都是上等丫鬟随身伺候,极其讲究迂腐规矩。他看了一眼麻布衣料的下等丫鬟,长相清秀略微黝黑,站在一众随伺的上等丫鬟里,虽然除了衣着,似乎也不输其他人气质。但怎么是个下等丫鬟呀。
“好的。”莫梓涵微微上前,朝目光落在她身上的人走去。
林婉青看着。
这下等丫鬟莫梓涵近两年多来,频频破了府上的规矩,竟还能上到前厅来,她皱了皱眉,心里暗影,想着另外的事。
“请二爷起身吧。”她轻轻说道,半蹲了下来。
她扶了扶他的臂弯,闻到了一股书墨香又混着些桃花的香气,再一次地轻言说道,“请二爷起身吧。”
自是冬雪不在场,张老太太叫了她代替,请了张睿恒起身。整个厅堂里,知道张睿恒脾性,为她捏把汗,也不知道为什么张老太太不让管事妈妈来扶,而派了个生面孔的下等丫鬟。
大家都在做心理建设,而奇怪的是......
张睿恒用冰霜的眼眸扫了近身之人,没有丝毫地为难,半躬身已示对林堂的尊重后,扫了衣袖,起身,手扶在那丫鬟的麻布衣料上,微微有皱眉之色。
文月还是问,“那凌宜呢?”
林堂咳了一声,似乎是在呵斥文月的不规矩。在林家可以畅所欲言,但是张家规矩繁多,正式场合肯定不由得一个丫头说事,张家人只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没有发作,这个时候又问了一遍,有些逼迫的意味。
“文月!”他出声呵斥,给了张家脸面。
“老爷,小姐怎么可能上那人的身,还天天歌舞的。”文月听过自家小姐哼过曲,那是一个五律都不全,更别说是唱了。
张睿恒反问了文月,声音就在她的耳侧,“文月为什么说凌宜是狐媚?”似乎有袒护的意思。
“哪个正经丫鬟会穿的跟狐媚子似的。”文月说,不服气。
张家高堂其实也是这么想的,虽然管不着张睿恒府内的事,但是惊叹林堂家里丫鬟胆大。
“岳父是否还记得,我与她一起去过南疆。”
“记得。”林堂不知他提起南疆为何。他记得,当时女儿已大留了她一人在京府,让她待在京府上学识字,学点女儿家的东西,不要跟着他再到处地奔波。而她不知道怎么怂恿的张家公子,竟双双离家出走,前去南疆找他。
两人被风沙吹得黝黑了一大圈,女儿从马上下来的时候,还摔了个脸朝地,所以记忆深刻。
“凌宜知道路上的点滴。”
“你是说,真的是附身了?!”林堂站了起身。“可这种事闻所未闻,见也未见啊。”
张老太太看了莫梓涵一眼,莫梓涵收回触到张睿恒衣袖的手,退到了旁侧,想着凌宜,又想着自己的身上的魂魄或许会不会真的不齐全。
她摊开手掌心,那命线还是没有变,也还是浅到看不到似的。
见张睿恒似乎是有要扶正凌宜的意思,而她不想在这里听到伤心,想起张老太太刚刚的吩咐,退出了厅堂,到了后厨去。
轩意园的冬雪正在后厨里等着秦妈妈备食,秦妈妈手里拿着铁勺正在舀出汤羹。
“梓涵来啦?今天午膳没来,现在这时候都过了,是今天老太太胃口胃口不好吗?这时辰不上不下的,晚膳不也是要日落后吗?”今儿个她来得有些早。
“林堂老爷过来了,老太太让准备些合口味的。”意思就是准备些父亲爱吃的东西,“秦妈妈,我可以借用些食材吗?”
秦妈妈应允,这次是张老太太指派的,她有啥好担心的,“当然可以,梓涵出来的东西,总是让人惊喜的。这次事老太太吩咐的,那便随意。”
“这次就些寻常的东西。”她答,整起了衣袖。
冬雪在一旁也好奇,她要做些什么东西,一个打杂的丫鬟,能让阑珊园挑食的苏姑娘每餐进食,她也是足够的好奇。
一边看着莫梓涵做,一边秦妈妈问她,“凌宜怎么不来,以往都是她来拿餐盒。”
“哦,二爷到了前厅去了,这次的餐盒只是轩意园其他人的,她今天起了些事,说身体不舒服就不过来了。”
秦妈妈问归问,心里在想这凌宜还真的把自己当主子了,冬雪已经是轩意园资历最深的上等丫鬟,竟然还被指派来拿他们的餐食,不由摇摇头。
这轩意园颠倒秩序,怕是得乱了。
“二爷很喜欢凌宜吗?”莫梓涵问,“她像二少奶奶吗?”
“嗯,虽然我也不信轮回鬼怪,但是她好像是真的......”只是这个“二少奶奶”是更任性更泼辣些的。“南疆的事,讲的清楚。”
“哦。”
或许自己的这个身躯的重生只是其中一缕魂吧,原本是答应了张老太太来备些常规的点心。但她想着或许时日也并不多了,这次再见父亲,可能也是最后一次。
索性大胆地改了茶歇点心。
一会的时间,莫梓涵做了两道,一个是桂花粉圆羹,一个是花生芝麻糖饼。摆盘特别地精致,还放上了些花瓣做衬托。看起来就很有食欲的样子,冬雪多看了她几眼,耽误了回去的时间。
这次就是木兰帮忙上甜点,莫梓涵静静地回到前厅,站在屏风后。
“亲家,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张父的声音听着有些紧张,“我们也本是一家,这随来的嫁妆岂有要回去的道理?”除了田地、庄铺,其他的他们可是焚化殆尽了。
“就怕你们到时候又说是邪祟之物,糟蹋我女儿的东西!亲家我可愧不敢当。你们张家爱纳谁为妾就纳谁为妾,我管不着!”
“自是不会的,这府里谁再敢说一字旧人的邪祟之话,我定严惩。”说话的是林婉青。
“这里做主的是你?”林堂问。
她愣了愣,吴氏接话,“是我们张家的大媳妇,现在的确是她掌家,但这些事是她不懂规矩,婉青,你在一旁呆着就好。”吴氏缓场,一早见林婉青眼睛红肿着人也不在状态。
“是小辈不懂事,亲家莫急。”张父说到。
而张睿恒似乎没跟张家人站在同一立场上,答岳父,“归还理所应当,所有她生前带来之物,定在月内全部归还。包括田地、庄园、店铺。”
“......!”
张家高堂,特别是管家的林婉青脸色铁青。
“怎么要收回这些东西了?”莫梓涵刚刚去了后厨,没有听见中间的过程,回来后以为话题会在凌宜身上,但是却变成了现在这样,问了旁边的人。
“刚刚叫来了凌宜,林堂老爷坚决说那凌宜不是,但二爷坚信是,两人认知不同,林堂老爷让其不要糟蹋旧人的东西,就变成了现在这样了。”
“林堂老爷怎么问的凌宜?”
“先是让凌宜背家规,凌宜答不出。再是让那身边的文月问凌宜,老爷最爱去世夫人做的吃食是什么,凌宜也答不出。最后林堂老爷估计也不想放弃希望吧,又问了她,有什么可证明你是我女儿?那凌宜却也是摇头,看向二爷。”
“那她只记得南疆的事?”
“是啊,南疆的事倒是从头到尾都能说得仔细,但林堂老爷还是不相信。”
“糟了。”
“怎么啦?你这样一惊一乍的。”
木兰正在前厅上着做好的甜点,一道道地放在了张老太太,林堂,张家高堂,林婉青,张睿恒的案桌上,林堂正打算带文月走,不理这荒唐事,却见木兰放下了两道甜品。
“这?”他看了一眼,寻常的人一般就是陶瓷碗摆放呈上便算,可这花瓣和摆盘......”这后厨的厨子是谁?“
张老太太见此次的甜品并非寻常的样式,而林堂又如此发问,心里隐约觉得不妥,“是我吩咐下人做的。”
刚刚走出去的就那下等丫鬟,他想起来那个丫鬟他来的路上碰到过她,就是那个抓牛蛙的女孩。
“这甜点是如何想出来的?”
“那丫头手巧精致些,吃食倒寻常,就是摆盘精美。”
对啊,说得就是这个摆盘,刚刚文月问凌宜他最喜欢去世的夫人做的哪道料理,正是眼前的这套风花雪月啊!
文月虽然知道答案,但因为夫人去世早,她年纪小也不知道实际的风花雪月指的是什么,故也没有出声,只是觉得面前的甜品看起来不错的样子。
“这些都是旧时我那可怜的孙媳妇,告诉我的,便让下人帮着摆弄,林老爷若是觉得味道不对,不用给我老人家面子。”
“不会不会。”就是味道也像,所以......
林堂想着上次的大珠小珠落玉盘,而这次的风花雪月,但转眼看着现在张家的人腰间佩戴的香囊图案,沉下脸。
“今日的事便算了,田地这些我可以不收回。这凌宜......”他叹气,“届时若她回答的出这些答案,我定等!”林堂心里还是存着一丝的希冀。
莫梓涵在屏风后见父亲主动平息了怒气,带着文月要走。为了她的事,原本正老当益壮的父亲,已经驼了不少的腰背。今日他们说起的南疆,莫梓涵也记得,当时正是中秋节前,一个人上路她略怕,便拖了张睿恒一起踏上了南疆之路。
一路跋涉,见到父亲,一个马蹄子没踩到位,就从马上摔了个狗吃屎的姿势。
当时林堂一把拉起那才十五的她,哭笑不得,连斥责都忘了。
她当下摔扭了腿,是林堂背着她一路回去,那时父亲的背又宽又暖的,她一直都坚信他是她永远的大树靠山。
自己却先他一步而去,没有尽孝,莫梓涵心里酸,见他走了出去,悄悄地从侧门跟了出去,沿路保持远距离跟着,直到无法再出去,才失落地往回走。
“老爷,后头似乎有人跟着我们。”
“别乱说话,这是张府,好歹是官邸。”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