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并没有让柳清竹等太久。
几天之后,齐国公箫家勾结逆贼、意图谋反之事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另有言官弹劾萧家包庇叶氏、买官卖官、徇私枉法、占人良田……等等罪状,不一而足。
墙倒众人推,这样的现状丝毫也不稀奇。
柳清竹依旧每天跟赵念儿疯闹,除了上树扒房,别的能做的基本都做过了。
但即使是这样,还是不能保她耳根清净。
初荷、桂香,后来又加上新蕊,三个小丫头日日在她耳边嘀咕,求她想法子救救萧家。
后来柳清竹烦了,索性把她们全都打发到下面去洗衣扫地,跟着赵家的小丫头们做粗活。
宁可身边不要人伺候,她也不要每天被这些奴才们闹得头昏脑涨!
不用想也知道几个丫头必定会怨恨她的。怨恨就怨恨吧,她还有女儿要保护,还有老父要奉养,总不能在这个时候作无谓的努力,平白无故地把自己的小命搭进去!
在把赵家上下翻了个底朝天之后,柳清竹终于厌倦了。
“念儿,明天咱们到街上去逛逛吧?”柳清竹抱着赵念儿的胳膊摇晃着。
“我说表姐,咱能消停一天吗?”赵念儿苦着脸,额头冒汗。
柳清竹坚定地摇头。
赵念儿以手扶额,欲哭无泪。
自从这位表姐搬来府上,她才第一次明白了“疯丫头”这个词的真正含义,也终于知道从前的自己是多么对不起这个光荣的称号。
话说这个表姐真是个怪人,明明已经是孩子的娘了,她却把孩子丢给丫头不闻不问,成天拉着她没轻没重地胡闹!这真的是她从前见过的那个端庄温婉的萧家大少奶奶吗?
从前还只是在府里疯闹,明儿上了街,还不知道她要闹出什么花样来呢!
赵念儿可不相信她只是逛逛街那么简单!
尽管心中有一千个不情愿,赵念儿却知道自己丝毫没有拒绝的权利。
谁叫人家是客呢?父亲总叫她好好照顾表姐,不许惹表姐生气,她除了应着,还能怎样?
于是第二天,西城最繁华的街道上,便出现了一道亮丽的风景。
两个一看便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女子,想不引人瞩目都难。
赵念儿很少这样招摇过市,一下车就忍不住抱住柳清竹的手臂,作怯生生的小娃娃模样。
其实柳清竹自己出门的次数更少,但她却面带微笑昂首挺胸,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在街上随意逛了一上午,收获了一大堆衣服首饰小玩意儿之后,赵念儿已经开始揉着自己的腿,叫苦连天。
柳清竹看了看随行的小厮手里的包袱,心满意足地拍了拍手:“走,咱们到落香居吃饭去!”
“表姐,咱们还是回家吃吧!”赵念儿避开行人探询的目光,苦着脸求告。
柳清竹不由分说地拖着她往落香居的方向走去:“都走到这儿了,不去尝尝落香居的菜,岂不是白来一趟!家里的菜每天都吃,早腻了!”
赵念儿抗议无效,只得由她。
落香居依旧人满为患,但柳清竹甩出一锭银子之后,跑堂的立刻喜笑颜开地带着两人上了二楼。
“表姐,咱们一定要在这儿吃吗?”赵念儿依旧苦着脸,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当然!不要作出这样一幅苦大仇深的样子来,待会儿上了菜,只盼你别把舌头吞下去就好!”柳清竹拍了拍赵念儿的脑袋,语重心长地说道。
然而赵念儿对落香居的饭菜并没有太多的期待。
她只想知道,表姐靠着栏杆伸长了脖子往下瞧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在等心上人?萧家虽然出了事,但萧大公子还没死呢!表姐不会真的这么绝情吧……
赵念儿咬着筷子,心里开始无比同情那位其实并不怎么可爱的萧大公子。
但是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猜错了。
因为她发现表姐紧紧地盯着的,是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老头。
正在纳闷的时候,那老头慢慢地抱着三弦站起身来,向楼上楼下的食客们团团打了个躬:“小老儿献丑,请各位爷赏脸!”
“这是干什么的啊?”赵念儿来了兴致。
柳清竹头也不回,淡淡地道:“说书的。”
“哦。”赵念儿失望地坐了回去,把注意力放到了刚端上来的香气四溢的饭菜上。
母亲曾经对她说过,说书的唱曲的都不是什么好人,最会胡言乱语惑人心智,遇见这样的人最好绕道走。
可是表姐似乎很期待的样子,而父亲又嘱咐过,尽量不要违逆表姐的心意。这真是一个矛盾。
赵念儿想了想,决定不打扰表姐的兴致,径自对着桌上的饭菜开动起来。
只听楼下那说书的老头开言笑道:“列位想听什么故事,只管对小老儿说来,列位听得高兴了,随意赏一两个铜板便好,若是小老儿说得不能入耳,便不敢向各位爷讨赏,一切随爷们的意。”
食客们显然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景,一人便叫道:“你前儿说的那个‘梁阁老闹花园’的故事,才只说了一半呢!快说下去吧!”
那老头正应着,另一人却拍桌道:“用膝盖想想也知道,定是那梁阁老在花园里躲了几天,才发现夜里那动静不是闹鬼,而是他女儿自己偷偷给他找了个女婿罢了!这种风月故事,一千个一万个都是一样的套路,有什么好听的!”
先前那人便红了脸,气呼呼地闷头吃饭。
说书的老头也有些尴尬,忙打着躬向后来这人陪笑道:“爷想听什么新鲜故事,小老儿这里都可以说的。”
“那你就说说近来京城里的新鲜事吧!”那人吞下一大杯酒,随口说道。
“要说京城里的新鲜事……”那老头似是有些为难。
周围立刻有人七嘴八舌地道:“那自然是萧家的事最新鲜了!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皇帝居然忍到现在才对萧家下手,也算是仁慈圣明的了!”
这句话骂得也太明白了些,众人一时不敢多话。
有胆小怕事的人忙劝道:“朝廷的事,岂是咱们老百姓可以议论的?咱们就别为难这位老先生了……”
那老头忙笑道:“这倒算不上为难,如今萧家的事情街知巷闻,我们这些人成日走街串巷,知道的原比众人多些,说给大家听听,做个乐子也无妨!”
“表姐,菜都凉了,你还不吃饭么?”赵念儿终于明白了柳清竹来这里吃饭的意图,心中有些担忧,忙过来拉柳清竹的手。
“我不饿,你先吃吧。”柳清竹靠着栏杆,心不在焉地推开她。
赵念儿后悔今日跟她出来,却拿她毫无办法。
只听下面那老头叹道:“说起这萧家,真是让人唏嘘……照理说,做到国公爷,也算是位极人臣了,可是现在的这位齐国公他是从头至尾没有过一天好日子,年纪轻轻就为了一封不知是真是假的书信被姓叶的挟制着,做了许多身不由己的事……”
原来书信的事,也已经是人尽皆知了。
柳清竹听到众人对萧家似乎还是同情的多,心中说不出是悲是喜。
赵念儿劝了好几遍,柳清竹只得坐回桌旁,边吃边听。
等到那老头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清楚,一顿饭也吃得差不多了。
赵念儿拉着柳清竹的手笑道:“这家饭庄的菜还真不错!我这会儿又有了些力气,表姐,咱们再出去逛逛吧,我还没有吃到你说的那家京城第一的冰糖葫芦呢!”
柳清竹挣脱她的手,缓缓摇头。
那老头说到得意处,摇头晃脑地道:“圣天子下了旨,谁敢怠慢?那有司衙门里的人如狼如虎,蜂拥冲进萧家,便把那数百间房屋上千件箱笼都上了封条,男男女女家人内眷几百口人个个像杀猪似的拖了出来,一股脑儿丢进大狱里去,针扎鞭打夹棍长板,七十二般刑具一一试过,想问什么问不出来?可怜萧家那些锦衣玉食的公子小姐们,此番只落得一个皮开肉绽,有苦说不出……”
柳清竹的手缓缓地攥紧了栏杆。
赵念儿担忧地走过来,从后面抱住了她的手臂:“表姐,别乱想了,说书的人知道什么?他不过是胡言乱语几句,骗几个铜板罢了!”
柳清竹也知道她说得在理,可她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
这些日子疯玩疯闹,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白日里不愿想、不敢想的事,总是会不期然地侵扰着她,梦里梦外,一样的血色暗沉。
做京兆尹的舅父已经躲了她很多天,她猜也猜得到萧家的情形比她想象的要严重一些,却并没想到会严重到下大狱上刑的地步。
看来皇帝是真的不肯给萧家留一丝颜面了。若是真的要赶尽杀绝……
她或许可以独善其身,但若是真的不管不问,今后的她能够安心吗?
离开萧家已有半年,但她的心里,始终只当她自己是萧家人。
发现这一点的时候,柳清竹抗拒过,但没什么用。四年时间,她的心里早已打上了萧家的烙印, 斩不断、抹不掉。
萧家若是出了事,她不能活的。
她该与萧家共存亡。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这些日子以来,无时无刻不在煎熬着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