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白垩满脸震惊的看着面前的那个人影,丈许之高,是个老人模样,披头散发,八字胡须还抹着殷红涂料,像是血迹,而且他双眼竟是金色,光芒四溢,身上的服饰,少年看去时竟吓得身体一颤,他好像在哪儿见过这色彩的衣服,但没来得及想。
半空中,那老人向他伸出一只手,即使是手心,老茧扎厚,粗糙的如同老树的树皮,是那般饱经沧桑,白垩眼神很好,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也细致入微的一眼发现了几道愈合已久的白色纹痕,老人受过很多伤?
而王重徒在这一瞬也终于看清了面前这个少年的模样,称其少年,却像个男孩。他没觉得有什么意外,不管是第一次的施法试探,还是那一日瞎了双眼,却看到了一些他想看到的东西,他都对少年有了模糊的印象,何况一些修行至极的人物,来去无踪是常态,可返老还童,保持鹤发童颜,才是最为能耐的表现。
这种人不常见,可绝对会有。其实说回来,他在这一刻还真不知道要干什么,他原本想直接抱住面前少年的腰,再助他脱困,可想到自己对他的认知,认为很是失礼,所以他伸出一只手。
真是死板了,他不知道白垩若明了他来此是为了助他脱困,他才不在乎是不是抱住了他的腰,还是提着他的腿,实在些,不死就行。
但王重徒下一刻便知道了对方的态度,因为他伸出一只手抓向他。奥,那是一只怎样的手,可真是皙白如玉,指如青葱。
白垩鬼使神差的伸手,抓住了王重徒的手,那一刻,空中有两人,交接倒了一起。紧紧握住对方的手。王重徒是救人,白垩是等着被救。
王老头不敢真的出力握他的手,怕捏碎了。只是白垩紧紧的握住他的手,而且一脸迷茫,倒让他有些意外。于是他口中轻吐二字:“金轮!”
白垩听到耳边响起二字,正是面前这个老人口中发出的,下一刻,他一脸不可置信的看到这个老人,竟然定在了空中,双脚如同就已经踩在实地上,他这才回过神来,自语道:“修行者。”
这老人在半空,竟握着他的手想转身,一开始白垩还迷茫不知所以,但当王重徒甩着他在空中转了一个圈之后。
真是什么都慢了半拍,少年因为过度的惊恐,头脑反应也慢了。看老人这架势,他这才知道他可能要干什么,他连忙出声哎哎的叫道。身体随即使劲,另一只手自然的也扣在了王重徒手臂上,白垩双手抓住他,也就这一息功夫,老人已旋转几圈,大力往上一甩。
白垩再一次神色惊恐不可惶惶的看着老头;“你……”他如同一支离了弦的箭,倒飞出去,冲向天空。
反观另一边,驼背老头背向大地,摔落下去。
王重徒这才慢了下来,身上幻出的流影消失不见。
王重徒还是那个王重徒。
而且就在他不能继续站在空中跌落下去时,他最后目视一眼,正看着他的少年,那男孩好像在说什么,可能是感谢吧,王重徒笑笑,不为他控制的闭上了眼睛。
自出了一甲子寿命换这不长时间的威风,除了睁开眼睛那一刻精力是充沛的,于是越往后,随着时间推移,王重徒其实是一直在走下坡路的,况且先前拿杖击打那层神秘屏障,他受了内伤,此刻力竭,情理之中。
所以他才会痛骂那个半路出现的拦路狗,致使他提前迫出这般力量,那雾气法身的能耐确实足够吓人,在小天地之内它或许还有种种限制,但在小天地之外,就算在王重徒的地盘上,两人单打独斗,别说单打独斗了,就是加上杌,他还是要吃大亏,绝对不会像刚才那般轻易脱身,这便是先前王重徒愤懑难平心中火气的原因。
那货,图谋不轨啊。
若不是他直接以甲子寿命换取这会儿的能耐,震住那粒白砂,结果怎样,不好说。就是现在想想,一开始决定装孙子的策略,是不是有点掉面子了?
便是那手缩地成寸的雾气法门,他一开始也有怀疑,只是情况颇急。来不及保守起见,他便让杌进了,结果有些出乎意料。
可若是要在意料之中,他拼着家底不要,拼着这条老命不要,也定要再寻那粒白砂将它亲手碾碎才可。
山大王不唬人。
王重徒最后看过眼前景色,闭眼之后,半空中就昏了过去,这是他不曾想到的,那会儿他知道,自己怕是完了,只是和杌的约定,让他那一刻有些愧疚。
白垩这飞出去的姿态当真势不可挡,他不觉得这个平白出现的老人飞上这百米高空是为了耍他玩,从握住他手掌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只是他的行动,真的让他倍感迷茫。随着脱离老人飞出去之后,他的身上在空中慢慢出现一层金色,像水一样粘稠,覆盖在他身上。而那老人在他眼中,之后竟然跌落下去,隐匿消失在古树的枝叶遮盖下。让白垩无故有些担心。
随着越往上回飞,在空中他转过身去,面朝广阔天空,他才知道老人将它让出去是要干什么。
当他再次俯瞰大地时,大地又变成刚才跳下峰顶时的模样,他知道自己所在很高。而且这之间的过程,让他感觉之好,真的就像是在飞,其实确实是在飞,只不过不似真正修行者的‘飞行’罢了,但这足矣,他第一次切实感觉到飞的感觉,不是往下摔,不是站在房顶上跳进水塘,是往上飞。老人的目的,是离他越来越近的那个,他觉得有点呆头呆脑感觉的仙鹤。
不知为何,它正孤身飞向远方,而白垩冲去的速度之快,且稳当的感觉,少年知道自己一定会成,这是一种直觉。
不成可就真的要死了。他不能不成。
飞掠去的白垩伸出双手,张开手,像只猎物中的老鹰。
其实有些搞笑。
他眼神紧盯那只越来越近的仙鹤,它飞的不比他快,其实有些慢。就在白垩飞到这只鹤儿的头顶上时,这鹤儿好像也反应过来了,可少年的鹰爪已经落下,抓住了它背上羽毛,落在了它背上,闭着眼脸紧贴着它,看样子死也不松手。
于是仙鹤在空中一沉,然后它当然要挣扎,厉声长啸一声,可就在它挣扎无果,便想侧翻身子时,它完全没注意到,原本少年身上那层金色粘稠薄膜,转而顺着白垩的手,覆盖到了它身上,融进它身上的羽毛中,当最后一滴金色粘液融入它身上羽毛时,仙鹤安定下来,不再挣扎,反而向前飞去。
原因是它感受到了一股吓人的威严,和这东西对它似乎好处莫大。既然是好东西,它当然没有到手再扔掉的可能,它小巧的脑袋里只是想,莫不是我身上这个大块头也尽都是宝贝。如此一来,它反倒快活起来,虽不知道往哪儿去,可就是快活起来。
前后变化可真是快,不能说人家傻,顶多也就是什么仙家道语,‘灵智未开’罢了。
白垩趴在鹤背上,两腿努力夹着这鹤儿的身体,他慢慢睁开眼睛,感受到风,感受云雾贴面而来,少年斜眼,看到下面的万亩青林,还是有些怕的。但察觉这大鸟不再晃动,他松了一口气,只是不敢轻易放开手。
白垩甚至故意晃动了一下,仙鹤飞的依然平平稳稳,于是他慢慢撑起身子,手上摸着仙鹤的羽毛,还有它底下的肉,甚至能碰到它的骨。
刚才狠抓着鹤儿还没觉得不妥,现在倒让他有些不适应起来,他抚了抚鹤儿的斑斓羽毛,小心翼翼的直起腰杆,稳稳的坐在了鹤背上,只是倒换双腿的时候,让他不慎露出去一只脚,那会儿少年可真是大惊失色,吓得他动都不敢动。
他将双腿移到前面,盘腿而坐,这样能照顾过来前后,也比较稳妥。他伸手看着手心,在想那个老人。
他不明白其中缘由,却很感激他,至少他知道他救了他。少年脸上没有多少表情,只是轻声道:“多谢。”
有些话不必多说,记在心里比哪儿都好。
当他抬起头时,第一眼就是万里河山。
一眼望不到尽头,少年无由来想笑,他也确实那样做了,他看着前面的云雾来去,透过鹤儿和他,又散开,又凝聚。笑得无比开怀,反正他没有死,这本就是值得他放声高歌的乐事。
当他穿过面前的那一大片遮天云雾。万丈高空上,突然从雾中飞出一鹤一人,小人盘腿坐在鹤背上,拉长了身后雾气,于是映入眼帘,便是一轮大日,和如火晚霞,漫天漂浮。
少年微张着嘴,直愣愣的看着,看呆了。而天之下,越发显现出披着霞光的连绵青山,他记不起当时是不是也听到了青林中的几声鸟鸣,但凉风慢慢吹过云霞。
他出了那处小天地。
“青山远……青山远…”白垩断断续续的道,突然大声道:“青山远何止十里呐!”倒惊了座下仙鹤一跳。
傍晚十分,落日余晖,有个少年郎乘鹤西去,耳畔风声呼啸,他回首望过逐渐变远的那座大山石洞,又看去那老人消失的森林地方,有些伤感,不知在对谁说:“走了,再见。”
而这一句再见,又是多长时间?
他回首来,张目对日,慢道:“我来了。”突然大笑起来。
哪儿伤感?只剩那句话,止不住的豪迈气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