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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致伊萨贝尔·西蒙斯·戈多尔芬

1925年12月3日,巴黎

最亲爱的伊丝:

收到你如此醉人的信。你有权要我们俩的脑袋。哈德莱和我在西班牙的时候钱花得精光,在你婚礼那天都没能发封电报给你和弗朗西斯。[1]自那以后我们常谈送个什么礼物,哈德莱的计划如此醉人,以致你什么礼物也没得到。真不好意思。不过,我对上帝保证我们会弥补上的。

你和弗瑞斯科都喜欢这本书,我真太高兴了。剪报室给我寄来五十来篇评论,我猜书行销得不错。看见《新共和》11月25日[保罗]·罗森菲尔德写的评论,很说好话,等等等等,但还是足以令你恶心,竟然要读这样的劳什子。

老是没恰当地记住你是个结了婚的女人,不知该如何确切地称呼你已婚的人儿。很高兴你嫁了个好人。谈起妻妾的话题,尤其不好说,既然你现在是结了婚的女人。你问到了,那么我就回答:你的位置仍然敞开着,给你留着呢,今后还将留着;我看看谁会来僭越。一周后我们去奥地利。那里的地址:奥地利福拉尔贝格州施伦斯市鸽子酒店。看在上帝的分上,写信给我。在施鲁恩斯收到一封信抵别的地方的四封信;收到你的一封信,抵他人的八封信。

我写完了一本好玩的书。[2]后天重打的稿子来了之后就海运寄往纽约。天啊伊丝,我多希望你跟我们一起去奥地利。醉人的滑雪。美丽的小城,也就柯尔蒂纳那么大。多斯·帕索斯也去。在多斯和唐·斯蒂瓦特以及另几个家伙之间,哈德莱似乎更有可能有后宫,所以我希望你能来,帮我维护一点旧宫纪律。

哈米的地址是哪儿?

书写完后就没有收到家人的音信。终于有了本好玩的书。希望你也觉得好玩。并且是个反复修改了多次的长篇小说。我想让它成为一本很好的书。

春天我们去西班牙,5月、6月、7月都在那儿过。8月份回来过犹太人所谓“年半”。打算在密歇根过整个冬天。你得来,在这儿保留一个位置。我想不久能挣点钱了,骨子里感觉到的。出版商们纷纷来找我提意向。

想来家人正祈祷呢,琢磨就我刚出的书该对我说些什么。就好玩的那本,他们也有很多事情要祈祷呢。觉得他们不读的话会轻松些。你的家人写信跟你怎么说我的书?橡树园的反应真醉人。

邦姆比声音嘶哑,身体像袖珍版的费尔堡。哈德莱现在好了。前儿得了流感,在床上躺了一周。她现在忙着打点行李收拾东西,否则会给你写信。我们在西班牙期间,邦姆比在布瑞塔尼跟玛丽[·罗尔巴赫],把英语都丢了;总是满口法语。我们出去散步,他会说“爸爸!找辆汽车”。他的嗓音低沉;管他的保姆叫母鸡玛丽。他现在说话用五个单词造句。发现所有的床下面都有狮子;于是追逐,用一个旧螺丝刀歼灭之。杀一个就说一声:“爸爸,小狮子在这儿!”他的lint发音时一如lie或者lye。狮狮是他唯一的英文单词了。

天,我真高兴你喜欢这书。我知道弗瑞斯科是只佳鸟。问候他;我们三人都问候你们。

爱你的,

欧尼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致贺拉斯·利弗莱特

1925年12月7日,巴黎

亲爱的利弗莱特先生:

我随此信寄上我的新书《春潮》的手稿,明天就能上“毛里塔尼亚”号上路了。司各特·菲茨杰拉德读了手稿,很是激动,说是要写信给你谈谈这本书;我不知道他写了没有。

这本书不是我迄今称之为《太阳照常升起》的那本长篇小说;那本我还在重写,会写一整个冬天。

如你所知,英语小说的黄金时代菲尔丁写了他的讽刺小说应对理查逊的小说。《约瑟夫·安德鲁斯》是这样被塑造来戏仿理查逊的《帕梅拉》的。现在,这两本书都成了经典。很久以来我都听到各路批评家哀叹美国缺少讽刺作家。也许你读了这本书之后就会觉得他们没有什么可哀叹的了。

路易斯·布鲁姆菲尔德也读过这手稿,说他认为这是他读过的最好玩的书之一,是完美的美国讽刺作品。

在实际层面,我觉得这本书当滑稽书长短正合适。你不想要太长篇幅。你可以把它弄成整篇幅的一本书,就像多兰处理唐·斯蒂瓦特的作品。比[斯蒂瓦特]著《戏仿史纲》(1921)长五千字。页面安排恰到好处,留有批注空白,页尾有空间;全书分章节,每章排字头;作者的注用不同字体;字行安排得当能给你足够的篇幅出版一本大小合适的书。布鲁姆菲尔德说他认为足够长了。我希望你能找拉尔夫·巴顿来做插图。

你会看见,虽然这是个讽刺作品,但它的故事很动人;人物一直在行动,从未跑偏成为纯幻想和精神意义上的劳什子。干货满纸。幽默不是拉德纳式的幽默;也不是斯蒂瓦特或者本奇莱的幽默。此书自立在那儿呢。

假如你接受这本书,你就得宣传。《在我们这个时代》我没怎么成功,广告不足,封面简介太拥挤;假如每条介绍单独使用,皆成有价值的广告词;可是它们被放在一起了,把读者弄得自我防护意识很强。我知道你认为短篇小说不好卖,只是为了将来合作才出我的书的。不过,这本书会好卖的,得认真布置安排。书该在春天出来。

我能想到的你不愿出版此书的唯一理由是担心得罪舍伍德。我不认为自己有东西的人会被讽刺伤着。无论怎样,在公众眼里,把我和舍伍德区分开来对你有利。你可以把我俩放在同一屋檐下;接待完一个再侍弄另一个。

假如你接受这本书,我要求预支500美元稿费。这是表示愿为此书推广的最低保证。我该要1000美元的;因为你拿到的书稿假如有拉尔夫·巴顿做插图、又如你那样知道怎样推广,可以卖20000册。我情愿等版税,不愿让你觉得我想抢劫你。好玩的书是不容易得的。这本书有利的是可以先卖给读过《黑笑》(1925)的人;一旦开了头,就无法阻止它了。本书不仰仗安德森而自有魅力;不过开头还是需要那元素的。它也会引起足够的喧闹。读过安德森的人会强烈感觉到它——或者这样或者那样。我今后三个月的地址如下:

奥地利福拉尔贝格州施伦斯市鸽子酒店。

你能即刻告诉我对《春潮》所做的决定吗?万一你不愿出版它,我还有几家可以考虑呢。尽管如此,我还是希望你能出版它,因为这是本很好的书;你可以让我俩都挣到许多钱。

致敬!

永远的你的,

欧内斯特·海明威

(此信路易斯·亨利·科恩专藏)

致格瑞斯·豪尔·海明威

1925年12月14日,奥地利施鲁恩斯

亲爱的母亲:

祝贺你画画获得成功!谢谢你寄给我《新共和》的评论。[3]也谢谢你寄给我《大西洋月刊》上登的关于[舍伍德·]安德森著作的评论。[4]阿奇·麦克莱什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他说出了我自己对《黑笑》的看法。所不同的是:我认为此书除了两三篇正经东西,别的都是做作的假货;阿奇客气,没有明说。能写出类似最后那句子的人不该写作。

我们给你寄了圣诞礼盒,是给全家人的。哈德莱12月10日邮寄的,走的是头等件。一个包裹寄往橡树园,一个包裹寄往底特律玛斯[玛赛琳]。希望圣诞节你们能收到。如果能收到你寄的书我会很高兴的。我这个地址可以用到3月份。3月下半月我们去里维埃拉见一些朋友[杰拉尔德和萨拉·墨菲][5],跟他们一起扬帆。然后从那儿去西班牙。9月回美国。

我有一架新相机,会把邦姆比的一些照片都寄给你。他现在跟着保姆[马蒂尔达·布劳恩]滑雪呢。我们12月1日到达这里的,2英尺厚的雪,零下14度,当然是摄氏度。我在拼命工作。上月在巴黎累倒了。又有一本书[《春潮》]脱稿交给了出版社。我拼命写作,没有时间运动,总是弄垮身体。咳嗽很厉害,体重下降等等。这里的山会治好这一切的。

这里的乡野很可爱。松树,村里绿白相间的房屋。我们认识小镇上的所有人。我每周参加扑克牌戏并且是滑雪俱乐部的成员。我们是小镇上唯有的外国人。这是学外语的好方式并且不受干扰。

宝琳·费佛[6]打算来这里过圣诞节。多斯·帕索斯为《哈珀斯》杂志得去摩洛哥,2月才能来。我们打算去慕尼黑,飞越阿尔卑斯,在山地最高处——在希尔维瑞塔降落——然后滑雪下山。这是今年才有的新花样;我们是第一批实践者。每人花费大约75马克。我们有5人要去。要坐的飞机是一架著名的德国战机。昨天哈德莱还滑雪来着。我还太虚弱,没去。今天感觉好多了。

我们都问候你和爸爸,问候孩子们。

永远的你的,

欧尼

《新共和》的评论多啰嗦。我仍然喜欢读这啰嗦。

(此信藏肯尼迪图书馆)

致西尔维亚·毕奇

约1925年12月14日,施鲁恩斯

亲爱的西尔维亚:

我们都抱歉周五没能去你那道别。我因为该死的喉咙和发烧卧病。喉咙的问题现在减轻了。旅行过得很愉快。邦姆比整夜说话。他不能肯定我们已知道正坐着火车旅行呢,整夜叫喊:“爸爸!火车!”“妈妈!火车!”

这里很冷,也很舒服。镇子里的雪已经有2英尺厚了。哈德莱昨天滑雪了。明天我们都去滑雪。

[下面是哈德莱写的]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致F.司各特·菲茨杰拉德

1925年12月15日,施鲁恩斯

亲爱的司各特:

我希望你和泽尔达身体又都好了。宝琳[·费佛]把书带来了吗?我给了她鲁登多夫、布瑞格·扬和法拉尔的《聚焦》。[7]我自己也患该死的嗓子疼;尤其是给他们(墨菲夫妇)大声朗读《春潮》全文之后。一整天没能说话,于是有此莽举。耶稣基督啊,有时我真想长大。我都疼了一周了,想一两天后总会好的。

我们旅行很愉快。小镇里没有别的外国人。我卧床养病、和当地人打台球、滑了两次雪但浑身无力,结果腿软,结果胆怯。哈德莱和邦姆比身体很好。从前打台球我总是让哈德莱200的,现在她同我势均力敌。

两天来一直下雪。雪有2英尺半厚。天冷,空气好而有些憋闷。又见山景美好。

读了屠格涅夫的《父与子》和托马斯·曼的《布登勃鲁克一家》第一卷。《父与子》远不是他最好的作品。里面有些醉人的东西,但不会再像它被写出来的时候那样激动人心。对一本书来讲,这评论就够可以的了。

你对墨菲夫妇的评价是对的。他们是了不起的人。好人又这样的好。

《布登勃鲁克》真他妈是本好书。假如他是个大作家,该有多醉人。你想啊,一本1902年出版的书直到去年才有英文本;你对这样的人群就更尊敬不起来:这人群被《大街》、《巴比特》之类的书搅动,你的男友门肯[L.H.门肯]闹腾的,就因为这些书偶然写了被滥用的美国场景。

你读过[纳特·汉桑的]《土地的成长》吗?那么,看在基督的分上,读读托姆·博伊[8]吧。

我想你该从写了能教你点东西的作品的所有人那里学习写作。然而,这些混蛋所做的一切却是学习某些具体的观念;具体的观念只在发明时才重要。就像我此刻突然发现了引力的规则那样。

想让我写一篇论题材的重要性的小论文?啊,你酸溜溜感觉自己没赶上战争,其原因是战争的题材是最好的题材。它最大限度集合材料,加速动作,能带出各种东西,这些东西通常得等一辈子才有。让《三个士兵》成为醉人的书的是战争。让《夜街》成为糟糕的书的是波士顿。[9]两本书其实写得都好。我能听见你说我讲得不对。也许我讲的是不对。你也许发现爱情也是个好题材。其他题材主要围绕钱转,富有啊,贫穷啊等等。还有贪婪。先生们,小子老师累了。无趣的题材我该说是阳痿。谋杀是好题材;所以下次写书时弄个醉人的谋杀情节,然后高枕无忧。

看在基督的分上别因为没赶上战争就沮丧;因为,作为整场表演,我并未从战争里看见什么或者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没有让我自己感动(这是廉价的浪漫观点),因为我那时年轻。多斯很走运,他两次参战,在两次战争之间成长。他的第一本书很糟糕。

你可别糟糕到不回此信。因为,在这里书信抵百万金。

问候泽尔达

永远的你的,

欧内斯特

你原计划让哈罗德·斯特恩两周内变好怎么样了?——这些年都过去了。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致阿奇巴尔德·麦克莱什

1925年12月20日,施鲁恩斯

亲爱的阿奇:

真抱歉在家里没能见到你。哈德莱很高兴那只耳环失而复得,对红玉髓首饰激动不已。重的那只尤其珍贵,因为挂在左耳将纠正她头部右倾,真不幸她老右倾。

真希望你和阿达来这里。2英尺半厚的雪。沙一般干,锯末一般轻。美妙的滑雪。我们也经常跟当地人打台球。我们一家是小镇上唯一的外国人。哈德莱连赢四局当地打法凯利台球;输的人有旅馆老板、我、滑雪学校的校长和五金工具店老板。我从前在台球桌上总是让她200点的——打400点一局。现在她能跟我打个平手。我成了当地打台球的人的香饽饽了。

我母亲把《大西洋月刊》上你评论《黑笑》的文章寄给了我。《月刊》说得没错,这是篇很好的评论。我母亲总是把舍伍德露面的所有东西寄给我:他何时离婚,或者别的任何东西;因为她读到别人说我也差不多是这么个人,只是稍逊色点。并且,她自然想让我知道大师的交游近况。你写了篇很棒的评论,有智慧,又不靠感叹号唤起人的热情;也不提石英工艺品馆,或者省略几个动词之类立刻让劳伦斯·斯道林思意识到一部杰作诞生了。多斯[·帕索斯]对斯道林思的看法是不错的。世人似乎觉得斯道林思是个伟大的批评家,因为他在战争中失去了一条腿。多斯的理论是:你在战争中失去的越多,你就越发是个糟糕的批评家。这听上去并不好玩。也许我没把意思弄对。

今天是星期天,所以没有邮件。顺便一说:假如你写信,看在基督的分上,写信寄到我们这儿来。我们过得很愉快,不过在施鲁恩斯,书信是让人激动的物事。我在床上躺了两三天,克服该死的嗓子疼。今天好多了。

舞厅里在盛大排练孩子们的圣诞节表演。楼上传来的唯一噪声是乐章结束的提醒声。

星期四我们去了布鲁登茨城,听了马姆中尉讲斯卡杰拉克战役。在那场战役里,他和几个德国人让[海军上将]耶里克和毕提气得发疯并且击沉了“勇士”号、“不屈不挠”号、“玛丽女王”号、“沃斯派特”号等等等等。动的图片大抵是假兮兮的,但动的图表却很棒。马姆中尉本人倒有东西可看:剃成大光头的人,眼睛上方的额头和骨结构突出,瓷实地突出于眼睛上方。鱼眼。无唇。奥地利的孩子们坐卧不宁。他们并不比我们听懂更多的内容。中尉几次不得不冲他们叫喊,轰他们出去。他精心准备了战役演讲,但就是得不到掌声;也没法引起听众的兴趣,最终自己的演讲也成为机械性的了。

司各特这么热衷最近那场战争,为什么不去看电影?有那么几个拍得好极的电影总在几个地方放映。英国拍的泽布勒赫电影、德国拍的潜水艇电影、英国拍的第二部伊普尔斯电影,还有三个很好的法国片,正经分三步描绘意大利场景——山脉、平原和皮亚韦河;还有天空和海洋。假如他不嫌麻烦去找电影,那就能看见同代人都无法比拟之多的战争素材。泽布勒赫那部电影就在他住的瓦格拉姆大街街角处放映。

这封信枯燥无味。你读完《[春]潮》了吗?怎么样?

我在这里一直读书呢。在我看来,屠格涅夫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作家。他并没有写出世上最伟大的书,但却是最伟大的作家。当然,这只是对我而言。你读过他的短篇小说《响轮》吗?在《猎人笔记》的第二卷里。《战争与和平》是我所知最好的书。假如让屠格涅夫来写,想象一下那会成怎样一本书啊。契诃夫写了大约6个好故事;但他是不内行的作家。托尔斯泰是个预言家。莫泊桑是个职业作家;巴尔扎克也是个职业作家。屠格涅夫是个艺术家。我觉得成功是个可怕的事情:假如你在一本书上挣到了钱或者以某种方式挣到了钱,那每个秋天或者春天或者别的什么时辰,你得拿出一部现成的书稿;如此你就是个职业作家了。看上去书还是好书,也许没人知道有什么不同。所以,你在有机会出版前该提前准备好六年的书稿;因为,也许读者喜欢的是你的第一本书。

废话说多了。我怀念的是在巴黎时我们之间的谈话。巴黎对话、卢森堡公园、那里的酒和那里的报纸。想象一下芝加哥吧,只有两份晨报;在巴黎至少能读九份,可以一直读到中午,接着读下午的报纸,一直读到晚饭时分。假如你对马术运动感兴趣,白天又没有时间通读《奥特伊—隆尚马场报》、《骑手》,那么晨报《未来》和晚报《巴黎体育》就可以满足你了。我以前的读法太密集,可怕。

刚读完《布登勃鲁克一家》,托马斯·曼写的,其中1/2写得很好。柯林斯写的《月亮宝石》读起来更是一种享受。还有一本柯林斯的好作品要读:《以西结的女儿》。另有9卷本特罗洛普,2卷马利亚特上尉的作品。马利亚特上尉、屠格涅夫和已故[亨利·]菲尔丁法官是我最喜欢的作家。施鲁恩斯是个读书的地方。去年断了文学书和犯罪小说;读了21卷纳特·古尔德。他至少写赛马比舍伍德·安德森强得多。

我们旅行很愉快。哈德莱和邦姆比很好。哈德莱问候阿达。

给我写信。我不会再这么乱写一气了。告诉我一切下流故事。我们在这里怀念丑闻。所听丑闻唯有斯坦恩先生在格拉帕被人用枪射中睾丸,分别两次把球摘除;一个是当即摘的,另一个是去年经多道手术摘的。同时他属已婚,但没有子女。今年更发胖了。不过他的声音没有变。还是一如既往深沉。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永远的你的,

欧内斯特·海明威

(此信路易斯·亨利·科恩专藏)

致F.司各特·菲茨杰拉德

约1925年12月24日,施鲁恩斯

亲爱的司各特:

我寄了400美元到你的门房那儿。你可以自留,也可以给哈罗德·斯特恩。[10]你的信可真醉人。我真高兴某人拼写比我还糟糕。

我当然认识汉克·威尔士。他在戈尔德菲尔兹当过酒吧招待,不知怎的成了报业人士。1918年任何报人都能在任何地方工作时,他来到这里。在一次摩托车事故里把什么都砸烂了。他的法语是自学的,能阅读、写作并讲话。他是个很好的报人。我初认识他时恨他,现在喜欢他超过别的报人,除了比尔·博德和盖伊·希考克。和平会议期间,汉克常发美丽惊人的故事。一天,豪斯上校对他说:“威尔士,你是从哪儿弄来的事实?”汉克刚交了南斯拉夫油田之于日本之类的消息稿或者别的什么稿。“豪斯上校,”汉克道,“《芝加哥论坛报》要的不是事实,它要的是新闻。”

你为什么问汉克?他的举止可不让人愉快并且外表动作都可怕。我想我这么喜欢他的原因是因为他喜欢我。别跟他讲是我告诉你的他当过酒吧招待。他也经营拳击运动。

你对《在我们这个时代》里的短篇排名次很有意思。在没重读的情况下我的喜好似乎如下:一等货(《大双心河》、《印第安人营地》、《禁捕季节》的开头和结尾、《军人之家》)。见鬼,我无法给它们分组。你为什么不选《我老爹》?那是个好故事。虽然没达到预先设定的目标,但在我眼里它始终是个好故事。它跟那篇斗牛故事和“五万元”故事一样属于另一类东西。是我写得得心应手的作品。

《雨中的猫》写的不是哈德莱。我知道你和泽尔达总认为它是哈德莱故事。我写这个的时候,我们在拉帕洛,但哈德莱已怀有四个月的身孕,邦姆比在肚子里呢。旅馆老板是柯尔蒂纳达姆佩佐的那位老板;那男子和女子是哈佛的一个小伙和他的妻子,我在热那亚与他们结识。哈德莱生平从未发表讲话说要生一个孩子,因为她的大夫跟她说过各种情形——我无济于事。

哈德莱只在《禁捕季节》里出现过,那倒是一字不拉原样照搬故事。无论什么样的争吵让你心烦,这时你的耳朵格外灵敏,我是说我的耳朵;从一无所获的钓鱼之行回来后,我立马在打字机前一口气写了那个故事。说那导游醉酒是个悲剧,我说的是心里话,因为我跟旅馆老板告发了他——就是《雨中的猫》里出现的那个老板——他炒了那人的鱿鱼。在镇子上这是他最后一份工作了,于是喝得大醉,沮丧得很,在马棚里上吊自杀。当时我正在写《在我们这个时代》诸章,想写个没有暴力的悲剧故事。所以我没把上吊加进去。也许这样看似愚蠢。我并不认为这个故事需要上吊的内容。

我很为哈罗德·斯特恩难过,但别人也无法子,只有给他钱,对他好一点。不会有什么可得。没有解决办法。再次表示我喜欢他。也许跟汉克的情形一样:因为他喜欢我。

你也无能为力,除了给他钱。你已经给了他钱,自然不能继续给,把这当成义务了。他全然生活在他的想象里了。这可怜的老混蛋。我总是为人悲悯,尤其是为说谎的人、酒鬼、想过正常日子的妓女之流。从不为有钱人伤悲。毕竟,乞讨不是件好玩的事。一个往死里喝的体面人不该老筹款喝酒。我始终认为哈罗德有副很好的头脑;同时也认为他自己毁了脑子,或者说喝酒使他脑子涂了层浆糊。你对他已尽了自己所能;别再多给他钱。不过,看在基督的分上,别让他以为我绝对不相信他。因为,他已无可救药,故而悲哀;假如我伤了他的感情,我就睡不着觉了。基督知道我一旦睡不着觉,就会想起许多自己做过的破事,而稍加粉饰的东西则一点都没有。

往耳朵里捅的(这里引的是《拳击家》里的情节)是树桩。

迈克阿尔蒙是个婊子养的,他脑子像往里长的脚指甲。我为那位辩护完了。我仍然为他悲伤,不过是微不足道的悲伤。我为了你骂了他之后,他两夜在外跟人说我是多么可恶的野猪;说他如何为我做了一切,如何为我铺路之类(亦即把一版的糟糕小书都卖了并且把《在我们这个时代》15法郎、40法郎一本地卖了,而我却一个苏都没得。他出过的书这是唯一卖掉的一种)。他说我所做的一切就是在感情上剥削人。

我为这个修剪小脏脚指甲的辩护了3年,把大家都反了;因为我知道他跟英国人的那场婚姻安排很不愉快。不过,现在都结束了。我打算写信给艾略特夫妇[11]谈谈他。也许给他的情感上剥削人的说法提供点依据。

今天早上似乎情绪很不好。哈德莱在她的屋子里有架醉人的钢琴,正练着呢。昨天打牌了,7瓶啤酒,喝太多了。赢了158000克朗,约合2.35美元。

沃拉尔堡反正是没有仙女。

会给你完整地汇报陀思妥耶夫斯基心得的。

我觉得麦克莱什夫妇和墨菲夫妇都很好。菲茨杰拉德夫妇也很好。

上帝,我希望泽尔达在毕昂[12]能好起来。病痛是件讨厌的事情。她生病真是太糟糕了。我认为她在南方会好些。你俩要是在里维埃拉会比在巴黎情形好得多。去年秋天你们来时身体多好;巴黎对你们有害。我们会在那儿跟你们见面。

上帝,我真愿自己没喝那么多啤酒。准备花80000克朗给邦姆比买匹摇马。你家的礼物跟马一起送就太好了。我替邦姆比谢谢司各提。

昨天前天刮了一场奇努克风,接着是雨,继而又晴又冷,雪毁了。

我打算给你买2本带插图的德国战争书籍。醉人的插图书籍正开始问世呢:一本是讲意大利山区前沿阵地战的,另一本是讲乌尔登堡炮兵史的。我把书寄到法兰克福。我看见讲山区的那一本了,很醉人。你收到后,假如觉得图画比德文文本佳,那我就再寄些。有一本是讲狂飙突击队的。那画山的图真是美极了。

我们去了布鲁登茨并听了马姆中尉讲斯卡杰拉克战役,还看了电影。你要是在会喜欢的。哈德莱讨厌中尉,她觉得惊悚。他是个可怕的人。

《芝加哥邮报》上《在我们这个时代》的评论说所有东西显然不是虚构,而是我们芝加哥新秀作家生平片断的描述。上帝啊,我经历的是什么生活啊。

正在读马利亚特上尉写的《单纯的彼得》。小时候读过,这才再读。了不起的书。他写了4本了不起的书:《弗兰克·麦尔德威》或称《海军军官》;《候补少尉稍息》;《单纯的彼得》和《斯纳列尤》或称《狗迷》。他晚年写了许多童书,人们把这些书弄混了。你该读读《单纯的彼得》。

假如你想读战争类的书,就读头3本吧。

宝琳·费佛明天来,在这里过圣诞节和新年。

知道你会高兴读到《纽约先驱论坛报》上说2人在索恩河畔沙隆冻死。你自己也差点在那儿冻死。我们及时撤离真是好事啊。顺便一提,你的车哪去了?

哈德莱、邦姆比与我问候泽尔达、司各提和你,祝你们圣诞快乐!

要不是因为啤酒,这封信会写得很好。

故事的原结尾是鼓掌(指《小小说》里的情节)而不是淋病;可我不知道鼓掌用一个爪子还是两个,于是改成淋病。我是见了鬼了。试试接受吧(这是我发明的俚俗语)。希望你圣诞快乐。

永远的你的,

约基·利弗莱特

即便是400美元的代价,也给我写封信。会把你提升至435美元的,但别喝醉了庆祝。

[左边际:]你知道奥地利是什么意思吗?意思是东方王国。是不是很迷人?把这告诉泽尔达。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致F.司各特·菲茨杰拉德

1925年12月31日—1926年1月1日,施鲁恩斯

亲爱的司各特:

刚收到利弗莱特的电报——《春潮》退稿。正耐心等待《太阳照常升起》全稿——

我曾经在手稿的附信里请他们发电报告诉我决定用否。我一直就知道他们不能出版也不会出版这本书。因为,出版这本书会让目前他们的头号畅销书作家安德森显得拙劣。他的书已第10次印刷。我写作此书的时候没有想到这一点。

我还是不喜欢换出版社之类的事情。此书至迟春末该出来的。那样就最好了。稍后也不坏,但春天最理想。

我跟利弗莱特的合同——只是一封信[13]——说考虑到我的第一本是他们出资印的,那我头三本著作他们就有优先出版的选择权。假如收到手稿后60天内他们没有利用优先权,即视同放弃;假如他们没有利用第二本书的优先权,亦即视同放弃第三本书的权利。所以,我没有约束了,无论贺拉斯信中有什么话要说。

你知道的,我答应过麦克斯威尔·帕金斯,一旦从利弗莱特那里解放,一有机会,无论什么样的稿子都优先给他。

事情就是这样了。

同时,布拉德利(威廉·阿斯彭威尔)也找过我,他替诺普夫拉稿子。

又同时,我收到路易斯·布鲁姆菲尔德的信如下:

亲爱的欧内斯特——关于《春潮》我今天收到阿尔弗瑞德·哈尔考特的信,他即刻答复了我的便条/跟你谈完话后我自作主张了/关于你转换出版门庭的机会。他急切想看安德森的那篇东西,对你的东西也很熟悉——无论是杂志上的,还是《在我们这个时代》上的。就此他写道——“海明威是个本色人,他讲的是本色的东西。我该说,兄弟,不错;我们该与此年轻人相得益彰,那是相当有益的。我想看看他写的安德森的那篇。即便我们双方都挣不了多少钱,也算有机会好玩了一把。海明威的第一本小说也许震撼全国。[”]

假如你需要预支版税,他也准备好了,只要你脱离利弗莱特后愿去哈尔考特。

我收到这迅速而有趣的回信后很高兴;当然,尽管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此事就是这样了。

在任何时候我都不打算欺骗你和麦克斯·帕金斯,帕是我给了承诺的。

明天上午我会发电报给利弗莱特,让他把手稿寄纽约耶鲁俱乐部(我今晚能想到的也就是这地址了)转交唐·斯蒂瓦特,同时用电文综述一下他在信里可能提到的意向。

下面我该怎么做由你决定。我可以发电报给唐让他把手稿寄到麦克斯·帕金斯那里。你可以写信给麦克斯,告诉他利弗莱特是因何退稿的,你自己的意见如何。说自己正在写《太阳照常升起》,好得不得了;两三个月后秋末就能写完;假如他们愿意,晚一点也行。

你看,这就让我在哈尔考特跟前为难了:我先把稿子寄给了斯科瑞布纳;假如斯科瑞布纳退稿就糟了,因为哈尔考特实际上等于什么也未见未看就接受了我。我正为拖延一点时间和一次机会而拒绝一件有把握的事情;但是,我并不后悔,因为通过他的书信我对帕金斯的印象很好,也因为你跟我说过他。此外,我信任斯科瑞布纳,愿与你为伍。

然而,你是此戏的重要角色。我不忍请你写哪怕是一封信,因为我知道你忙着远行忙着一切。

然而,有这样的情况。

我不知道到底该怎么给布鲁姆菲尔德写信。也许你能给我点建议。无论怎样,别跟布鲁姆菲尔德说我跟你讲的东西,他一直够哥们;也别跟巴黎圈的人说。等我信吧。

我早上会发电报给利弗莱特(让他把手稿寄到耶鲁俱乐部给唐)。我一旦有了你的信,就打电报给唐让他把手稿寄麦克斯威尔·帕金斯。请把斯科瑞布纳的地址写给我。

今天是星期四。你星期六(也许)能收到这封信。即将离港的邮船分别是“罗斯福总统”号(星期二),“陛下”号和“巴黎”号(星期三)。在信封上注明跟后两艘船走,会走得最快。

一天旅途劳顿,累得要死。奇奴克风刮了10天,雪都融化了。我今年恐怕又要把预支版税都花在电报上了。啊,对了,这让我想起我要预支500美元版税。我的《短篇小说集》预支版税是200美元。

从弗莱希曼等处听到的烦人的报告后,我觉得脱离利弗莱特感觉很好。利弗莱特在上次剧场冒险里大概赔了50000美元;卖了一半的产业;把“现代丛书”等也卖了。他们本该让拉尔夫·巴顿或者[约翰·]海尔德或者[米盖尔·]科瓦鲁比亚斯来给《春潮》插图的。这本书比唐的第一部戏仿作品《史纲》(1921)还要多5000字呢。

好吧再聊。我这个粗人仰仗你的好性子很多。再说吧。问候泽尔达,也问候你。哈德莱同此问候。

欧内斯特

新年一早又及

昨晚着急,无法入眠。你觉得我该去趟纽约吗?这样我就会在场,就能解决问题而不用什么事都等六个星期。也能即时就《春潮》的删削争执一番。假如利弗莱特如他电报所示要傍着我,我也能解决这问题。假如我转换出版商,我也好去取出《在我们这个时代》的纸型等等。与此同时,我至少要再等两周取我的新护照。旧的12月20日就过期了。12月8日或9日就申请了新的——得等5周才来呢。

好吧再聊。邦姆比激动地等着拿新鸭舌帽和马鞭呢。我今天走海关去取。

永远祝你好的

欧内斯特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

致厄内斯特·沃尔什

1926年1月2日,施鲁恩斯

亲爱的厄内斯特:

我不写“亲爱的厄内斯特并亲爱的摩尔海德小姐”,是因为你要我写实话,别的一概不写。我一开始大量地写实话的时候,就不免亵渎,更别说出言淫秽了。我出身于下中产阶级;假如让我对一位女士说马屎之类,我会感觉不舒服。

今天早上收到《本季》。真是漂亮!外观好,拿着阅读也舒服,用纸也对,装订也好,封面富丽,附录分开印——本该如此——机械操作好得出奇。至于内容,这是我13岁以来读的第一本让人激动的杂志,从前是等着每期垒球杂志出来。对上帝发誓这是实话。我并不因为自己的作品印成铅字或者出版物里有写我的文字就激动不已,说这话不是在撒谎;这你是了解的。

杂志里刊登的诗作是我在评论杂志里看到的最佳一组诗作。我希望你能有上代爱尔兰诗人伊西多尔·施耐德的作品,还有已故艾略特先生;你可以称之为《诗集》,让它成个集子。也许收一篇[威廉·卡洛斯]比尔·威廉斯的诗作,一篇H.D.的;假如她还能写信够着他们的话。弄上两行玛丽安·莫尔的诗,能够显示她档次的。请她作两行自己的诗作。

还没有读博伊尔呢;柯尼斯特的散文、伊瑟尔·摩尔海德的散文也还没读。以后再汇报吧。

乔伊斯很醉人。我通常是要知道全了才有意见的,但乔伊斯是一见就让我喜欢。喜欢他笔下的橘汁儿,喜欢他的利菲河水或者随便什么。

迈克阿尔蒙很不幸我一年前才读。虽然他让马克·吐温和狄更斯等人心灰意冷,可我还是没能再读他的作品。另一方面,我记得读过的他的作品的内容。这就是你要我说的实话。

真不真,红还是黑都不重要。我希望他喜欢美国的生活。

《蓝胡子最后一个老婆》让我不愉快地想起自己小时候认识的意大利知识分子。不过,假如我见到林纳提,我会告诉他这是写得很美的惊奇故事;翻译中失去了很多,我肯定。我们的意大利佬很能相互撒谎。

琼娜的[琼娜·巴恩斯的]小说很优秀。比佩尔木特姑娘的故事强多了。她为什么不把故事里的拉迪盖特写成个作家?我想,当你写现实中人物的故事时(最好不要写真人真事),你该除了电话号码地址外都照实写。写真人真事唯有如此才正当。迈克阿尔蒙总这么做;然后让人物的形象模糊,让别人认不出来;他也让读者认不出来这些模糊人物,这就不是艺术家所为了。琼娜的小说仍然是篇好东西。

我把自己的小说读了两遍(《没有被斗败的人》)。我读校样的时候还不喜欢它。我写它的时候认为这是个伟大的故事。别以为我对自己的东西感到犹豫或者怀疑。也别以为它比我同代著名的作家们写的要好得多。见鬼!我不是在跟同代人竞争,而是在跟钟表竞争——钟表在不停地滴答——假如能想出办法让自己的钟表停止滴答,而让别人的钟表接着不停滴答该多好。这两样东西让我选择,我情愿选择写出莫雷·卡拉汉的小说那样的作品。虽然对他而言,斗牛篇是好得多的作品。基督啊,我真想往好了写。一想到事与愿违我就难受:一方面以为自己写得很好,同时显然又在走下坡路。卡拉汉的短篇小说跟《都柏林人》一样好。

还没有读比尔·威廉斯呢。

觉得你不用废话就可以让哈利耶特·门罗见鬼去。毕竟,哈利耶特·门罗昏庸敏感又干枯得可以,这老婊子办着一本早没人看的死杂志。她从没写过一行诗歌,也没有写诗的能力。世界博览会开幕时,她要是能写一首《哥伦比亚颂》就好了。她很喜欢把自己看成一个拘谨美丽的白种女诗人——见鬼。见鬼?我这辈子只见过她一次,那是在巴黎。要不是有点喝多了,我会对不住她,连东西都无法下咽。

至于叶芝,他和埃兹拉以及那位“无名”是我最喜欢的诗人。假如说叶芝的诗歌还不醉人,那别人就更没好诗了,也不再会有好诗了。自然,我觉得你引用的他的那句诗不好;但那相当于一球评判瓦尔特·约翰逊。我从来读不了叶芝的神秘诗行,也读不了他的剧本和短剧作,这些都读不了。我认为他的《记忆》——在《戴尔》上刊登的——很了不起。

当一个人说自己是世上最伟大的诗歌评判者的时候,那纯属马粪。我们谈论此类东西时应该鼓足勇气。因为,我们都可能有那样的倾向;并且局外人不知道我们在拿闹哄哄的廉价货真要他们相信这是好东西。你兴许是世上最好的诗歌裁判。然而,假如你——看在基督的分上别说出来。作为一个美国人,他该比这愚蠢的德性明白些。

遵循这一原则,我得对你写的《在我们这个时代》的评论有节制些。不过基督啊,我认为这是篇醉人的评论。我只希望自己能按你说的我的写作方式来写东西。你一定能成为极好的散体文作家。哈德莱想知道你是从哪儿了解我和犹太女子的情况的?很久以来,这一直是家里头疼的问题。你谈论[伊曼纽尔·]卡恩瓦利的话很有意思。那篇关于迈克阿尔蒙的《高贵的气质》的书评开头则太不关痛痒。想想那书里的三个短篇:《村子》是迈克得拿出来亮相的资本;还有《急凑的一群》里的两个短篇;假如有人不戴有色眼镜评论他的话,这几篇是不会遗漏的。迈克的麻烦是他过于被误判、过于受诽谤,与太多的人为敌,一般还是喝醉酒和呕吐时树的敌人。并且,他从未得不戴有色眼镜的评论。喜欢他的东西的人知道评论家对他太不怎么样了:要么过分赞扬,反之则更糟。左右是对他不利。

当你说迈克比马克·吐温好,这话只在一个方面正确:马克·吐温曾经写过大量的平庸作品。吐温写过并且只写了一本非常好的东西——《哈克·费恩》。假如你愿意,现在就读一下《哈克贝利·费恩》;对上帝发誓说真的,读一下吧,我三个月前重读了一遍;马克·吐温写的旁的东西都别读,就读一下《哈克贝利·费恩》。豪厄尔斯还是别的什么人想续写最后几章。小说的结尾是黑鬼吉姆被抓,哈克发现自己成孤家寡人了,他的黑鬼不见了。完毕。[14]你要是读了《哈克贝利·费恩》,扪心诚实自问一下,会相信迈克阿尔蒙写过任何(就算把他的作品集中起来)可以等同相提的东西吗?放在一间屋子也罢,放在同一房子里也罢,放在同一城市也罢,放在同一大陆也罢,放在同一本杂志也罢。假如他的东西可以跟《哈克贝利·费恩》比,我就不再写了。因为假如这样的情况可能发生,写也没有用处了。我说这话是认真的。我不介意你高论大话帮朋友;然而,我们私下里谈,我想知道你对此的立场。因为,我对《哈克贝利·费恩》感觉强烈。这并不意味着我不觉得迈克是个很有价值的写作者。假如他不富有,那是值得各种资助的。

你那份不宜公开的出版物和文件单子真是了不得。有一天你开始阻止诽谤起诉,我会把你的邮件都移交的。给克拉克的信收到当天就转交了。希望能派上用场。

我觉得在阿尔丁顿的信的脚注处写的评论品位低下,因为他写的关于埃兹拉的醉人的信一点都不具派性特征,起的是正面作用。他已尽力了,已尽不列颠评论家所能。我崇拜他写的信。

[乔治·]安特黑尔增刊是个醉人的主意。这是你能为艺术家做的最好的事情。你只能为艺术家做两件事:一是给他钱,二是展示他的作品。这是仅有的两个客观需要。音乐复制得很美。

邦姆比很自豪自己的照片登在杂志上,说:“这是小吉恩和爸爸在雪里。”他还没学会用avec一词。

我能这么写个两三天。就是不知道如何夸《本季》。这是本很好的评论杂志。很好的评论杂志。

虽然我是天主教徒,但从不崇拜烈士或圣徒。迈克成为烈士大抵是自己的错。世俗的压力强大抵也是原因,但他自己的错不亚于此。你现在又要把迈克弄成个圣徒。假如你认为我说的不对就纠正:教会的好处之一是在我们能成圣徒之前他们就划定了时间界限。对一个真正的圣徒来讲,这没有什么区别。至少区别不比普通人大。假如他确实表现出勇敢,则无论有花环与否都是圣徒。[西奥多·]罗斯福们和[伍德罗·]威尔逊们则进不了圣徒之列。当然,在另一方面,圣徒之列能让圣女贞德之流进入。这样的人生活一团糟,可是死后却催生出奇妙的宣传组织。这么做仍然是好的规矩。在我看来,在批评领域,要给人不具偏见的明确意见,显示主人公受罚,比让他们成为圣徒来得重要。

最后,我觉得好的作品或者说好的诗作与我们这个时代根本就不相干——也改变不了我们什么。

下面是我对诗的一孔之见——

啊西风,你何时吹

让下面的小雨能下?

基督啊,我的爱拥在我臂膀

我则又上了我的床!

这是16世纪某诗。

还有一首17世纪安迪·马维尔写给他腼腆的情妇的诗作。

此外还有鬼知道什么时候的一个无名诗人的诗:

独自徘徊

闻两渡鸦私语,

一个对另一个说:

“今儿哪聚哪吃?”

“——远方有沟壑

才壮烈的骑士卧期间

他卧之处没有人住

只有他的鹰、猎狗和他的美娘。

猎狗行猎去了,

鹰抓野鸡去了,

美娘跟人去了,

所以我们可以美餐。”[15]

见鬼,你可能跟我一样熟记其余。在我看来,这不是济慈、雪莱伟大不伟大的问题。我们自那以后变化了,需要另一种伟大。我就是读不下去斯温朋、济慈或雪莱。小时候就试过,让他们的刻意虚假弄得不舒服。不过,真正的诗歌,地道的诗歌一直是有韵的,不押韵的各国所有时代里都少见——这是另一句大论。我并不了解所有国家。我所能说的只是一直都有好诗;有点运气就能读点好诗。好诗不会太多。我觉得你正朝好诗人的方向行进呢。我觉得伊瑟尔·摩尔海德画的卡恩瓦利很好。我现在知道卡恩瓦利长什么样了。

写得太长了。你们的工作十分出色——你俩都不错。哈德莱问候你们,说你的诗作让她着魔。

祝好运

永远的你的

欧内斯特

[纸背写着]又病了。卧床5天。嗓子肿得张不开。老毛病。明天起床。心脏见鬼。想又得去纽约做嗓子手术。真讨厌。你病了,但你从不像病人般写作。假如我在病床上,我就会像约伯在葬礼上一般。

欧内斯特

(此信藏弗吉尼亚大学图书馆)

致贺拉斯·利弗莱特

1926年1月19日,施鲁恩斯

亲爱的利弗莱特先生:

12月30日《春潮》退稿信收到。大约两周前我给你发电报,请你把《春潮》稿子交给耶鲁俱乐部的唐纳德·奥格登·斯蒂瓦特。我希望你已办此事。

《春潮》是我第二本完整的著作,我投给了你,你没有选择出版它;因此,按我跟你签订的合同,第三本书的选择权你也就失去了。这一点很清楚。合同上写得很清楚:假如你收到手稿后六十天内未选择出版第二本书,你的选择权即失去。合同进一步说:假如你失去了第二本书的选择权,那第三本的选择权也就失去了。这一点没有疑问。

合同上没有写作品投稿的顺序;第二本书是否短篇小说集,幽默故事集,还是小说。合同上写的是我今后三本书里的一本必须是长篇小说。合同上只字未提长篇小说必须是第二部投稿。另一方面,合同写得很清楚:假如你退我第二部稿子,以后的稿子你也就丧失了选择权。

我遵守信用投给你《春潮》。我认为这是一本好书;司各特·菲茨杰拉德、路易斯·布鲁姆菲尔德和多斯·帕索斯(他们的阅读趣味各不相同)对此书也表现出热情。你拒绝出版它,说你们办公室里的人都说不好。我可以理解,因为我记得除了考夫曼夫人,你们办公室的人都反对出版《在我们这个时代》。一阵讨论之后,你们正式宣布拒绝出版它。你们办公室里的人曾经对哈罗德·洛布的一本小说很热情;尽管预期成功,结果证明也不被叫好。不过,因为是你们办公室拒绝了我的书,尽管你在《在我们这个时代》的问题上扭转了决策,我将来的书稿你就别指望有选择权了,根据合同你丧失了选择权。

我因此认为我可以随意把《春潮》和我将来的书稿交给开出最佳条件的出版人。

你知道我希望能写作一段时间。我也知道出版人从业不是为了健身;我还知道我得持续回报出版人并最终让他们赚大钱。你当然不会指望我授权给伯尼·利弗莱特退我的稿子;他们似乎就是坐在椅子上退着我的稿子等待畅销书出现好数钱。而这一切不是200美元能办的。

我的护照过期一周了。等新护照一来,我就乘船往纽约。我期待在那儿同你会面。同时,也许能得你对此信的回复。来信请寄法国巴黎意大利路“纽约保证信托公司”收转。

你真诚的,

欧内斯特·海明威

(此信路易斯·亨利·科恩专藏)

致厄内斯特·沃尔什

1926年2月1日,巴黎

亲爱的厄内斯特:

收到你的大信,也收到你的小信。第一封信我随身带着阅读。第二封信今天收到的,让我担心。我希望你没有什么事。我希望你所说的只是一时爱尔兰阴郁情绪所致。

我并不想让自己的调子不欢。只是想说我多喜欢伊瑟尔·摩尔海德的作品。

我还重新发现《没有被斗败的人》是篇伟大的小说;我很自豪自己写了它。我正要寄你一个长篇幅的故事,我自己很喜欢这个作品;一到施鲁恩斯打字出来就寄。3号周三乘“毛里塔尼亚”号(二等舱)。一周后即达纽约。

别为我和迈克阿尔蒙担心。我很喜欢迈克阿尔蒙。此外,我也不会袭击任何人。我一生中拳击运动外只打过两个人。那还是因为他们要袭击我。我不同人吵架。

别让我们任何人死于疾病。我思考这个越久,就越觉得任何形式的死都能弄得让人心醉。我真正期盼的事情之一就是去死——但希望至少85岁时去死。生命很醉人。让我们像英国人那样只烦粪便吧。我明白你说[理查德·]阿尔丁顿的话了。也明白一切了。

再见并祝好运。问候伊瑟尔·摩尔海德。想顺访格拉斯,但得去纽约了,然后回来。尤其想回来。我想念哈德莱和邦姆比,非常想念。不跟他们在一起时,我总是酗酒。

你的,

欧内斯特

(此信藏弗吉尼亚大学图书馆)

致伊萨贝尔·西蒙斯·戈多尔芬

1926年2月10日,纽约

我亲爱的伊丝:

我来纽约了,要呆一个星期。昨晚坐“毛里塔尼亚”号抵达的。哈德莱和邦姆比在奥地利滑雪。哈德莱问候你。我急切想见你和弗瑞斯科[·戈多尔芬]。你收到此信后能否来“布瑞沃尔特”见我?假如我不在就留下你的电话号,我一回来就给你打电话。昨晚有点紧,午夜时分打算拜访你们,但明智仁慈的朋友们劝阻了我。

爱你,

欧尼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致伊萨贝尔·西蒙斯·戈多尔芬

1926年2月25日,海上

我亲爱的伊丝:

真不好意思,我实在没抽出空来。我请你吃早饭,你没能来或者不愿来。好吧。接着是很多人来了。11点我不得不去厄内斯特·博伊德家。接着是他和我喝了三杯鸡尾酒。接着是跟杰克·考勒斯和罗比·罗斯吃午饭,我还迟到了。接着喝苦艾酒。跟罗比去看节目。往奥尼尔家去取东西,还得还东西并道别。往旅途认识的酒商杰克·考勒斯那儿去取酒。7点在梅尔莉酒家约会晚餐。到那时还没捆行李呢。抵达梅尔莉,发现大家都不对劲,包括我自己。马克·康纳利要我们去看演出,然而我却说得捆行李。大约九点终于离开去捆行李。同时迷上一个姑娘名叫艾莲诺尔·威利。[16]双方都一见钟情。前往布瑞沃尔特饭店。从48街坐的车,夜里阵阵寒风中忘掉艾莲诺尔。发现你的信。罗斯和我打包的时候,我9:30到10:00给你打电话三次。接着去剧场,讲好了在那儿会康纳利或者是康尼利的,发现大家都出来了。所以,我没看《智齿》;不过所有人都说好得很。又情陷艾莲诺尔·威利。在往霍布肯的路上经停许多酒商家。此时离开船还有二十分钟。在霍布肯渡船(不是童话船)上我头脑清醒了。决意:威利跟我有什么关系?最终船离开,送客的人群里的某人把多萝西·帕克斯苏格兰威士忌都偷走了。此行醉人。天气也好。我们都很愉快。这是我写的第一封信,或者说写的第一样东西。今天是星期四,我们星期天晚上抵达瑟堡。算算我星期六喝了一夸脱半的威士忌,还不包括香槟和鸡尾酒。还有苦艾酒。我真希望你们也在;不为别的,就为喝酒也行。

无论怎样,此行很醉人,见到你很醉人醉人。我们秋天再见。我仍然爱你,尽管你已结婚,有障碍。我觉得弗朗西斯是个好人,你嫁人嫁得不错。另一方面,我只希望邦姆比也会像弗朗西斯一样娶媳妇。祝你们一切都好。给我们写信。3月底前请寄奥地利沃拉尔堡施鲁恩斯陶比饭店。往后寄巴黎意大利路1到3号“纽约保证信托公司”。

爱你,

欧尼

又及:一直未能写信或发电报给家人。所以就说我到纽约是谣传。只好骗人了。

我落下一支非常好的沃特曼自来水金笔在我房间里了,大号金笔。我在布瑞沃尔特的房间号是344。不知你是否能去帮我取来,在布瑞沃尔特上锁之前通过哈米寄给我。我也许还落下了别的什么,还没有勇气检查呢。此笔笔帽四周有一圈金环,螺旋式样的,是自动灌墨的,笔尖很尖很硬;墨管比普通的大一倍。我知道自己落下了;不过万一他们说没有捡到你可能很不舒服。

祝好并谢谢。

欧尼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致路易斯和玛丽·布鲁姆菲尔德[17]

约1926年3月8日,施鲁恩斯

亲爱的路易斯和玛丽:

讲讲纽约发生的事情——假如我真的去了纽约并且没有发生什么异常的话。终将醒来发现一切还得经历一番——事情是我刚弄明白利弗莱特先生或者贺拉斯——因为我们现在是贺拉斯和欧内斯特了——我跟贺拉斯喝了几杯,告诉他我很抱歉,一夜没睡好,因为担心斯科瑞布纳先生和哈尔考特先生而无法入睡。我努力骗自己说我不用给斯科瑞布纳《春潮》的首阅权;可我如果不先给他们看,我就是个骗子;因为去年3月我答应麦克斯威尔·帕金斯一有空就给他们写稿。所以,没有法子。麦克斯读了稿子,认为很好,一点也没有如司各特电报所言可审查之处。我同意让他们出版《春潮》和《太阳照常升起》;条件是预付1500美元版税,15%的抽成;此外的权利不分成,除非是第二系列的权利。他起草了非常迷人的合同,非常慷慨。

我该是做了笔很好的生意并想看看哈尔考特·布瑞思会怎样反应。不过,我想这是我能洽谈的最好的预支条件了,除非他们愿支持我很长一段时间,无论书好卖与否。他们实际上这么做了并且甚至不问我要《太阳照常升起》稿子看。我跟帕金斯说我愿接受此条件并去跟哈尔考特说了情况。我认为他(阿尔弗瑞德·哈尔考特)是再好不过的人了。我觉得你去找他们办事再好不过了。我告诉他你出价多少把我弄到哈尔考特·布瑞思。不过,虽然我脑子能决定选哈尔考特,但对斯科瑞布纳还是有义务的;就算不是义务也是答应了人家的,假如这有区别的话——假如我做了什么让内心感到不安的话,写作也就没趣了。

无论怎样,哈尔考特先生说我随时可以找他们,他似乎说的是真心话。他还说,他崇拜[格兰威·]维斯克特的作品。我告诉他维斯克特的作品基本上不灵:我想自己不该说这话。我刚说完就后悔了。不过,我知道他的散文多么做作。我当时感觉拒绝哈尔克特之举诚实得异常:我的脑子告诉我这么做的。我想到闭嘴之前,却说出了对维斯克特的看法。

我两次拜访伊萨贝尔·佩特森,但没能见到她。不过,一天晚上在咖啡屋见到了约翰·法拉尔。我不知道他是否总是看上去像个女人——一个穿羊皮衣的女人——现在他外表是这样的。他很令人愉快,我们总是想聚一聚,但总没能聚一块儿。不过,能见到他可真好。

厄内斯特·博伊德人很棒。我以前见过玛德莱娜·博伊德,她也很棒。玛德莱娜·博伊德说她没能寄给你荤故事,因为新闻的大来源贝尔纳丁·索尔德在巴黎。我告诉她我见到此人了并且喜欢她。

见了许多人。鲍勃·本奇莱跟我一起回来了。他赶不上船票;人家就给他一纸合同,说哪儿有位置就让他上。可哪儿也没有,只好睡在女仆的房间里。第四天出来,他说好玩;不过就在这时他感觉自己长了虱子;第六天出来,他还真长了虱子。扬德尔兴许告了他。无论怎样他治愈了。多提·帕克也来了。她要去南方过一阵子。

这封信太烂。哈德莱说这里整个2月份都是春天。昨天天气还很美丽;今天早上开始下雪。你们俩都好吗?过得怎样?本月底或者4月初我们会在巴黎。我跟哈德莱说了你们的公寓——她很想看看。她不相信有我说的那样好,但寻思两家分担还是值得去巴黎的。杰拉尔德·墨菲夫妇请我们4月去安特贝斯,但我们8月才能前往。如此4月份5月份我们就能经常见面了——巴黎这两个月是最好的时候,正好是美洲赤鹿拥入之前。

哈德莱问候你俩。关于我跟斯科瑞布纳的业务安排别跟任何人说,好吗?我想给你所有的消息,但不愿消息传播。

你和[福特·马多克斯·]福特似乎是纽约最受崇拜的小说家。《曼哈顿中转站》[多斯·帕索斯著]已出第四次印刷本。欧文·戴维斯改编的《盖茨比》[剧本]很接近原本——很叫座。我得买票才得进场。有几次愿花钱退场,但总的来说还是个好剧本。知道电影拒绝了这个作品,说是有不道德的成分。唐·斯蒂瓦特还在好莱坞。船上大家人手至少三本[安妮塔·鲁斯著]《男人喜欢金发女郎》。这是我读过的最枯燥无味的书。1918年,这本书风靡全国,像流感一样。也许它会风靡世界。啊,这世界也许要被扫一扫。也许吧。

纽约所有的人都在谈论什么时候来巴黎。所以我猜大家都不太穷。

写信给我们。祝你俩好。

情深意长的,

欧内斯特·海明威

邦姆比现在说话都是德语。

他很好,很结实。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公共图书馆)

致麦克斯威尔·帕金斯

1926年3月10日,施鲁恩斯

亲爱的帕金斯先生:

我听说克里尔斯没接受《五万元》篇的时候很遗憾,但不吃惊。就是《邮报》和《自由》退稿我也不吃惊。这篇作品的机理太硬,没有理由让他们接受并非自己绝对想要的东西;他们常要的是作品名字对他们而言意味着点什么的东西。

正因为此,对我而言这东西在《斯科瑞布纳》[杂志]上发表意味着很多,从各方面讲都是。

目前,我能答应你《太阳照常升起》在秋天可以出版。我只有五章要过一下;然后再看一遍就寄出稿子。我想你将在5月某日收到稿件。这样就能给我余地看校样。如此我能看得更明了些。无论怎样秋天是肯定的,你可以提前。

鲍勃·本奇莱和我在“罗斯福”号上旅行很愉快。天气很好,过得也很愉快。自那以来我就一直在工作。司各特和泽尔达在巴黎。我们一起吃了顿午饭和晚餐,在他们往尼斯之前。他们看上去不错,泽尔达的病治愈得很成功。

我急切想看《春潮》的清样并把清样退还给你。多斯·帕索斯今晚或者明天抵达这里。我们计划去慕尼黑,然后从那里飞往此地和西尔维瑞塔的因斯布鲁克之间某个地方。杰拉尔德·墨菲夫妇和多斯都不会滑雪;而这却是让他们进山的最简便方法:他们时间短,滑雪当然是好方式。所需要的就是好天气。

《太阳照常升起》搞定我会很高兴的。如此就能想点别的,再写些短篇小说。

从现在起请用我的永久地址:法国巴黎意大利路“纽约保证信托公司”收转。因为,一寄回《春潮》的校样,我们就去巴黎、安特贝斯和西班牙了。

致敬!

诚挚的,

欧内斯特·海明威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致麦克斯威尔·帕金斯

1926年4月1日,巴黎

亲爱的帕金斯先生:

我还没有收到校样,但有望今天或者明天收到。我尽量在4月3日让“阿奎塔尼亚”号捎走它。书衣很吸引人。

关于毛德·亚当斯就那么处理。我们把毛德·亚当斯改成勒诺尔·乌尔里奇或者安·佩宁顿,如此更有趣些;这样不提亚当斯小姐的名字[18]也能开同样的玩笑。

多斯·帕索斯跟我们一起去了奥地利;我们滑雪一周,过得很愉快。我重写完了《太阳照常升起》,想到更大一点的城市安顿,而不是呆在施鲁恩斯,于是来到巴黎。分租我们房子的人复活节就走,所以我们明天就搬入,或者再过一天。

《太阳照常升起》将被交给打字员重打,一两个星期内我会寄给你的。我的打字稿约330页,那是满页的。重读一过感觉令人激动。

我们5月15日要去西班牙呆4个月。从现在起我的永久地址是法国巴黎意大利路“纽约保证信托公司”收转。他们很可靠并投递精确。

我很遗憾没有人要《五万元》这个短篇。我授权你跟[保罗·]雷诺兹进行任何安排。我又想写短篇小说了——会先写些极短的故事。

我想先支600美元稿费,你能否寄到“保证信托公司”那个地址让他们收转?

随信寄上两三张照片,也许发行推广用得上。也寄一张我儿子的照片给你自己看。6月下旬和7月前三周我将与斗牛之事相缠,但并不想《太阳照常升起》成为遗作。

非常诚挚的你的,

欧内斯特·海明威

《五万元》的事情麻烦你了,谢谢。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致F.司各特·菲茨杰拉德

约1926年4月20日,巴黎

亲爱的司各特:

收到柯尔蒂斯·布朗的信说江纳森·凯普想出版《在我们这个时代》,会预付25英镑(10%的版税,每册3元),并且不列颠的版权不包括加拿大。利弗莱特不愿把纸型卖给他们——他们打算自己排版。

柯尔蒂斯将成为我的欧洲大陆和英国代理人,说他们正同一家德国出版社讨价还价,后者想出I.O.T.[《在我们这个时代》]。

我一周左右前退回了《春潮》的校样给斯科瑞布纳。它看上去很好。

《太阳照常升起》写完了,打字员打毕退给了我,打字费共1085法郎。我想我将寄出稿子。我已把稿子删改到约90000字。题献也许如下:

此有指导意义之轶事集

给我的儿子

约翰·哈德莱·尼卡诺尔

我很希望你喜欢这本书。8月份你就能看见它了。我想它兴许很有趣。稍后——你又不喜欢它了。

“中国佬”[E.E.多尔曼-史密斯]在这里,他要呆两周。他和我打算7月底取道安多拉从萨拉戈萨徒步翻越比利牛斯山脉。

我患了一场重感冒。最近社会活动频繁,很烦这个。你了解唐要娶的这个女孩[比亚特丽丝·艾梅斯]的任何情况吗?我们5月12日去西班牙。哈德莱近来弹钢琴弹得很好。你的书写到哪儿啦?写信给我。卢梭在银行与我碰面的时候问起你。他请我们吃午饭。我们去了。六天里有五天去看自行车赛。跟“中国佬”[此处有一词辨认不清]去真好,还有许多将军之类;去看桑德赫斯特的戏剧《圣西尔》。你的信刚到手。[厄内斯特·]沃尔什的诗作或者说裤裆里来的那玩意儿或者随便你叫它什么又让我呕吐了,弄到信封上了。不过,不像狗闻自己的呕吐物,我把信封撕掉了——一如我把原作撕掉;一如我把自己的小说撕下保存后把《本季》扔掉了。

阿奇·麦克莱什在波斯,没在此地,因此没见到他。见了布鲁姆菲尔德一次。很高兴你感觉苦,因为我明白那会刺激你的文学产品。

高兴听到你比[布斯·]塔尔金顿有远见;很遗憾你还是不如海明威看得远。法国女人能看多远?

我很高兴,假如你意识到文学批评是马粪而又没有马粪悦人的味道,又不能当肥料。还没看见《书人》。[19]不过,我还是要谢你帮忙。还没见《新小说》,除了《男人更喜欢金发女郎》,这似乎是拉德纳二流作品,很枯燥。帕金斯寄来[约翰·W.]托马森的书,似乎很稚嫩。我本以为要好得多呢。百年十字军,没有那么多手交手战斗。还没见到舍伍德·安德森的《笔记本》。[20]我想应该看看,为了得许多新思想。

我相信《五万元》此时正在某个经纪人手中。我满可以用那本可得的250,把小说删削了给《斯科瑞布纳》[杂志]。我彻底厌恶写作,可又没别的在乎的东西,所以会继续写作。

保罗·内尔森会是个很好的故事让你去写,假如你知道怎么回事的话。

我很高兴你得到了《盖茨比》的电影改编权。有这笔钱,有“大使饭店”里的盖茨比本人在,你该能写一部很好的长篇,又值法郎在30左右的兑换率。也许某天你能得诺贝尔奖。明白吗那奖还没给过美国人呢。正把你推荐给沃尔什先生,要他把《本季》的2000块钱给你;刚召唤我的律师,把你列为我的继承人。

所以,别担心钱的事。

“中国佬”说假如你喜欢,他就把贝拉蒙特森林[21]也留给你。宝琳·费佛说她可以把她《时尚》杂志的工作岗位给你。我已经写信给斯科瑞布纳,让他们把我所有的版税支票都寄给你。

你跟杰[拉尔德]·墨菲讲不讲斗牛声明都没有用,除非声明得很仔细。斗牛声明不关胆量的事,而是别的。压力之下的面子问题。[22]胆量不能为任何人挣钱,除了小提琴弦制造商。

你的朋友林[·拉德纳]受阻是因为他缺少智慧、缺少美学鉴赏力,他太压抑,太苦。无论有多少天赋,任何作家有其中一样的负担就已经很可怕了。他当然比大多数美国作家的智慧要多出100倍。

邦姆比咳嗽得很厉害。哈德莱穷咳嗽了6周了。我想他们俩是相互交替传染。

我们5月12日去西班牙。假如届时邦姆比没好,我照走,哈德莱就晚点来。我们9月底去美国。8月份在安特贝斯。我在那儿将得《太阳照常升起》样书一册。我们希望你就此给点建议或者别的什么。还没有人读过这本书呢,哪怕是一部分。假如你着急,我就跟你说,这不是一系列的轶事——也不像[多斯·帕索斯的]《曼哈顿中转站》,也不像[安德森的]《黑笑》。我努力追随《了不起的盖茨比》的轮廓和精神,但没学像,因为从没去过长岛。主人公跟盖茨比类似,是苏必利尔湖的一个三文鱼渔民。(苏必利尔湖没有三文鱼)。情节发生在罗得岛新港。女主人公是一个名叫苏菲·艾莲·洛布的女孩儿。她杀了自己的母亲。苏菲在辛辛监狱死囚室内生双胞胎的场景,她在那儿等着被处电刑呢,罪名是杀父杀妹,还有未出生的孩子我是从德莱塞那儿得的;别的一切实际上不是我自己的,就是你的。我知道你会喜欢读它的。《太阳照常升起》来自苏菲的声明,当她被绑在电椅上的时候,当电流加大的时候。

啊,何不写作?

向你全家致敬

赫伯特·J.美斯奇特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致麦克斯威尔·帕金斯

1926年4月24日,巴黎

亲爱的帕金斯先生:

我今天给你寄去《太阳照常升起》。也许让你先拿到书稿要好得多;这样你就能接着去处理稿子,我也可以再校一遍。读手稿的人会抓到许多小讹误,在送去印刷之前——错拼的单词、标点符号之类。我希望清样和手稿一起退我。

前面的三个引文我希望排出版让我看。最后一个可以删掉。

江纳森·凯普正出着《在我们这个时代》。他们自己排版印刷。几个月前柯尔蒂斯写信告诉我利弗莱特拒绝把纸型卖给他们。我今天收到合同了。他们得到了大英帝国版权,不包括加拿大。付我10%版税。25英镑预支。

柯尔蒂斯先是拒绝《春潮》和《太阳照常升起》。继而表示假如有一天愿出版,到出版的时候再安排预支和合同条款。在我看来,他们在排版《在我们这个时代》,《春潮》似乎在英国无用处;可失去那部长篇的机会对他们就不公了。我相信你说过的:我拥有不列颠以及外国版权。我不觉得江纳森·凯普是英国最好的出版社,但他们也不是最差的。

几天前我收到司各特的一封长信说他开始写他的那本书了,不见外人不喝酒,拼命工作。他说他得了15000美元的某电影改编权。这笔钱和其他东西可以帮他们度到圣诞节。我对他的艰难财政状况很动容,告诉他假如担心钱的事情,我会写信给你,把我所有版税直接寄给他到朱安雷宾帕基塔别墅。

我在写几个短篇小说。《银帆》发表了我的一个15000字的故事,几个月前被翻译过去的。各路法国人很激动,对此发表了溢美之词。他们于是来要这些东西。我的法国市场不错(以法郎计)。我被人认为该是梅里美再生,可我从未读过他,但却总认为此人的作品不佳。当一个受欢迎的法国作家如梅里美先生和我自己(而不是当一个进口的伟大美国名字),其好处我想是:伟大的名字得付翻译费用;假如供求规律还管用,这似乎在商业上对我不利。

我很抱歉对托马森上尉的书感到失望。他的书里刺刀太多了。假如你在写一本不太浪漫的书,又拿它当最大的资本之一,那你对刺刀的处理那般浪漫就毁了。刺刀是浪漫的好东西,但它附属于来复枪这个事实本身就限它于装点了:之用在实际操作的任何人手里杀伤力也不大,因为手里拿刺刀的人可能还有手雷武装——我很不同情拿刺刀的人。那本书大抵写得不错,闪光点也经常露出。让人失望的是那点新闻手法。你讲了那么多真实,你就没有资格再写不真的东西了,因为这毁了作品的阅读趣味。阿瑟·盖伊·安培[《在山顶》的作者]的一点影子都很有害。这本书让你意识到[托马斯·博伊德的]《穿过麦子》是多好的一本书。我听说有一本新书写战争的很不错,名字叫《朝火焰去》[赫维·艾伦著]。你读过吗?我读了《战争与和平》之决定,没有任何必要再写战争书了,我现在仍然坚持这一看法。

此信乏味且冗长。不过,假如它跟《太阳照常升起》(未见货色就瞎买的那头猪)一起到你那儿,你也许会忙着读那口猪;信里说什么不会那样重要——本来就不重要。

你的非常真诚的,

欧内斯特·海明威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致F.司各特·菲茨杰拉德

1926年5月4日,巴黎

亲爱的司各特:

你不再写作了?你过得怎么样?

我写完了一个短篇——很短——明天就寄给《斯科瑞布纳》。从周四起我们去西班牙过一周。麦克斯威尔写信来说《春潮》最迟5月21日就出来了。我10天或者12天前寄给了他们《太阳照常升起》等。三周以来此地每天都在下雨。我感觉低落极了。有一段时间没见布鲁姆菲尔德、伊迪丝·沃顿、伯克文奇同志[康拉德·伯克维奇]或者小文学殖民地的任何其他人了。也许马德里会出现一个文学殖民地。

多提·帕克、塞尔兹夫妇[吉尔伯特先生和吉尔伯特太太]和赛沃德·柯林斯——你记得朝林肯开枪的那个人——都去西班牙了并且当然都恨西班牙。

墨菲夫妇昨抵达。结婚的不是多斯;是唐。假如我说多斯,那是墨水滑溜了。我会把那墨泼出去的。啊耶稣,这里天气如此糟糕,我感觉情绪低落,都不愿写作。我真希望你能跟墨菲夫妇一起来——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没有人一起胡说一通,都几个月了。在西班牙我当然没法聊天——来了3个月了。只能听人说话,看报纸。

写信给我。我都没收着什么信。你感觉好吗?你真的在写小说吗?你在抨击我写的死囚室场景,是吗?你是因为酒精中毒变成瞎子了?移除胰脏了?为了拯救法郎,我给掉了200000法郎。哈罗德·斯特恩也给掉了同样数目。

我想几分钟后出去,醉得很异常。

问候你家人,

你的,

欧内斯特

(基督啊,这是什么名字!)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致F.司各特·菲茨杰拉德

约1926年5月20日,马德里

亲爱的司各特:

听到你的消息真是高兴。很高兴注意到你在“戒酒”。对不起我的信很势利——我本意并非如此。你说你很不看重评论文章除非它们有说好话的实际目的。我同意这话。为人效劳就是为此。今天你会见到哈德莱。我可真想自己也见到你。马德里不错,天气寒冷干燥,高空极目;很多的尘土吹向你的鼻子——或者说吹进我的鼻子。“柯瑞达”斗牛大会被兽医们取消了,因为参会的牛不合格,太小太病恹恹。他们否决牛的时候我正在外面,真是一群小动物,哈罗德·斯特恩喝醉的时候一把小刀就能把它们宰了。福特不是说我是英语世界的伟大作家吗?明天塞维尔一位得了花柳病的小伙子来——当地的孩子(吉尔伯特·塞尔兹很崇拜他,假如这对你意味着什么的话),地球上最下流的斗牛士之一——名字叫福尔图纳——我还不如——去朱安雷宾见你来得轻松些呢。我没能赶上13号的大型斗牛会——当然——今天的取消了——明天的是一群小人,星期一也许是场好斗牛赛。

[L.H.]门肯很高贵,好吧。我真希望你来信回答。赫谢尔·布瑞克尔在巴黎。他读了《春潮》,很为它着迷;假如那意味点什么的话。无论怎样他本人也是个好人。塞尔兹当然——关于塞尔兹我没什么可说的。我与[塞尔兹]相遇是在诺尔·墨菲的家,同时受邀请的还有许多二等舱里见到的别的人;两封邮件、两封电报和一个电话把我们邀到一起。自打[1926年2月]搭“毛里塔尼亚”号越洋以来我就没见过这么多二等舱旅客。

我不愿去寻找我的西班牙朋友,因为那样的话我就得说西班牙语(假如我能说西班牙语),就得走动;而我情愿工作。你对那些关于斗牛场笼统表述的看法是对的。类似表述都是废话。你对保罗·纳尔逊的看法则是错的——还错得离谱。我当时指的是你不知道的一个特别令人激动且富于戏剧色彩的故事。不是丑闻。也不是如你所说:简单的没受教育的年轻作家被光滑的爱尔兰善变的蜥蜴把毛衣拽到遮住双眼。那个故事不势利。我们到底为何要使劲写作?

我高兴得不得了听见你还在写书。真是好啊。这话不是开玩笑。我高兴听到麦克斯·帕金斯读了《太阳照常升起》有什么看法。这本书显然不是一册有指导意义的轶事集,而是一个很悲伤的故事——根本不是给孩子读的——唯一的指导是人们该如何去地狱(我能听见你说一点都不可怕)——我把它题献给邦姆比是因为我认为这么题让我愉快——假如你说得对,我不会把轶事部分加进去——你读到书后就会明白我为什么题献给他,当然还有另一个原因。我有复写本,你可以在朱安雷杉[23]读,假如清样届时还不来的话。

那两个酒瓶人喝的是波尔图葡萄酒。最好是三个[酒瓶人],可我明白酒瓶很小。你读过《大不列颠百科全书》写美国草坪网球的条目吗?《大不列颠百科全书》的三文鱼比苏必利尔湖的三文鱼还要多。再说也没有什么区别,因为——看看莎士比亚和捷克斯洛伐克海岸等等吧。《新法兰西评论》7月或者8月打算发表《五万元》,法文题目是Cinquante Grosse Billetes。

此地无消息。写信给我,我向上帝发誓下次写一封好信。我知道这很糟,但我感到孤独得要死。

问候泽尔达。哈德莱问候你们全家。

为“干净书法案”[24]永远当你的同事

欧内斯特·M.屎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致舍伍德·安德森

1926年5月21日,马德里

亲爱的舍伍德:

去年秋天多斯·帕索斯和哈德莱还有我一天中午一起吃了顿午饭。我才把《黑笑》借给多斯。他读了;我们谈论了此书。午饭后我回家开始写《春潮》,直写了七天。

你说我对《诸多婚姻》的看法是错的;我对你讲了我怎么想《讲故事的人的故事》。我对《黑笑》的看法都在《春潮》这本书里了。本意并不是想做我在广告里看见作家们说的那些事。副标题说明我头脑里的伟大人种是白种。这是个玩笑,并不故意想恶;但这又绝对诚实。

你明白,我感觉假如说我们得劲往一处使;又假如你这样能写伟大作品的人却去写在我(一个从未写过伟大作品的人,但无论怎样属于同行匠人)看来很烂的作品,那我就该对你说出来。因为,假如我们得劲往一处使;又假如有人走下坡路,还从此不断走下坡路,并且除了同代人的撺掇外别无忠告——那我们就什么也产生不了,除了“伟大的美国作家”亦即学徒期津贴声称的那种伟大。

我想这封信很势利很糟糕,就像一本很势利很糟糕的书一样。这不是我想让此信变成这个样子的——也不是我想让那本书变成那个样子的。虽然我不太在意那书,因为那书不是个人的东西;越强硬就越好。

当然,看上去似乎我像本·海克特和另一些昙花一现的家伙一样与聪明的犹太人站到一起了。看上去似乎因为你对我一直很好,在《在我们这个时代》上帮了我很大忙;所以我才感觉有不可遏制的必要以一个作家的真诚感激来撞你的脸。不过,我想让你知道的是,当然又像在吹嘘——见鬼我也说不出口。

事情类似这样:1.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我不想伤害你。2.因为你是我的朋友,这与写作没有关系。3.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我对你伤害就更多。4.私人感情以外,任何好东西不会被讽刺伤着。

当然,假如有伤害的话,那只会是让你感觉很坏。因为没有人喜欢被人骂——但你不会介意被骂,挨骂只是很烦人,并不让你五内俱焚;假如你知道那人并不知道大家在说什么的话。所以,那可能是事情显现的方式。无论怎样我想你会觉得这本书有趣——这才是本书的宗旨。

这里很冷,在下雨。我正写些短篇,等待哈德莱下周来。你现在住在哪里?我们秋天到美国去,住在阿肯色州的皮戈特。[25]很不错的乡野。自打去年秋天以来我就没有见过葛特鲁德·斯坦因。她的《美国的诞生》是我读过的最伟大的书之一。我们整个冬天都在奥地利;我去纽约呆了一周。我一直很努力工作,尽量写得好一些。有时候写得好,有时候写得不好。

请让我知道你是否生气了。我常用的地址:

法国巴黎

意大利路

纽约保证信托公司收转

他们总是转给我的。我们整个夏天打算在西班牙过。

祝你永远顺利;哈德莱和我问候你妻子。

永远的你的,

欧内斯特·海明威

(此信藏纽贝瑞图书馆)

致C.E.海明威大夫

1926年5月23日,马德里

亲爱的爸爸:

我很高兴得知你的云雾山之行很精彩。也高兴听到别的消息。我们计划9月底或者10月初来美国,将在阿肯色州的皮戈特过冬。目前这只是计划,一切都还没定呢。

你在佛罗里达期间我飞了一趟纽约,呆了不到七天——只办了点业务——我想出纽约来着,可是不得不赶回“罗斯福总统”号。我知道假如我们尝试联络,会把事情弄复杂了;不联系吧又让大家都感觉不好;所以我没让任何人知道我来纽约了。

我的出版人现转为斯科瑞布纳出版社了,跟他们签了很好的合同。他们正出我的讽刺作品《春潮》——本月——我相信书已经出来了。还有一本长篇小说《太阳照常升起》——今秋出版。我正写些短篇小说,会发表在斯科瑞布纳的杂志上。

我来马德里的时候,哈德莱和邦姆比及他的保姆去里维埃拉的安特贝斯了。今天她本该和我在这里会合的。[26]可是,邦姆比咳嗽得厉害,她离不开他;所以,我几天后将和她在里维埃拉会合。等邦姆比好了之后——我们去西班牙住到8月——我们在安特贝斯同朋友们在一起呆着。

我在这里一直写短篇小说。我真高兴你和妈妈旅行那么愉快、大家都好。我们一登陆就去芝加哥;假如你们想让我们回去,我们就在橡树园跟你们呆三四天。哈德莱也要去圣路易斯见她家的人。不过,我不想太沉迷娱乐之类,所以她跟邦姆比去,我则呆在橡树园;在往皮戈特之前我抽一天去接她并见亲戚。在皮戈特,我能远离人群,他们也不来烦我,我就能工作了。我会写另一部长篇小说。有些人写小说可能是社交资本,而我则乐于像一头脚酸的熊一样独自游荡。

宝琳·费佛跟我们一起去了奥地利;今夏跟我们一起去西班牙;她在美国的时候就住在皮戈特;她在那里给我们弄了个家。我听说你们不高兴我想在温德米尔过冬,所以决定就此不烦你们了。

今早去做弥撒了;今天下午准去看斗牛。真希望你也来看。

向你和妈妈还有弟妹们表示至爱的问候,还有格瑞斯姨妈和外公。

欧尼

谢谢寄给我这么多漂亮的运动杂志。

(此信藏肯尼迪图书馆)

致麦克斯威尔·帕金斯

1926年6月5日,法国朱安雷宾

亲爱的帕金斯先生:

我很高兴收到你的信,也很高兴听说你喜欢《太阳照常升起》。司各特也说喜欢这部作品。我们因为咳嗽得厉害在这里暂时隔离。我去了马德里一趟;我妻子和孩子还有保姆本来指望一周内和我会合。结果自己一到这里也咳嗽得厉害;所以在马德里呆了三个星期后我来到此地。我们将在这里再呆上三个星期,然后再接着西班牙之行。

至于地址:巴黎意大利路“纽约保证信托公司”收转是最佳永久地址。我会电报跟他们保持联系,告诉他们我在西班牙的地址;他们的转递服务很好。

7月6日和7月13日之间——包括前后两天——我在西班牙庞朴罗纳(纳瓦尔省)的昆塔那旅馆。假如你要发电报给我,就往那儿发。

最好别往那儿寄信。

这是我唯一确定的地址,但我会跟保证信托公司保持联系并告诉他们精确的信息。他们会转发给我所有电报并毫不耽搁地转交给我所有邮件。

我想清样上我将开始看手稿上的第十六页。头十六页上没有什么看不出结果的东西,或者在书的其余部分又解释一遍或重述一遍的东西——或者存在没必要陈述的东西。我想那么写下去从一开始就快得多。司各特同意我的看法。他建议我删掉各种东西——在开头诸章——我自己也从一开始就不喜欢那些——我想最好把那些删除;他表示同意。他也许会给你写信谈他对此的看法——对整个作品的看法。他跟我说他读了后很激动。

至于亨利·詹姆斯那事——我手头没有手稿的第二部分——在司各特那里呢——所以我不记得是怎么措辞来着。但相信提到的是某一偶发事情:一般认为是亨利·詹姆斯年轻时发生的。在我眼里,亨利·詹姆斯是像拜伦、济慈或者别的伟大作家一样的历史人物;关于他们的生活,个人的文学的生活,都有书记载了。我不相信提到此事即意味着讥讽。即便是讥讽,讥讽者也不是作家,因为作家没有在此书里出现。亨利·詹姆斯已经死了,也没留下后代被人伤害,也没有妻子;所以,我感觉从此以后他就算永远死掉了。我真愿此刻手稿在我眼前,好看看究竟是怎么说的。假如亨利·詹姆斯从未发生过那种事,那样说就是诽谤,无论他死了多久。假如他有那事,我看不出对他有何影响——他死了呀。我记得戈登和巴恩斯曾幽默地谈论巴恩斯的残疾问题;在他们眼里,亨利·詹姆斯不是该被侮辱的人或者该被保护不受侮辱的人,而只是一个历史榜样。我记得有架飞机和一辆自行车——但那跟詹姆斯没有关系,只是代表没有结果而已。司各特说他没有看出有什么跑色。[27]

清样到来之前,我不想思考此书;因为我在尝试写些短篇小说。清样来后,我想尽量以新的超脱的视角看待它。

直到今天我还没有短篇《阿尔卑斯山牧歌》的音讯呢——5月第一周前后我就寄给你了。你收到了吗?假如你没有收到我就另寄一份拷贝给你。在马德里我写了三个短篇,1400字到3000字不等。我还没叫人打出来寄出去呢,因为我在等《阿尔卑斯山牧歌》的消息。[28]

《春潮》怎么样了?有样书寄给我吗?

你能挂号寄给我200美元支票吗?就寄到保证信托公司的地址。很愉快接到你的信并得悉你喜欢这本书。

永远诚挚的你的,

欧内斯特·海明威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致舍伍德·安德森

1926年7月1日,西班牙庞朴罗纳[?]

亲爱的舍伍德·安德森:

你的信写得不错(这就不是老师对学生的口气了)。假如我写的那些信是势利眼信的话,那我坐在打字机前时一定是处于很傻的状态。不过,无论怎样,假如我曾经那样写过信,今后不再那样写了。我甚至都不想努力摆脱那封信——不过会捏住它的鼻子,去掉“假如”,放进一个“由于”。不过,无论怎样,你说此书会对你(知名度)产生好处的话是对的。我肯定因为它涉及许多人,会对我造成伤害。那又能怎样,见鬼去吧。因为我写它的六天写得很愉快,觉得很好玩;还因此赚了500美元稿费(此前的写作计得200美元,还没有短篇在美国售出呢)。你是中量级的冠军,因此下巴不会脆弱,我的下巴也不脆弱——不过,现在是无论得没得500美元,我都感觉很好。

不过,我要反一下你引的那位克利夫兰高贵的记者的说法,要向你指出我并没有撕掉或者烧掉这书的手稿以“保护”你;我从马德里写的信的意思无非是说,“安德森先生,我读过你的书,崇拜你很久了;我现在企图袭击你的下巴;理由如上。在我的葬礼上你会听见人大声朗读我的道歉文字副本”。

我很高兴见[拉尔夫·]彻尔奇。8月我们回巴黎,会呆到9月中海路回国。能去特罗特达尔[弗吉尼亚]当然好,我们也许还真去。我想我们可能在得克萨斯或新奥尔良登陆,然后直接从那儿去皮戈特[阿肯色]。我们没有钱,得省从纽约走的火车票钱,坐较便宜的船前往。冬末假如你没去巴黎,我想过去见你。能再次见你,我会很高兴的。我们愿去特罗特达尔。那里的乡野似乎很可爱。

无论怎样,再见。祝你好运。假如你不去巴黎,我在圣诞节前会见到你的。我去见你的时候,一定不迎面而上、忘掉躲拳——像上封信那样。哈德莱问候你和夫人。

永远祝福你,

欧内斯特·海明威

(此信藏纽贝瑞图书馆)

致麦克斯威尔·帕金斯

1926年7月24日,西班牙瓦伦西亚

亲爱的帕金斯先生:

谢谢你寄给我《小儿子历险记》[E.J.特瑞劳尼著]。我还没有收到呢,但很期盼读到它。

我想我们俩对一些单词的用法意见是一致的。我用词都得先考虑是否有可替代的字眼。不过,清样我会仔细读一过的。我想到了一处:迈克喝醉酒的时候想侮辱斗牛士,他老说——老对他说牛没有。那一处可以改成——我想也不损失审美价值——牛没有角。不过,布瑞特用“婊子”一词的事情——我从不用此词点缀什么,除非绝对需要。我想所用几处必须保留。整个问题似乎是一个作者不该使用与词汇自身价值或者含蓄的意思严重剥离的单词——比如“屎”之立于页面,除非整个文本完全是拉伯雷式的文本,都以夸张的手法表达,过分而不真实地强调。即便是很古老很经典的英语单词表述放屁,你也不能用。虽然我能想到一处也许可以用,是在足够悲剧氛围的情形下;可能完全被接受。战争事件里的一处对话,在行军的部队里进行的,还在炮火之下。

我想字词——我能删就删——用在《太阳照常升起》等作品里的,因为故事的悲剧色彩而合理合法。不过,当然,我有日子没见这样用了,打成字的则全然不见。

我不给杂志再寄短篇,是因为司各特打保票说杂志会买任何可以出版的东西;我的希望高燃。试了一个长的一个短的——我想大概故事不很娱人——两个都不能发表;我于是打退堂鼓,因为我还指望它成为某种收入呢。我想自己真傻没有多抄几份稿子,把它们寄出去。我8月10日回到巴黎后会抄几份的。迄今校样没有到。

我计划在巴黎把《太阳照常升起》等仔细再看一过。你想让我哪天退还你稿子?

至于秋天回去的事情——财务状况如此之糟——身体又弱,很容易受严重咳嗽影响;又需要在里维埃拉养病;一事又一事——遥望无期,虽然我希望回去,也很指望回去。我在欧洲从几方面讲都够长了。

《春潮》怎么样了?

“保证信托”总是我的永久地址。

我希望你的夏天一直过得很愉快。西班牙风沙大,且炎热,不过在欧洲,还是比别的地方好得多,就剩这地儿了。

永远的你的,

欧内斯特·海明威

(此信藏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

注释:

[1]伊萨贝尔1925年7月25日嫁给了教授经典著作的R.B.戈多尔芬,此人外号弗瑞斯科。

[2]《春潮》由斯科瑞布纳出版(纽约,1926)。

[3]保罗·罗森菲尔德论《在我们这个时代》刊《新共和》第45期(1925年11月25日)。罗森菲尔德把海明威的短篇小说同立体主义绘画作比较,发现它们都受安德森和斯坦因的影响。

[4]麦克莱什为《大西洋书架》评论《黑笑》刊1925年12月号。

[5]杰拉尔德(1888—1964)和萨拉·墨菲(1883—1975)有三个子女:昂娜丽雅(1917年生)、保斯(1919—1935)和帕特里克(1920—1937)。虽然没有指名道姓,老墨菲夫妇出现于《流动的盛宴》(纽约,1964)其中的一个章节,在第207—210页。参见卡尔文·汤姆金斯《好好活着就是最好的报复》(纽约,1971)相关人物记。

[6]宝琳1927年5月嫁给海明威。她于1895年7月22日出生在爱荷华州帕克斯堡。时正为巴黎版《时尚》杂志工作。1951年10月1日她在加利福尼亚突然去世。

[7]约翰·法拉尔编《文学聚焦》(1924)。1925年他在乔治·H.多兰出版公司当编辑。1929年他与人合创法拉尔和莱茵哈特公司。

[8]托马斯·博伊(1898—1935)写了《穿过麦子》(1923)等小说。

[9]《三个士兵》(1921)和《夜街》(1923)是约翰·多斯·帕索斯写的小说。

[10]哈罗德·埃德蒙·斯特恩(1891—1943),《戴尔》杂志前副主编;《美国的自由主义》(1919)、《美国和青年知识分子》(1921)等书的作者;《美国文明》(1922)的编者。在《太阳照常升起》里,他是以哈维·斯通的名字出现的。

[11]一开始叫《史密斯夫妇》。这篇小说攻击了查德·帕沃斯·史密斯先生和夫人,刊于《小评论》第10期(1924—1925秋冬季号)第9—12页。见海明威1927年1月21日致史密斯信。

[12]Salies-de-Béarn。法国地名,在比利牛斯山区,离贝昂尼不远。1926年1月泽尔达在那儿养病。

[13]这份合同上的日期为1925年3月17日。复制件见《在他们那个时代:1920—1940》(密歇根州布鲁姆菲尔德西尔斯出版社,1977)第42页右图。(原件由路易斯·亨利·科恩专藏)

[14]见《非洲的青山》(纽约,1935)第22页里一段类似的文字。

[15]“两只渡鸦”是海明威最喜欢的中世纪歌谣。他几次想用“才壮烈的骑士”作题目,但从未用上。

[16]艾莲诺尔·霍伊特·威利(1885—1928),以痴迷诗人雪莱著称。

[17]布鲁姆菲尔德(1896—1956)此时为人所知是因为他是如下书的作者:《绿湾树》(1924)、《占有物》(1925)、《初秋》(1926)。海明威1925年在巴黎与他相遇。见1927年3月31日海明威致F.司各特·菲茨杰拉德信里对布鲁姆菲尔德的充满讥讽的评论。

[18]见《春潮》(纽约,1926)第5章第32页。

[19]菲茨杰拉德在《怎样挥霍材料》[《书人》1926年5月号(总第63期)第262—265页]别开生面赞扬海明威。

[20]舍伍德·安德森的《笔记本、随笔和速写》(1926)。

[21]多尔曼-史密斯在爱尔兰卡湾郡库特希尔的祖宅。

[22]此名句的出处,后流通于多萝西·帕克的海明威记——《艺术家的回报》,见《纽约客》第5期(1929年11月30日)第28—31页。

[23]也许是个玩笑。Sapins=榉树。

[24]所谓“干净书法案”是1926年冬纽约州立法会上W.L.拉夫博士提交的;1926年3月19日在专门委员会的会上被否决。

[25]宝琳·费佛在阿肯色东北部的家。

[26]也许海明威5月22日周六听哈德莱说她来不了了。见海明威1926年5月21日致舍伍德·安德森信,说是她“下周”准来马德里。

[27]詹姆斯在《太阳照常升起》第12章里叫亨利。

[28]《斯科瑞布纳杂志》没有接受《阿尔卑斯山牧歌》;这个作品首次出现于范怀克·布鲁克斯编《美国车队》(纽约,1927)。在马德里一天内写的短篇小说是《杀手》、《十个印第安人》和《今天是星期五》。不过,海明威去西班牙前就开始写它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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