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香偷偷看了看柳清竹的脸色,半晌才迟疑着道:“我听到爷身边的人说,沈公子为人放浪不羁,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他若是真的跟奶奶……未必不会用这种方法来逼爷休妻……”
“爷呢?他是么说的?”鹊儿急得几乎站立不稳,却还要时时关注柳清竹的脸色,生怕她承受不住。
“爷没说话,可我看他的脸色……很让人担心。”桂香咬着下唇,忐忑地说道。
这一次,连性子最急的新蕊也不敢乱说话了。几个小丫头紧张兮兮地盯着柳清竹,安慰的话是说不出口,不安慰又实在放不下心,只好一人占据一个角落,准备随时应对突发状况。
过了许久,柳清竹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看着几个小丫头的神态,忽觉有些忍俊不禁:“你们干什么呢?怕我学初荷撞墙不成?”
新蕊咬着牙道:“初荷撞墙是假的,我们怕的是你会玩真的!”
鹊儿恶狠狠地瞪了新蕊一眼,后者便不再说话,但仍是紧紧盯着柳清竹,摆明了对她不放心。
几人之中,倒是柳清竹的神情最为平静。她吩咐几个小丫头就近找椅子坐下,淡淡地道:“若是一头碰死了可以一了百了,我现在就去死——”
“不行!”话未说完鹊儿已跳了起来。
“当然不行,”柳清竹冷笑道,“我若是在这个时候死了,那就是畏罪自杀,就是死无对证,就是盖棺论定!生前身后的名声如何,我可以不在意,可是婉儿不能不在意,即使只为了女儿,我也要从这绝境之中闯出去!”
鹊儿悄悄地松了一口气,眼角不知不觉地滚下一颗泪珠:“你明白这一点就好。你也不要忘记,你不止有婉儿,还有我们。我们几个是跟你荣辱与共的,你若出了事,我们逃不掉一个调唆主子的罪名,府里是万万不能留我们的了,到时候给了人牙子,还不一定会卖到什么地方去呢!邀月斋这些人的命可全在你身上了,你给我振作点!”
“责任好重大啊!好吧,我记住了。”柳清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试图压下心底那些郁积之气。
她忽然开始后悔昨日费尽心思把婉儿接回来了。她无法想象对方收网以后,会如何对待她唯一的女儿!
还是那句话,国公府中是不会有什么亲情的,即使婉儿身上流着萧家的血,大太太她们也未必便肯网开一面!
早知如此,还不如让她留在柳家。婉儿漂亮可爱,在父亲的眼中一定是有利用价值的。在柳家,只要有价值就可以很好地活下去,可是在萧家呢?
“鹊儿,去叫乳母把婉儿带过来。”柳清竹的心中烦乱如麻,忽然想到,如果今日就是最后的诀别,她该如何才能放得下那个幼小的孩子?
鹊儿低低地应了一声,却站在原处没有动。这是从来未有过的事。
柳清竹竭力忍住心中的恐惧,色厉内荏地厉声喝斥:“我叫你去把婉儿带过来!我还没死呢,你就不听我吩咐了?”
“奶奶,”鹊儿跪到地上饮泣道,“今日一早,太太就把婉儿接到丛绿堂去了。当时奶奶在忙,奴婢也没有在意,谁知道……”
身上仿佛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柳清竹颓然瘫倒在椅子上。
大太太从来不是一个慈爱的祖母,怎么可能忽然想起接婉儿过去?她若是早知道了这件事,也许会早一点警觉……
可是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她甚至不能怪鹊儿没有告诉她,毕竟做祖母的要见一见孙女,实在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
甚至比外祖家中留下孩子住一阵更司空见惯。
步步为营、环环紧扣,不把她逼到死路不罢休,这真的是那个跋扈愚蠢的大太太做出来的事吗?
萧潜说,没有了叶梦阑出谋划策,大太太就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是萧潜骗了她,还是大太太骗了所有人?
“你起来吧,这件事不怪你。”这句话已经用尽了柳清竹剩余的勇气。
鹊儿默默地站起身来,垂着头不敢开口。
此刻的柳清竹,像是一个用尽了最后一支箭的战士。眼看着战场之上厮杀正烈,眼看着一波又一波的敌人向自己涌来,她却无路可退。
再退后一步,就是万丈悬崖;而前面,无数的刀剑长矛正等着刺穿她的胸膛。
她不想坐以待毙,可是难道还有别的路可以走吗?
“喂,你们几个在做什么?”窗口忽然响起一声轻笑,柳清竹茫然地转过去,看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笑脸。
那人的皮囊似乎生得不错,可是脸上欠揍的笑容毁掉了一切。柳清竹在心里默默地给出了评价。然后她听到自己淡淡地开了口:“你是谁?到邀月斋来做什么?”
几个小丫头大惊失色:邀月斋是国公府的内院,若被人知道有陌生男子闯了进来……
难道这个人也是大太太安排过来的,为的就是彻彻底底坐实了大少奶奶与人私通的罪名?
急性子的新蕊已经抄起了凳子,胆小的芸香默默地往后蹭了两步,想把自己藏到柜子的阴影里面去。
那男子从窗口跳了进来,贱兮兮地笑道:“嫂夫人真是绝情呐!两个时辰前您还在落香居跟在下眉来眼去,咱们一见钟情二见倾心,约定抛开世俗双宿双飞,在下已准备好了一切,就等接嫂夫人一起私奔,没想到您一转眼就翻脸不认人了……呜呜,我怎么这么命苦,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爱上一个人,竟然——”
“够了!你是哪里钻出来的毛团,竟敢对我家奶奶风言风语!你若再不走,当心我一凳子把你拍成肉饼!”新蕊挥了挥手中的凳子,挡在柳清竹面前威风凛凛地喝道。
谁知云长安非但不怕,反而看得两眼放光:“哇,嫂夫人,您身边的小丫头可真够味!不如你把她送给我吧!哦不不不,我是只喜欢嫂夫人一个人的,这个小丫头……等咱们成亲之后,就认她当干女儿好不好?”
“云公子,你若是再闹下去,可就要无辜受累,陪我一起去浸猪笼了。”柳清竹揉揉鬓角,终于想起了来人是谁。
这一整天一事接着一事,让她这个懒散惯了的人应接不暇,竟连刚刚见过面的人都忘记了。
云长安夸张地呼出一口气,望着天空做作了个揖:“谢天谢地,你终于想起我了,既然如此,趁着这会儿人多,我们立刻就走吧!”
“去哪儿?”新蕊下意识地问。
“当然是私奔呐!放心吧干女儿,我会记得带着你的!”云长安一本正经地说。
新蕊手中的凳子晃了晃,死死忍住才没有丢出去。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到深宅内院来坏我主子名声?”鹊儿走到窗前,摆出戒备的姿态。
云长安从窗台上跳下来,笑嘻嘻地伸出手托向鹊儿的下巴。
鹊儿又羞又恼,下意识地退了两步,却恰好给这个登徒子让出了道路。
云长安对眼下的状况非常满意,又嬉皮笑脸地把手伸向了新蕊手中的凳子:“干女儿,你这样是不对的!女孩子应该温柔娴雅,拿着凳子挥舞像什么样子?你干爹我家里有一把祖传的宝剑,斩金断玉削铁如泥,回头我把它送给你,你想砍什么就砍什么,好不好?”
“砍你的脑袋也行吗?”新蕊下意识地问。
“上面的脑袋可以,下面的脑袋不行。”云长安回答得十分严肃。
“什么?”新蕊没有听明白。
鹊儿蓦地红了脸,顺手从身旁的小几上抄起一个果盘,拼尽力气拍在了云长安的后背上。
后者哇哇大叫着跳了起来:“这是谁干的!够劲!有味道!爷喜欢!你也跟爷走吧!”
一屋子丫头呆若木鸡。
柳清竹拉住暴怒的新蕊,无奈道:“都别闹了,这位云公子是爷请来的客人,不得无礼。”
鹊儿将信将疑地放下了手中差一点就要扔出去的茶壶:“你就是住清风阁的那个云家少爷?”
云长安无辜地点了点头:“对啊,小姑娘,我是跟着你过来的,你怎么反倒不认识我啊!哦对了,我看见你了,你可没看见我!我给你准备的礼物,你还喜欢吗?”
鹊儿想起清风阁里忽然窜出来的那二十多只野猫,咬着牙点了点头。
新蕊不情愿地放下凳子,口中犹自嘀咕道:“什么云家少爷,明明就是个登徒子!爷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朋友!”
“喂,干女儿,你不能这么说话的!什么叫你们爷怎么会有我这样的朋友,我肯跟他做朋友,是他的荣幸你知道吗?而且,而且!你怎么能说我是登徒子呢?也太小看你干爹我了!以前我闯别人家闺房的时候,那些夫人小姐奶奶太太们和她们的丫头们都会喊我:淫!贼!”
柳清竹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
桂香默默地俯身收拾着散落一地的杯盘点心,眉尖微蹙,若有所思。
“笑了?”云长安没正经地挨着柳清竹坐下,露着满口小白牙凑过来问。
说不清是出于什么原因,柳清竹忽然红了眼圈。
“既然高兴了,这就跟我走吧!”云长安说着便过来拉她的手。
“放开我们奶奶!你要做什么!”新蕊瞬间又炸毛了。
云长安眨眨眼睛,赏了她一个“你真蠢”的鄙视眼神:“还能做什么?你没看见吗?私奔啊!”
新蕊几个箭步冲到桌前,找到了抽屉里的水果刀,威风凛凛地举在手里:“你敢——”
“新蕊姐姐,别闹!”桂香把桌子上的一团糟乱整理好之后,平静地转过身来轻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