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以。”那姑子果断地摇头。
“为什么?你不相信我的话?”柳清竹已经没有了着急的力气。
“相信,但我不能放你走。”那姑子竟是十分执拗。
这一次,柳清竹连追问原因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姑子却主动解释道:“我已经答应了……那位姑娘,一定要关你到她下次过来。如果你的话是真的,我帮你劝她悬崖勒马就是。”
“等她下次来,我哪里还有命在!”柳清竹无力地瘫倒在禅床上,觉得自己跟一个姑子说那么多废话,简直是一件滑天下之大稽的事情!
可那姑子却完全不管她心里的怨念,合十躬了躬身子,温和地笑道:“姑娘……呃不,大少奶奶……”
“你可以叫我‘柳小姐’。”柳清竹好心地提示道。
“你姓柳?”那姑子诧异地叫了起来。
柳清竹懒懒地点了点头,已经无力追问为什么竟会有人不知道萧家那个被休掉了的大少奶奶姓什么。
那姑子的脸上露出了一种既希冀又担忧的神色:“你……你的母亲,是不是姓赵?”
这一次轮到柳清竹惊诧了。
她重新站起身来,看了那姑子许久,才疑惑地问:“你如何知道?”
那姑子的神情更是奇怪,她紧紧地盯着柳清竹的眼睛,像是要看进她的心里去。柳清竹看见她脸上的皱纹紧紧地绷了起来,唇角似在微微发颤,一时不由得有些害怕。
那姑子这样盯着她看了很久,才颤声问:“那……你父亲……可是叫作柳庭训?”
“全京城恐怕也只有您一个人不知道吧?”柳清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心中却紧绷着一根弦不敢放松,暗暗猜测着此人是敌是友。
“竟然……竟然还活着……那孩子……”那姑子忽然侧过身子,似乎是用一只手撑住了墙壁。此时外面天已经全黑,柳清竹在房内看不清外面的情形,只能暗暗着急。
过了许久才见那姑子叹了一口气,慢慢地转过脸来。
柳清竹忙问道:“莫非师傅认识我的父母?”
那姑子轻轻点了点头,接着却又缓缓摇头道:“你跟你的母亲……真的很像。我早该想到的……”
柳清竹见她竟似转身要走的样子,心中不禁着了急:“喂,你总该把话说清楚吧?难道你就打算这样把我晾在这里?你该不会是跟我的母亲有仇的吧?”
“我现在还不能放你,但是你放心,我不会看着别人害你的。”那姑子回头看向柳清竹,认真地道。
柳清竹气得险些要骂娘。
不会看着别人害她?在别人害她的时候闭上眼睛也可以算作是没有‘看着别人害她’好不好?这算是哪门子的承诺?
听她这话的意思,似乎是友非敌,可是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迂腐这么可恶的人?把话说清楚会死吗?痛痛快快地放了她会死吗?
眼看那姑子慢慢地走远了,柳清竹还趴在窗口不死心地盯着外面看。
一无所获,那么她跟这个笨姑子磨了一晚上嘴皮子的意义何在?
要逃命,好像还是只能靠自己……
眼看夜色渐深,柳清竹不禁忧虑起来。
她并不知道自己逃出去之后会怎样,可总比在这里坐以待毙的好吧?
那个姑子是什么来路,她才懒得管呢!这会儿小命都捏在人家的手里,还是先逃出命去是正经!
柳清竹重新坐到桌前,三口两口把饭扒完,便坐回禅床上,静等前面的佛堂熄灯。
夜深后,山里自然是寂静得可怕。
听着夜枭的叫声,想到那些可能存在的狼虫虎豹,柳清竹又不禁有些担忧:这样出去,该不会就成了猛兽口中的点心吧?
可是若不走……
思忖了几乎整整一夜,柳清竹终于下定了决心。
天亮之前的这段时间,是山上最寂静、最黑暗的时候。佛堂里的灯虽然一直亮着,但总不会有人念经念了整整一夜吧?这个时候,柳清竹已经确信那只是一盏长明灯而已了。
看看小窗的高度,柳清竹意识到爬上去还是有些困难的。但这似乎算不上一个难题。
供桌比想象中的要重一些,柳清竹咬紧了牙关,一点一点地挪动着,既不敢耽搁时间,又生怕在地上拖出声音来惊动了旁人,这一项工作费了她不少的时间。
等到把供桌安置到窗前之后,柳清竹已经累出了一身大汗。
心中的兴奋足以掩盖疲惫,柳清竹跳上禅床,再爬到供桌上,便可以轻轻松松地从窗口探出身子了。
这时候柳清竹无比庆幸自己幼时的贫苦经历。若是一个自幼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只怕未必肯做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情呢!
柳清竹抓住供桌的边缘,试探着把双腿伸出窗外。
小窗的位置虽然高,但草屋本身便只比人高一点点,窗子再高也高不到哪里去。柳清竹看到窗下垫着几块砖石,想必先前那姑子就是站在这砖石上跟她说话的了。
因为怕弄出太大声响,柳清竹不敢直接跳下去,只得慢慢地松手,顺着墙根溜下。
手上或许磨破了几处,衣服更是脏乱得不成样子,幸好没有扭到脚。
柳清竹庆幸地想着,确信四下并没有什么动静之后,才悄无声息地沿着墙根向外面溜去。
谢天谢地,这一段时间没有月光,这个季节的花木又给她提供了很好的荫蔽,柳清竹很快就找到了后院的门。
幸运的程度出乎意料,这道门竟是没有上锁的。许是祠堂之中一向安宁,没有人想到应该在这里加一把锁吧?
柳清竹这样庆幸地想着,人已经走到前面的佛堂……不对,不是佛堂,这屋子里,竟然摆满了牌位!
柳清竹冷不防看见一排排森白的木牌,不禁吓得浑身一颤。
过了许久才勉强调匀心跳,柳清竹自嘲地苦笑了一下,向着屋子里四个方向各行了一个万福礼,压低了声音说道:“萧家的列位祖先,莫怪晚辈打搅……你们的后辈之中出了个刁奴要害我,我只好连夜逃走,不求先祖保佑,只求放我一条生路……”
“为什么不求先祖保佑?”
身后忽然响起一个极低的声音,吓得柳清竹险些昏死过去。
轻轻拍了拍胸口,柳清竹强作镇定地转过身去。只见离她不远的一跟柱子后面站着一个人,看装扮应该是这里的姑子,却又不是先前那一个。她的脸隐藏在黑暗之中,柳清竹看不到,也不敢看。
那人一动不动,似乎在等着她的回答。
柳清竹想了一想,只得说道:“我已经不是萧家的人,自然不敢劳烦萧家祖宗庇佑。”
“可是要害你的是萧家的人。萧家祖宗若有灵,必定会帮自己家的人,你难道便不担心?”那人饶有兴致地追问道。
那声音虽低哑难听,却似乎颇为温和。柳清竹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含笑向那人影合十为礼:“萧家祖宗若当真有灵,他们该做的是清理门户,而不是助纣为虐。何况我其实并不相信先人有灵这样子虚乌有的话,相比死人,还是活人靠得住一些。”
柱子后面那人似乎有些诧异,过了许久才叹道:“竟然……是个有趣的丫头,只可惜命途多舛……罢了,你走吧。再过小半个时辰天就要亮了,你现在下山,应该恰好能赶上开城门……萧家的水不浅,你若能全身而退,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柳清竹听她的语气竟似与萧家有不浅的渊源,心下十分诧异。
正待多问,那人已不耐烦地道:“快走!稍迟一点,这里的人就要起来上早课了,叫人撞见,你还走得了吗?”
柳清竹闻言再不敢多耽搁,躬身道了谢,便顺着墙根溜了出去。
幸喜前面的佛堂中并没有人,柳清竹出了正门,犹自感到不可置信。
这次出逃,似乎比想象中的容易太多。难道那姑子嘴上说不肯放人,暗中却已经在帮她了?
这种可能性还是很大的,没有封住的窗户、窗下垫脚的砖石、没有上锁的院门……一切都好像是丝毫不设防的样子,难道不是故意要放她走?
柳清竹心中暗暗感激,一个奇怪的念头却渐渐浮上了心头。
如果说一切都是先前那个姑子做的,刚才遇到的那个人又是谁呢?
她似乎什么都知道,却又什么都不太关心的样子。可若是真的不关心,又何必出声跟她说话?难道仅仅是为了吓她一跳?
柳清竹没有看到她的脸,却莫名地觉得亲近和信任,这种感觉……该死的让人觉得不自在!
柳清竹直觉那个人应该是与萧家有着一些关系的,但现在把太多的心思放在陌生的姑子身上显然并不明智。
黎明之前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柳清竹只能顺着记忆中的方向,摸着山石一步步小心翼翼地走着。
若是在平时,她可能会害怕山中的虫蛇,但此时为了逃命,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还有什么东西会比人更可怕吗?
背上的汗水被山风吹干,一会儿又重新汗湿,贴在身上又冷又黏,柳清竹顾不得理会,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脚下。
过了一段时间,眼前渐渐能看清脚下的山石,柳清竹抬头看了看天边,才知新的一天已经开始了。
这时柳清竹忽然注意到,迎面似乎有几道人影正向着山上走了过来,隔着晨雾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但她的心中还是警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