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子...”
他叫住了我,我转过身去捕捉着他从上方投过来的视线。那一眨也不眨眼的严肃目光中,带着浓烈的伤感。深邃黝黑的眼眸微微闪动透着微光,此刻我心里小鹿在乱撞。
记得他一直总是称呼我为“端木”的,今天他居然直接叫出了我的名字,而且还叫的那么亲热。
“...阿帆...”我应声道。
当天雪下的很大,走廊的窗外寒风呼啸!我紧缩着身子站在走廊中央对视着阿帆。皑皑白雪纷纷扬扬的洒落在窗玻璃外,形成雾气般的冰花遮挡住了我眼角的余光。
他近乎跃的速度,以一步两阶台阶“啪塔啪塔”的冲下楼梯,鞋后根碰撞在台阶上发出“磅磅磅”的声响!
我被他双手揽入了怀抱,紧紧的抱住了....
“...晴子,你真的要走了吗?”
我稍微迟疑了一会的回答道。“嗯,是的,其实我在前一周就已经收到了联邦国发来的邮件,这周周末一早去郊外的迁移广场集合。”
我尽量让自己的表情保持的从容些,将语气压得平缓些。我生怕自己此时会瘫软在走廊里忍不住的痛哭流涕。我不想让阿帆看到我狼狈不堪的一面。我想把我好的一面永久的留在阿帆的心里,将我的笑容映在阿帆的脑海中。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你...”
“北京市几千万人,为什么选中的会是你呢?...”
他提高了音量发出了一连串的反问,从他的语气中我能感受的到他此刻的心情。伤感、失落、绝望、阿帆的心在微微颤抖。呼吸也很是絮乱,就连说话时的语气都带着颤音,可能是得知我要走的消息后,才让阿帆失去了往日里的平缓。
“那个纯属偶然嘛,不过没关系的我本来就是孤家寡人嘛!说不定那天你也会像我一样被移民上去,我们就能再见啦!”我只能这样搪塞的回答。
其实我和阿帆都清楚,这次外太空人口迁移并不是像太空旅游一样,待一段时间就回到地球。相反没有联合国的同意,想要上去也不是像探访亲戚那么容易的事。只是我们双方都不愿意打破彼此心里抱有的那一丝幻想。那就是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这层屏障。
他的双臂越来越紧,我被他牢牢的抱着。隔着厚厚的棉衣我都能够感受到阿帆的心跳。我也将胳膊缓缓的抬起来,慢慢的贴在阿帆的背上,轻轻的抱住他。
阿帆的背部很宽,让我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强烈的安全感。起初刚接到联邦国发来的移民邮件时,我内心始终惴惴不安。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与阿帆分开,前往从未见过且没有任何寄托和感情的外太空居住,我的眼泪就在眼眶内徘徊。
我对那漆黑的宇宙空间,没有丝毫的感情可言。那是一个对我来说完全陌生的新环境。
那遥远的太空居住站里没有城市的味道,没有春夏秋冬,更没有阿帆。
虽说我本就是一个孤家寡人,但在这几千万人的城市里。冥冥之中让我与阿帆相遇,我自始至终把阿凡当作了我心灵的归宿。和阿帆在一起的日常生活,喜怒哀乐。我把这些当作自己内心的基准。从我看到移民邮件的那一刻起,就让我陷入了恐惧之中。它就像是将我推入无底深渊的催命符。
于是我开始害怕,我所怕得不是在那未知的,从没接触过的外太空生活。我怕的是从此以后那遥远的距离会将我和阿帆渐渐的疏离。怕自己内心的基准会随着时间的流淌,变得淡泊且不可视。怕与阿帆之间那暧昧不清的情感在遥远的距离下变成泡沫,慢慢的消散在宇宙中。
恐惧、焦虑、懊恼...之前这些诸如潮水般的情绪,在阿帆紧紧拥抱住我的同时逐步的被阿帆的体温蒸发了。
学生走光的学校走廊异常安静,我很喜欢和阿帆这样零距离的身体接触。即使在这寒冷的隆冬季节,我依然能够清晰感受的到阿帆的体温。
这是我和阿帆第一次这么紧紧的相拥在一起,这瞬间我仿佛进入到了阿帆的身体里。他心藏的跳动声应和着脉搏的跳动声,深深的萦绕在我的耳边。
此刻我的内心滋生出了一种莫名的喜悦。就像是自己长久精心呵护栽培的盆栽开花结果了一样。
“那个...我快喘不过气了。”
我的话语打破了这片寂静,阿帆回过神来脸含羞意猛地一下将身子缩了回去。
“抱歉啊!我失态了。”
其实我很想就这样拥抱着阿帆一直下去。但我深知自己是个感性的人而且泪点极低,如若再持续下去我一定会哭,而且是那种撕心裂肺的哭势。
因此我不得不用“喘不过气”这句话当作借口,来阻挡住自己的即将欲下的眼泪。
阿帆的道歉让我们之间的氛围僵住了,为了缓解这尴尬的一幕。我嬉戏般的回答道。
“那个...阿帆是不是很喜欢这样拥抱着我啊!”
“什么吗?...你那是什么屁话啊!我那是不小心滑了一脚。”他提高了音量,并将视线抛向了窗外。
“唔哇...唔哇...你脸红了耶。”
“哪有啊!...笨蛋,那是天气太冷的缘故被冻红的。”
“你分明脸红的像猴子屁股一样呢?”
“要你啰嗦啊!八婆。”
“你说谁是八婆啊!你才是笨蛋阿帆呢。”
“该走了啦!....真是够白痴的。”他嘴角小声的嘟囔了后半句。
我们又进入了日常的拌嘴阶段。拌嘴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成为了我们漫长生活中的小插曲了。我记得不是很清楚,总之是很久的时候开始得吧!
走出教学楼,一股寒流像气刃般迎面袭来打在我的脸颊上。我们两个顿时猛的缩了下身子打了个哆嗦。今年的冬天很冷,北京迎来了前所未有的暴风雪。
我和阿帆带好护目镜,从储物柜里取出长靴穿好,身裹厚重的御寒衣并肩走出了校园。脚下的积雪在踩踏下发出了“嘎嘎”的声音。我们宛如攀登雪山的登山人一样将自己裹得严实的像粽子。并排朝着车站方向走去。
道路旁的积雪很厚,最深处的地方可以掩埋到我的膝盖处。风雪很大要是撑把伞的话我可能会被吹飞。街区两侧粗大槐花树上压着层厚厚的积雪,在风暴的吹捧下杨的漫天都是。
在这寒风怒号的情况下如果不提高嗓音大声的说话的话,声音很快会被寒风呼啸声所覆盖。我们像是心灵想通一样,熟知彼此的想法。因此我和阿帆就这样黔默不语的走着。身后空白的雪地上留下的两串长长脚印,在暴风雪的吹拂下像变魔术一样恢复了原有的面貌。
我们将大衣的衣领竖立起来,脖子紧紧的缩在衣领里,毛线毡帽檐拉低至耳垂下方,只露出了眼睛。嘴里不断的喘息着白气,外衣的下摆耷拉在雪地里让我行走起来更加的吃力。
我们时不时的停下相互转身擦拭着对方护目镜上的雾水。我和阿帆扭头看向对方,都“嘻哈”的轻笑了起来,异口同声的说了句“你好像只乌龟啊!”嬉笑声仿佛回荡在雪地里久久的不能消散。
随着人口的增长,北京的冬天也是挤满了人。整条街区充满了汽车的鸣笛声、人群的喧闹声、寒风的呼啸声,还有那槐花树刷刷的摆动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谱写出了我内心的旋律。
铲雪车一辆接一辆的驶过,铲子前面,堆起了一座小小的雪峰。我和阿帆穿过一个又一个的十字路口,最后绕过联合国的办公大楼。在拐角的月台上我们相互转身拍掉对方肩膀上的落雪,一边等待着新干线的到来。
对于北京两分钟一班的列车来说,应该是想当快了吧!然而在这寒冷的大冬天里,两分钟都让我觉得犹如一小时那么漫长。
再等待新干线的同时,我顺便在傍边的便利店买了两罐热咖啡。即使在时间很紧促的状况下,我依然会将每层货架琳琅满目的货物都扫视一遍。当然不像是平时那样磨磨蹭蹭的打量了。我喜欢便利的那种食品散发出诱人的香味,特别是甜点区内糕点散发出的香味。我超级喜欢便利店的那种陈设,总会长时间的逗留在便利店里。即使没有我想买的东西,我也会扫视完每一层货架,总之就差住在便利店啦。对于我种习惯阿帆总会说我是个有怪癖的怪人。
平日在空闲的时间里,我经常会和阿帆在便利店溜达,悠闲的享受着属于我们的二人时光。我们有时会在边走边吃,有时会在上课时偷吃,甚至会买一大包在地铁站等候列车时吃。
穿过自动门,我将一热罐咖啡用上抛的方式扔给了等待着我阿帆。记得以前母亲也总说我这个举动一点也不像是女孩子。可能是因为我打排球习惯了,会下意识的采用抛吧!
阿帆也总是说我这个习惯改掉的话会更加的吸引男生的目光,虽然连阿帆都这样说,但我还是觉得当面递给的方式不太适合我。上抛的方式反而更适合我!似乎用上抛的方式更能传达我和阿帆之间,这样暧昧不清的关系。它就像一条看不见摸不着的纽带一样,将我和阿帆牵绊在一起。
再者是因为我并不想吸引别的男生的目光,我在内心某处长久以来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那就是,在我的身边只要有阿帆这一个男生的目光那就足够了。
我右手捧着热咖啡,用嘴咬住左手指尖的手套将其拉扯了下来。接着掰掉咖啡罐上的铁扣。我改用双手捧着咖啡,一股暖暖的热量涌现在掌心,我感觉到冻的麻木的手渐渐的得到了缓和。天气太冷打开的热咖啡很快的就冷却了下来,热量随着寒意慢慢消散,我捧起咖啡一饮而尽。将空罐用抛的方式投进了离我几米远的垃圾桶里。
“不错嘛,不愧是女子蓝球社的主力。”阿帆夸耀的说道。
“呃...你说什么...我听不太清楚。”街区太过嘈杂加上寒风呼啸声,我没太听清阿帆的话音。
“我是说,晴子你是个大笨蛋!”他提高了声音,趴在我耳朵上喊道。
“阿帆才是个笨蛋呢!”我朝着他的小腿轻轻的踢了一脚。对于我两日常着打闹的小日子,我内心滋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温馨......美滋滋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月台上挤满了人我和阿帆紧紧的贴在一起,伴随着一阵长鸣,安全杆降了下来。月台的广播声大作!
“皎月号”即将进站,各位乘客请退到安全线后方。
“皎月号”即将进站,各位乘客请退到安全线后方。
“皎月号”即将进站,各位乘客请退到安全线后方。
我和阿帆站在月台上踮起脚向着左侧望去。“皎月号”拖着长长的尾巴缓缓驶来,进站后皎月号的铁轮与轨道摩擦,在积雪的作用下,发出了一阵像是划玻璃的声音让我全身的毛孔都收缩了一下。
在拥挤的人群中我和阿帆先后的顺序踏上新干线,上车时由于外衣的下摆太长,我差点滑倒在月台上,多亏了阿帆站在我身后扶住了我。
车厢内坐满了乘客,我和阿帆来到车厢后排的空地处,面朝窗户并肩站着。
“雪还真大呢?”
“是啊!看来没那么容易停了...”
我们摘掉额头上的护目镜将外衣领翻了下来,然后将头上戴着的毛线毡帽取下抛了抛刘海,拍着胸脯长舒了一口气。
“皎月号即将发车,各位乘客请注意安全。”
“皎月号即将发车,各位乘客请注意安全。”
“皎月号即将发车,各位乘客请注意安全。”
广播连续响了三声,新干线启动了。在这样的大雪天里,皎月号行驶的异常缓慢。我身子微倾将头依靠在阿帆的右肩上,抬起手擦拭掉窗玻璃上的雾水,瞭望着窗外的景物。
周围一片白茫茫,大雪覆盖着所有建筑,远处的景物看上去仿佛笼罩在一片烟雨朦胧之中。若站在高处眺望整个北京市,我想这年冬天的北京就像是雪国吧。
车厢内很暖和在大雪的天气里,窗玻璃上会很快的生出雾水,我反复的擦着窗玻璃,在寒意侵蚀下我的五指逐渐有些麻木。雾水顺着我的手掌缓缓流下侵湿了我外衣的袖口。
阿帆将我的麻木的左手捧在他的双手中为我吹着热气。在热气的烘托下手指慢慢恢复了往日里的灵敏。阿帆的双手很大很温暖,那白皙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五指指甲圆润干净。
我分出一部分意识一边瞭望着窗外的雪景,一边感受着阿帆带给我温馨。那种温馨深入骨髓,在我内心某处的世界里燃起了一团白色的火苗。在这股温和温煦的火苗烘托下,我心底深处那颗早已经萌芽的感情种子正在茁长成长。一步步的撑开了我尘封在心里许久的那扇感情的门扉。
我和阿帆就这样静默的相互依偎着。我完全酣醉在了自己内心世界的温柔乡里。我在脑海中暗自呢喃着希望这场大雪能够多留他一会。更是幻想着时间能就此停止。
时间总是带着鲜明的恶意,从我身边缓缓的流淌而过。我深知在这以后的将来我们是无法在一起了,阻挡在我门之间的是那渺茫的时间和那无法跨越的遥远。那遥远的距离就在星之彼端。
处在这命途多舛的人生中,就此刻而言我算是幸福的吧!我心中这样的慰藉着自己。此时的我就是被这种认知所束缚而活着,或许在这现实中它只是镜花水月。
广播响起了!
是我讨厌的声音,皎月号的报站音将我拉回了现实。车厢内响起了人群的叹息声,和收拾行李的声音。
皎月号到达了种子车站,离我要下的车站还有三站,距离阿帆则只剩下一站了。
皎月号再次缓缓的启动已经进入了郊外,视野开阔了许多。我和阿帆换到了空位上。我们依然和以前一样,我坐在靠窗户的一边。我仍然将脑袋停靠在阿帆的肩膀上。一路之上我们没有任何交流,只是静静的享受着双方紧贴在一起的那种温馨。
我擦去窗玻璃上的雾气,仍然分出一部份意识瞭望着开阔的郊外雪景。从这里望去,可以看见伫立在远方,由世界联合国所建造的巨大高塔和移民广场。那座高塔耸立在天际,在大雪的映衬下宛如一根细白色的撑天柱子。
据说那东西是连接地球与外太空站信号重要建筑,除了国内人员。平民是无法接触的到的。
“阿帆你快看。”我指着天上划过的几艘巨大的战舰。
阿帆抬起头向窗外瞅去“那是黎明曙光号,是负责迁移人民的运输舰,据说那玩意一趟可载上万人。”
“而且速度相当的快,若启动时空跳跃系统,一瞬间便可穿越大气层到达宇宙空间站。”
“真是厉害呢?”
“黎明曙光号”身后还跟着五艘小型的战舰。它们拖着长长的气尾,紧跟在后方。那是我在电视报道中看到的曙光号,属于外太空新地球调查队。
电视报道中还提到过,三十年前也就是2020年的时候,世界联合国成立初期,曾今将研发的两架“无人曙光号”投放在火星附近进行实地勘察。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无人曙光号与地球失去了联系。
望着天空,黎明曙光号带着五架小的战舰,消失在的苍茫的天空之中。
“...那个,阿帆我马上也要搭乘那东西,前往太空站生活了。在我不再的日子里,你会想我吗?”
对于我的提问阿帆僵住了,他眼内满含伤感的直视着我黔默不语。
“笨蛋,和你开玩笑的啦。干嘛一副严肃认真的表情啊!”我嬉笑着说。
“你是白痴吗?到现在还笑的出来啊!”他提高了嗓音。
报站音再次响起了!
皎月号到达了小国站,终于要与阿帆分开了。
我的心情愈加沉重......
我曾今百次甚至千次与阿帆在这里挥手道别,但是没有一次是让我比今天更加难过。
我的心似乎在流泪......
我压抑着内心分离的悲伤,强忍着不让眼泪那么快流出来。在警报的催促下阿帆缓缓站起身来,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一步步的朝着出口走去。看着阿帆离去的背影,我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与他挥手道别。我搜寻着脑海中积累的话语。然而只找到了这样一句话,我对着右脚已经踏在月台上的阿帆喊道。
“阿帆,下次我们还一起去便利店好吗?”因为在我自己看来没有一句话,比这句话更能作为此时道别时的话语了。
他听到了我的呼喊,轻微的点了点头。阿帆的背影消失在了月台上,我用袖子将整块玻璃窗上的雾气全部擦掉,透过玻璃窗遥望着阿帆的背影。看着阿帆的背影慢慢的消失在苍茫的大雪中。我顿时整个人变得沉重了,像是有好几G的重量压在我的身上。我低沉下头,顶在前面的座位上。嘴里反复的呢喃着,不能哭,不能够哭出来。不管我如何约束着自己,但心底积沉的悲伤犹如火山迸发一样,喷涌在我的心间。
我再也压抑不住涌现在心头的悲痛,它就像是一颗倒计时的炸弹正在走向爆破的边缘。
我鼓足劲的死死的咬住胳膊上的棉衣,眼泪一滴接一滴不间断的落在我的膝盖上。我很想找处无人的地方放声的大哭,将压抑的所有情绪都倾泻而出的释放出来。然而在这公共场合的列车上我只能将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在棉衣上。五指在大腿上使出浑身解数的抓着,眼泪顺着眼睫毛流淌着打湿了我的膝盖。
皎月号内报时器想起了,已经7:30分了。
冬天的天很短,搁在平日的话周围景色怕是早已笼罩在夜幕下了。然而在这皑皑白雪的映衬下,窗外的景物还隐约可见。我哽咽着从伤心的洪流中走了出来。我用手背拭去了眼眶边的泪水。
时光飞逝....
天空已经暗淡了下来,车厢内的灯也紧跟着亮了起来。由于车内开了暖气的缘故,车窗玻璃就成了一面镜子。窗玻璃里中清晰的映照出我那五味杂成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