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骧批了半日折子，午膳时，建章宫的侍人们通禀，说太后发了急症，请皇上去看一眼太后。
刘氏自打平帝崩逝之后，就一直在建章宫中静养，娄骧为了太后身子着想，也不许嫔妃和命妇们频繁拜谒。除了节庆日子，偶尔露面，刘氏一直在建章宫中。
“太后病了，叫太医去便是，宝珠姑姑不知道，朕也病着，太后见了反而伤心。”娄骧看着一桌佳肴，有些暴躁。
刘氏的贴身女官宝珠是个比刘氏还要年长些的老姑姑，是打小儿就伺候的，宫里哪怕是娄骧见了，都是要敬一句“宝珠姑姑”的。娄骧继位后，赐了恩典，将宝珠姑姑送到了宫外的一处宅子里，只许几次觐见。
“本朝以孝治国，皇上是天下人表率。古时尚有汉文帝亲尝汤药，后人谓之曰药名文景天下乖。”
宝珠姑姑的声音十分沙哑，更像是个男人，她仍保持着梳妆的习惯，茶色的衣衫浆洗的十分平整。
娄骧往后倚着圈椅的椅背，沉了一口气，道；“宝珠姑姑的意思是，朕今日不去看太后，不让太后见着伤心，就是不孝？就不是天下人表率？”他显然已经有些恼怒，但宝珠姑姑并不惧怕，回答：“奴婢不敢非议皇上。但今日皇上若是不去看望太后，太后不欢喜，奴婢也不会欢喜，皇上今日不去，那明日奴婢还会来求皇上，日复一日，皇上终归会去的。”
娄骧拍案起身，“好！”
他最恨本人摆布，被人威胁。往日种种，皆是身不由己。
“摆驾建章宫。”
武帝生母早逝，平帝朝也没有太后，建章宫空置六十年，才有一位主人。
刘氏住在长乐殿，一进去，娄骧便闻着浓重的草药味道，小侍女就在廊下熬药，难免飘到里面。刘氏入主建章宫后，大部分摆设是从长乐宫里搬过来的，紫檀木浮雕和合二仙十二扇屏风极尽奢靡，隔开了偏殿内室。
这屏风，还是老物件。
娄骧听刘氏猛咳，快步向内走去。
瘦小的女人躺在榻上，她带着个苏绣的凤穿牡丹护额，面色并非十分苍白。
娄骧向前走去，跪在刘氏面前，“儿臣给母妃请安。”
刘氏瞧了一眼宝珠，暗自欣喜，面上不动声色，“我儿来了，快些走，不要沾着母妃的病气。”刘氏声音小了些，但嗓音清亮，并非像是咳疾深重之人。
娄骧扬声道；“这帮狗奴才们是如何伺候太后的，就是不见好。统统拖进暴室。”
“不怪他们。”刘氏用帕子掩住脸，“是母妃的身子不争气，怕是你父皇想要见母妃了。”
刘氏出身望族，早年做陇西王王妃时，养尊处优，身子康健。前几年，更是愈发顺心如意。平帝毫无预兆地驾崩后，刘氏还率后妃在灵前恸哭，若是说她哀伤过度，身子衰败，也不是不可能。
“母妃不要胡说。”娄骧跪着向前行，捂住刘氏的手。
刘氏心里更是欣喜，“母妃要惦记着我儿。母妃还没见着乖孙，还不能合眼。”
刘氏话锋一转，就说到了皇嗣之事。娄骧得心应手得很，顺着刘氏道：“儿臣已经命太医为皇后调理身子，但太医说皇后早年小产后身子略寒凉些，比之常人难以受孕。”娄骧余光扫见刘氏面色不善，又道：“但太医说，皇后的小毛病不耽误诞下嫡子，只需静静调养。她陪伴儿臣多年，儿臣不忍心让她伤心，并没说明病症，只是让她放宽心。”
刘氏心里松一口气，“你也是疼惜婉清。她既然暂时无法生养，宫里还有别的女人。你不是十分宠幸叶氏？怎么不见她的肚子有动静。”
“她虽是宫女出身，但你毕竟给了顺仪的位分。有朝一日诞下庶子，虽不能撼动中宫，但至少不再让天下人非议你膝下无儿无女。”
娄骧不想，自己几次加固这偌大的建章宫的墙，却还是漏风。
“叶氏即便封了顺仪，但仍是卑贱之人。婉清面上说多子多孙是福，她都视如己出。但终归心中郁结，儿臣不想婉清伤心，赐了叶氏避子汤。”
刘氏知道，儿子儿媳一直都并非什么恩爱夫妻，婉清出身高门，一门心思扑在丈夫身上。而娄骧是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性子太倔，太有主张。但或许是已经死心，与妻子朝夕相处，自己想明白了。
“叶氏再卑贱，也是良家出身。你也带着她让母妃见见，母妃也好安心。”
娄骧面色一沉，“母妃安心养病便是。儿臣前朝还有要事，先告退。改日再来看母妃。”他起身要走，听刘氏道：“母妃终究是向着你的，你若是心里在盘算着什么，母妃怎会不知道。”
娄骧俯身一拜，“儿臣告退。”
“我儿，你再心心念念，也是痴心妄想。说不定，她已将你抛之脑后.....”刘氏再不顾及病体，放开声音道。
娄骧头也不回地走出建章宫，朝宝珠姑姑道：“太后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叫不相干的人不要再觐见太后了，搬弄是非，不见也罢。”
“今日见着你母亲，可还高兴？”娄骧坐在灯下，宣娘跪着，为娄骧揉肩膀，他坐的太久，时常疼痛。
宣娘的册封礼热闹了一下午，宫里妃嫔少，皇后不露面，只让人送来了贺礼，也就没有人会来。她是从四品顺仪，轮不着命妇们来觐见，只见了一面千里迢迢赶来的母亲和姐妹，也就散了。
“妾今日十分高兴，一家人都深感皇上恩情。母亲又生了一对妹妹，如今有十二岁了。”宣娘柔声道，“只是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宫规森严，除了皇帝恩赐后妃家人入宫，也只有临盆之时到出了月子，才能有家人进宫陪伴。
“你日后想见，也不是不能。”娄骧听宣娘想说什么，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动了恻隐之心，道：“不早了，早些歇下吧。”
持宠而骄的女人，最好不要出现。
灯火熄灭，今夜又是难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