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绝不可能!”
安静的会议室里爆发出震耳的咆哮,张洪义不由分说地挂断了电话。布满血丝的双眼因为愤怒瞪得像铜铃一样。这分明是在趁火打劫。怒火冲击着他的胸膛,快速起伏的样子仿佛随时都会被冲破似的。
周围的人从没见过队长如此愤怒,都默不作声地看着。霁雨抽回抬得有些发酸的胳膊,刚想收起手机,却被张洪义拦住了。他从队长的眼神中看出了用意,将手机屏幕重新点亮后交回他的手中。屏幕上依然显示着神秘人发来的照片。
照片拍摄于夜晚,一条空荡的马路在黑暗中隐约可见。相机镜头对准的方向是马路对面一片光亮处,那是漆黑画面中唯一亮着的地方。看上去非常眼熟。张洪义认得那个地方就是明泉路上的信用社,而光亮则来源于信用社门前的路灯。路灯下站着一个身形肥胖的男人。昏黄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显得油光锃亮。张洪义甚至不用放大照片就能猜到这个男人是谁?他现在只想知道这张照片的拍摄人是谁?
窗外的冷风打在张洪义的脸上,让他发热的头脑逐渐冷静下来。他返回自己的座位,在众人注视的目光中,将霁雨的手机轻轻地摆上会议桌,推到桌面中央,然后将刚才的神秘电话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一时间,在场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不可思议的凝重神情。
“这个人似乎对我们很了解。”霁雨第一个发出了感慨,“他甚至知道我和张队的电话号码。”
“没准又是从哪个不法渠道买来的。现在的社会,早没有隐私可言了。”
“但仅凭一张照片又能说明什么?这可能只是别人无意之中拍到的,对破案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让我们承认无力破案,不就等于像犯罪分子投降嘛?这个要求简直太离谱了。”又有人义愤填膺地说。
“看来又是个挑衅警方的人。现在的罪犯都这么嚣张了吗?”
顷刻间,安静的会议室里议论纷纷。张洪义的眼睛始终盯着那张照片,对于它无用的说法他并不认同。真正重要的并不是这张照片,而是提供照片的那个人。这只是前奏,对方掌握的也绝不止这一张照片。这就叫放长线钓大鱼。这个突然出现的神秘人物不会是江浩的同伙,至少现在不是,但有着和他相同的目的。这是S市警方有史以来从未遇过的挑战,还不知因何而起。只有找到最初时的症结所在,许多看不透的迷雾才会拨云见日。
果然,五六分钟后,霁雨的手机上再次收到一条不明来历的信息。张洪义发现短信号码并非来电号码,看来对方还有着极强的反侦察意识。信息内容还是一张照片,漆黑的照片中依然有江浩,只是更换了拍摄地点,而这个地方在场的每个人都很熟悉——第一起绑架案案发现场附近那个装有监控的路灯下。
在收到第二张照片后,再没人会把它当作巧合了。如果第一张照片还能勉强说是凑巧拍到的,那第二张的出现无疑打破了这钟说法。而从拍摄角度来看,每一张照片,拍摄人都是躲避在马路对面的黑暗中偷拍的。这种蓄意的偷拍绝不存在偶然性。那么,这个把江浩动向摸得如此透彻的神秘人物究竟是谁?他和江浩是何关系?目的又是什么?难道只是想要刑警大队当众承认无能?对此,张洪义一时还无从知晓。
跟随第二张照片而来的又是神秘人的电话。这一次,张洪义心里有了盘算。公开承认无力破案是绝不可能的,那等于公开向罪犯认输,正义向邪恶低头。这是所有警察都无法容忍的底线。那么如何从神秘人口中套出更多有用的线索?就要看之后的交涉了。或许可以用其他方式替代对方的要求。甚至略有违规的交易也是可以接受的。想到这,他再度接通电话并按下了免提键。
“怎么样?张副队长。考虑好了吗?”还是那个阴阳怪气的假声。
“你的要求不存在任何考虑的余地,我是绝不会答应的。”
“哦?看来是我的见面礼还不够分量,不足以打动你。”
对方话音刚落,霁雨的手机上又接连收到两张照片,内容和之前两张如出一辙。夜晚的监控下,正在抽烟的江浩,只是地点换成了另外两起绑架案的现场附近。
神秘人似乎知道张洪义正在看照片似的,没有急着说话,耐心等了几分钟才“咯咯”笑道:“张副队长,不知现在还有没有考虑的余地呢?您该不会认为我手上就只有这四张照片吧?又或者觉得这些都是凑巧拍到的?那样我就太失望了。”
张洪义自然不会这样认为。如果没有足够的筹码对方又怎敢提出这么过分的要求?况且只看这四张照片就可以断定这又是一个蓄谋已久的阴谋。江浩最多只能算是神秘人手中的一粒棋子罢了。偏偏刑警大队还一筹莫展,就像被人扼住了咽喉一样进退两难。
“无论你手上掌握了什么证据都该明白,与警方合作是每位市民应尽的义务。我们之间并不存在讨价还价的交易。”
“可我没想和你交易啊。我说了这是我的要求,唯一的要求。”
“那我现在就能明确地答复你。这个要求是绝不可能被答应的。”
“真的吗?可是……有件事我不明白。”
“什么事?”
“既然没有商量的余地,为什么不挂电话呢?就像上一通电话那样决绝。我保证,只要你挂了电话我会立刻消失。今天的事就当从没发生过,而且以后也不再出现。”
和神秘人的交涉让张洪义感觉很难受,就像摔跤比赛时被对手死死压在身下,除了愤怒咆哮外别无他法。不过就这样认输是不可能的,他用警告的语气说:“我们会找到你的。”声音低沉生硬得就像一块石头。
“不,除非我想让你们找到,否则你们永远都不可能找到我。还有我可以保证,没有我你们破不了连环绑架案。”神秘人放出了狠话,似乎在回击张洪义的警告。
“你这是与警方为敌,这样做对你没任何好处。”
“那是我的问题,和你无关。你们就不想知道那些女孩去了哪里?现在究竟是生是死?”
这句话刺激着会议室里每个人的神经。张洪义也很难继续保持沉着与冷静了,他的声音相较之前的平静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不如谈些更切实际的要求吧。我想一定还有其他吸引你的东西,对吗?”
“吸引我的东西?比如说……钱?”神秘人忽然大笑起来,笑到最后居然发出了猛烈的咳嗽声,好像张洪义讲了个天大的笑话,“咳……咳咳,张副队长,您是想把我给笑死吗?‘我们之间不存在交易’这句话可是你说的啊。”
“这不是交易,是选择。你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破案迫在眉睫,舆论的压力也来势汹涌,可案件的调查却始终原地踏步。这成了张洪义不得不重视并寄希望于这个神秘人的重要原因。
“别玩这种掩耳盗铃的文字游戏了。”话筒里传来轻蔑的笑声。
“这样做究竟对你有什么好处?”
“这你无需知道。我只有一个要求,刑警大队必须向社会承认无力侦破121连环绑架案。”
张洪义的拳头捏到咯吱作响,他竭力控制不让自己怒吼出来,“是不是刑警大队过去做过什么伤害你的事?不妨说出来,只要查证属实我可以在媒体面前公开道歉。”
对方完全不理会他说的,语气也变得不容商榷,“只要刑警大队公开承认无力侦破121连环绑架案,你们就会立即收到凶手的罪证,而且是决定性的证据。到时你们大可说之前的公开发言只是迷惑凶手的手段。等到力挽狂澜,载誉而归时,媒体和群众也早将之前的事忘了。你也知道,对于不负责任的言论他们总是忘的很快。”
“假如你口中的证据只是些无关痛痒的东西……”说到这,张洪义故意止住了。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如果将神秘人的要求看作是一场赌博,那赌注未免太大。没人输得起。对方是比江浩更难对付的阴谋者,是躲藏在伪装下的狙击手。张洪义只能以退为进,防守反击。
“这个世界本来就没公平可言。得失都要抉择。即使是最艰难的抉择,也没人可以逃过。刚才你不也给了我选择吗?对我而言,那也是不公平的。”
“但我可以不做这样的抉择。”
“只怕等想做了才发现为时已晚。”
“至少现在还不晚。”
电话那头陷入深深的静默。
会议室里的每一双眼睛都紧盯着桌上的手机,就好像这个电话不是听的而是看的一样。所有人都在等待神秘人的下一句话,下一个决定。而令他们全都始料未及的是这通电话顷很快就被对方挂断了。挂断前,神秘人只留下一句冰冷的哑迷,“对不起,看来我要食言了。”
谁都不知道这句话真正的含义,但在场所有人都明白今天不会再有电话了。等下次再听到这个声音时,应该就是有了抉择或者被迫有了抉择的时候吧。
张洪义凝视着手机屏幕上的通话记录,那串陌生的数字显得有点刺眼。他将霁雨的手机连同自己的一起递给他,“去查下这两个号码吧。”语气异常平静,平静得就像没抱任何希望。他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有些疲惫,像是经历了一场激战。
霁雨走后没多久会议就结束了。寡淡的线索让开会成了纸上谈兵。所有人都变成侃侃而谈的推理家,在这个神秘人物出现之后又都变得索然无味,就好像突然发现自己嘴里正嚼着一片数小时前就被放进去的口香糖一样。
秦先锋停职后,人手就一直捉襟见肘。倒不是因为少了一个人的缘故,而是二组中以年轻人居多,勤奋有余经验不足,很多事还得张洪义亲力亲为。但高压之下难免疏忽出错,虽说是人之常情,却也变向增加了破案的难度。更何况对手还具备很强的反侦察能力。电话号码的调查很快就有了消息,那是两个没有实名登记的号码,而信号最后出现的地方在楚江附近。之后霁雨又试着用其他号码打过去,均提示无法接通,想来都已石沉大海了。
会议结束后,张洪义分出人手去翻查之前几年S市内大小刑事案件的档案资料。121连环绑架案发展至今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无论江浩亦或那个神秘人,绑架案都成了他们用来攻击警方的武器。而具备这种仇恨心理又如此处心积虑的,除了那些曾被明正典刑现在刑满释放的犯人以及和他们相关的人员外,张洪义着实想不出还有什么人会这样做?
至于自己……他拿起办公桌上刚刚打印出来的神秘人提供的那四张照片,又反复看了几遍后有了新的主意。既然这些照片都是神秘人暗中偷拍的,江浩理应并不知情。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无论两人是否同伙,无论出于何种目的,黄雀都已经开始行动了。不过,神秘人的出现表面看来是雪上加霜,但换个角度看,或许又能变成刺穿江浩这块坚硬盾牌的利刃。
张洪义忽然有点兴奋,他很想看看江浩在见到这些照片后,究竟会是怎样一副表情?是否还能像之前那样从容镇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