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不成啊!要是不拜堂,今儿这亲算是成了还是没成?就算是改日子重新拜堂,那也不吉利啊!”喜婆苦着脸在一旁大呼小叫。
萧潜在旁一语不发,只是手上不自觉地加了几分力气,几乎要将柳清竹的手捏断了。
柳清竹笑了一声,继续说道:“我一直都是萧家的人,今日不过是回家而已,算不得什么‘新人’,拜堂不拜堂有那么重要么?”
萧潜闻言心中一喜,忙道:“没错,你是回家了!”
萧传勋忙向宾客团团拱了拱手,扬声说道:“媳妇说得对,天地祖宗都记得柳氏是萧家的媳妇,不用再重新拜堂进门!今儿萧家大宴宾客,就当是请大家作个见证,祝愿他小夫妻从今后和和美美,无难无灾!”
这样似乎也可以自圆其说。不单萧潜松了一口气,在场的宾客也差一点捏了一把汗,忙你一言我一语地凑趣起来。
省了拜堂的那些规矩,柳清竹乐得轻松,打发了喜婆,吩咐下面开席,自躲到一旁歇着去了。
萧潜惴惴不安地跟了进来,迟疑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柳清竹瞥他一眼,懒懒地问:“不过去看看吗?”
“清儿,我会跟她说清楚……她心术不正,我已经明白,以后不会再迁就她。”萧潜在榻前蹲下,郑重地道。
柳清竹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许久才道:“去看看吧——我跟你一起。”
萧潜迟疑了一下,只得点头。
这次回府,柳清竹的住处依旧在邀月斋,鹊儿却已经搬到了庭芳苑的偏房。
尚未进门,隔着老远便闻到了浓浓的药味,柳清竹不禁皱眉:“她一直病着的吗?”
萧潜低声道:“自从去年冬天,就断断续续地病着,生下孩子之后几乎就没起过床……孩子身体更加不好,三天两头地病着。”
正说着,鹊儿已经在里面叫了起来:“是爷过来了吗?”
柳清竹掀帘子进去,被一屋子的药味呛得咳嗽连连。
鹊儿看见她,脸色立刻由晴转阴:“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咱们不是‘好姐妹’么?”柳清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鹊儿转头向着床里,冷声道:“我劝你不要得意太早,相信我,只要我一日不死,你就会一日寝食难安!”
“既然这样,你只能早点死了。”柳清竹在窗前坐下,苦恼地道。
鹊儿猛地坐起身来,扶着床头厉声叫道:“我不会叫你如愿的!你死了我也不会死!我想要的东西迟早是我的,谁也抢不走!你别忘了,我是萧家长孙的母亲,而你,是一个再也生不出儿子的废物 !我知道你现在恨不得掐死我,如果你想看看萧家能不能容得下一个毒妇,不妨试试看!”
“鹊儿,你完全疯了。”柳清竹长叹了一声,无奈地道。
鹊儿冷笑一声,有气无力地道:“没错,我早就疯了。像你这样一直被命运眷顾着的人,当然不会知道我的难处!我若是不疯,只怕道现在还在跟桂香新蕊她们一样,低三下四地被你奴役着吧?现在我至少已经不是个奴才了,只要我的儿子长大继承了家业,我就再也不怕谁了!虽然现在大少爷完全被你迷住了,但是只要你死了,他就会慢慢地发现我的好的!”
柳清竹早看到她身边放着一个襁褓,裹成锥筒的形状,上面露出一张皱巴巴的小脸来。
三四个月大的孩子,本该是一刻也安静不下来的时候,那孩子却只是睡着,整张脸皱成一团,泛着不正常的青色。
久病成医,完全不用走到面前去看,柳清竹也知道这母子二人都不过是在挨日子罢了。
看到这样的情形,原先准备好了的那些尖锐的讽刺忽然说不出口,柳清竹只是幽幽地叹了一声:“你还有什么‘好’,是值得他去发现的?”
鹊儿怔了一下,接着又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你说什么也没有用,总之你必须死!这个家迟早是我的!”
萧潜终于忍不住掀帘子走了进来,冷冷地道:“那也得我答应才行。”
鹊儿看见他,一双黯淡无光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爷,您终于来了!您是来看我的,是来看咱们儿子的,对不对?”
萧潜走到柳清竹的身旁坐下,露出极其不耐烦的神情。
忍下那些残忍的话,已经是他对这个女人最大的仁慈了。
前几个月,他叫倾墨查问了很多人,包括初荷、如诗、如画、药铺的掌柜、邀月斋的婆子……得到结果的时候,他竟当即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很多事情,只怕连柳清竹本人都是不知道的。比如账房里莫名其妙的亏空,比如先头大太太对邀月斋莫名其妙的敌意,比如……那个险些害得萧家家破人亡的罪名:私自放贷。
他不知道他搜集到的是不是这个女人做过的全部,但仅仅是他查到的这些,已经让他无法承受了。
这个女人,害他失去了一个孩子,也失去了以后再有孩子的机会。也是这个女人,害得他和他的家人之间产生了重重的误解和伤害。
有些伤正在慢慢地愈合,另一些却只怕一生都难以消弭。这其中有他纵容和轻信的责任,所以,他对眼前这个女人的恨意,让他不敢轻易到这个地方来,生怕自己一时失手,给萧家再添一项杀伤人命的罪名!
鹊儿的一双眼睛自从萧潜进来就没有离开过他的身上,泪眼汪汪分外可怜:“咱们的孩子四个多月了,你还没给他取名字呢!我知道我不会讨你欢喜,可孩子总归是你的儿子啊!”
萧潜别过头去不肯理她,柳清竹悲悯地道:“难道大夫没有告诉你,这孩子撑不过半年吗?”
鹊儿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你这个毒妇,为什么要诅咒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好好的,他能健健康康地长大,活到八十岁!你诅咒他,你自己才不得好死!”
萧潜正要发怒,柳清竹按住他的手,平静地道:“孩子为什么生下来就生病,你自己的心里比谁都清楚。‘凉药汤’那种阴毒的东西,怎么可能完全无害?你自己从醉月楼偷出来的方子,你自己到药房抓的药,你自己煎了药喝下去,想用来博取同情顺便陷害我,最后却得到今日这个结果,很意外吧?”
“我……不是,我并没有想害孩子……那药方子明明是无毒无害的……”鹊儿的脸上忽然现出惊恐的神色。
即使她厉声吵嚷了这么久,襁褓中的孩子依旧沉沉睡着。鹊儿把孩子抱了起来,惊恐地看着那张皱成一团的小脸。
柳清竹悠悠地道:“能打掉孩子、能致人终身不孕的药汤,怎么可能是无害的?即使你只喝下了一点点,对孩子也是致命的伤害。鹊儿,你杀死了你自己的儿子,你知道吗?”
“不是这样的!你胡说!”,鹊儿丢开孩子,双手捧住脸,凄厉地叫了起来。
柳清竹悲悯地摇了摇头,起身要走。
萧潜立刻跟着站了起来。
鹊儿忙放下手,伏在床沿上哭道:“爷,就算我做错过一些事,可那也都是因为我爱你啊!你以前也疼过我的,你说过我是你见过的最温柔可人的女子,你愿意一辈子有我在身边的,你都忘了吗?以前你常到我的房间,疼我、抱我,你都不记得了吗?”
柳清竹的脚下没有停顿,萧潜紧走几步追上去握着她的手,冷声向身后丢下一句:“所以我该感谢你,教会了我一个词叫做‘悔不当初’?”
“大少爷,你不能这样对我!当初你明明也很喜欢那样的,为什么现在要叫我一个人承担?”
鹊儿的哭叫声越来越凄厉,却没能留住任何人。
直到走出了庭芳苑的门,耳边才渐渐地清静下来。
柳清竹呼出一口浊气,向萧潜笑道:“你也真够无情的。”
“有吗?”萧潜紧张地问。
柳清竹故意板起脸来,认真地道:“当然有,人家毕竟给你生了儿子,可你连看一眼都不肯……说起来,鹊儿本来好好的在做我的丫鬟,如果不是你——”
萧潜忙接口道:“我知道,如果不是我给了她希望,她也许不会做那么多可怕的事,归根结蒂,所有的事情都是我的错……”
“你要不要认得那么快?”柳清竹撅起了嘴巴,不满地抱怨道。
萧潜不解。
柳清竹在廊下的石凳上坐了下来,郁闷地道:“我本来想狠狠地骂你一顿的,你认得这么痛快,我若是还不依不饶,岂不是显得我太不通情理?可是就这么原谅了你,我又很不甘心,怎么办?”
这个问题,给萧潜带来了很大的困扰。他愣了许久,才试探着问:“要不然……我先假装强词夺理一番,等你骂痛快了,我再幡然悔悟、痛哭求饶?”
“这个主意不错!”柳清竹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萧潜顿时无语。他对天发誓他真的只是开个玩笑,可是这个女人居然当真了,怎么办?
假装强词夺理,怎么装?现在想起从前那些荒唐事,他自己都恨不得骂死自己,哪里还有底气强词夺理?
要不然直接跪地求饶好不好?
正犹豫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一道促狭的笑声:“要跪便跪,磨磨蹭蹭的作什么?急死我们了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