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衣低着头,痴痴地看着白小花的尸身,以致于没人看到他脸上那道从右眼流淌下的血痕。
刹那间,世界陷入死一般的安静。
一种连呼吸声都被完全隔断的压抑感,迅速地蔓延至整方天地。
鲁厉和陈久不知何时,已变成如同石雕般,眼睛一眨不眨,毛孔不再收放,表情僵住不动,甚至连呼吸也被剥夺了去。
陈久的脸上还残留着狞笑,彰显着他内心的残忍。
一个平时看起来很蠢笨的恶人,往往就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做出有悖人伦的事,他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天下间芸芸众生,最数不尽的就是那些能力越低心灵就越脆弱之人,这些人的境界不高,听不得别人嘲讽贬低,强过自己的人惹不得只能隐忍,最后自然就化成了对弱于自己的人的报复,恶劣的循环加深了他们的罪孽,也使得他们的境界一低再低。
杀死白小花这件事,对于陈久来说不过是像捏死蚂蚁一样简单轻松。
对于鲁厉来说,也只是一桩有些意想不到的小小琐事罢了。
而对于韦衣来说,这件事所带来的结果,则是天崩,是雷劈,是撕裂……这份痛感,来源于他的心脏和灵魂,可锥心的疼痛即便连累着呼吸,却也敌不过灵魂深处那份往昔回忆中仅存美好的崩塌。
他有些不记得自己是何时与小花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大概是四岁吧,或是三岁半吧。最初的小花只是个蔫巴巴的小妹妹,喜欢低着脑袋,眼泪汪汪,用小手抠着裙角,不过难得笑起来时是真真的好看极了。
现在回想起来,在他苦难不断的童年生活中,小花的那抹微笑,可能就是他在阴雨连绵的人生中所感受过的为数不多的阳光吧。
而如今,这缕阳光彻彻底底地消散了,也许他已经寻到了新的暖阳,可不同的光总是有差异的,不只是温度,还有味道……而来自青梅竹马白小花的那抹唯一的光亮,自此世间再无觅处。
牧小筱呆呆地守在一旁,她并没有如牛马两兄弟一般化为石雕,拥有自由的她只是不知道该做什么样的动作,要说哪些安慰人的话才好。
她才失去了至亲至爱的师父,因此几乎做到了所谓的感同身受。她看着默然不语的韦衣,就仿若看到了昨日的自己。念及此处,她又不禁恍然神伤起来,从符阴山谷到这香禾县,从浓雾到雨夜,从生鬼到《婴典》,从师父的玉殒到小花的凋零……这些都不过是昨、今两日里才发生的事呐!
这两日来的遭遇,已然抵得上过去十数年的人生。
她此刻只期盼可以闭上眼眸,沉沉睡去,然后待她醒来之际,发现这全部都是一场荒唐的梦,自己就枕躺在师父的腿上,入眼的第一幅画面,也还是蓝天白云,以及师父慈祥的笑脸。
可惜这一切才真正成为了痴想,她继续凝视着韦衣和早就失去气息的白小花,心头莫名地隐隐升起一丝不妙的预感。
就像迎合着她的预感一般,韦衣突然站了起来,接着从白小花的身边迈出一步,立在了陈久的面前。
牧小筱立刻面露惊容,因为这一刻她在韦衣的身上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杀意。
《素仙经》这篇心法最为注重心神感应,传闻极致大成者,上可预知天变,下可探察地动,中可感通万物气理。
牧小筱虽离如此神境尚且遥远,不过如今的她也能做到准确感知旁人潜藏的喜怒哀乐以及气劲流转,故此她才会对此时的韦衣心生惧意,可以说眼下自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杀气,已是脱离了人类的范畴。
“生鬼?!”牧小筱不由得想到这两个字。
而韦衣此刻也的确如同生鬼附身一般,面无任何表情,只直勾勾地盯着陈久看,凄美的月光照出他右眼的鬼瞳,没有像之前那样旋转,却流出了更多的鲜血。
“咔!”
没有丝毫征兆的,韦衣猛地伸出右手,牢牢抓住了陈久的脖子,然后缓缓上抬,就这么看似十分轻松地将人高马大的陈久给举离了地面。
牧小筱简直震惊极了,她诧异于韦衣怎么突然拥有了这么大的力量,即便韦衣今晚给她带来的惊奇够多的了。先前在河边时,她还以为韦衣之所以能将疯邪子击飞到十数丈外的河对岸,是利用了超越肉眼的速度所产生的巨大惯力,并非是韦衣自身肉体的力量。不过现在看来,韦衣不仅仅是拥有了鬼瞳的异能,就连一副躯体也彻底发生了本质的改变。
韦衣单凭右手高举着毫无反应的陈久,缓缓抬起左手,握在了陈久的右手腕上。
牧小筱还不知道他想要干嘛,下一刻就张大了嘴巴,满脸的不敢置信。
只见韦衣左手猛力一扯,居然直接将陈久的整条右臂给“拔”了下来!
鲜血就像砸在巨石上的瀑布一样四射飞溅开来,看也不用看就知道必然是喷得韦衣全身都是。
“韦……”牧小筱只唤出了一个字就住了口,并非是她不敢出声,而是她有些不确定眼前这个“家伙”,还是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韦衣。
反观韦衣则淡定得只像是刚刚折了根柳枝一样,接着随手一甩,便将断臂给丢在了地上。整个过程,他依旧是一言不发,面容冷酷到不似一个活人。
喷溅在他脸上的血珠这时开始向下滚落,形成的一道道血痕和他右眼流下的血柱一起,互相交织,纠缠。
就在气氛近乎凝固之时,他忽然闭上了右眼,紧接着就好像是触发了某种机关一样,被他举在半空的陈久眸珠抖动,竟是恢复了意识。
不过于陈久而言,这可不是件什么好事情。
当他第一眼俯视到下方韦衣森然恐怖的“血面”后,原本狰狞的笑容迅速消失不见,他的脸上先是露出疑惑之色,随即开始扭曲起来。
原因无二,从他的右肩膀处,剜肉削骨的剧痛犹如狂狼般一波接一波地涌来,让他毫无防备的精神防线,在一瞬间便彻底崩溃。
因为身体仍处在鬼瞳的束缚之中,他想要猛烈挣扎却不能。
因为咽喉被韦衣死死地掐住,他也只能发出几声断断续续的低吼。
他完全不明白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此时的他像极了一只待宰的羔羊,或者更准确的说,是一匹垂死的病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