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闯入厅中的弟子神色惊怖，脸上不知道被什么抓出丝丝血痕，脖子上青了一大块。
“什么！凌风在哪里？”
“就......就在后面！弟子方才路过浮坼楼门口，看到门柱背后影影绰绰，不知道是什么人。弟子心想这些时日翠琉峰上人员混杂，便靠近了想看看清楚，不料凌师兄忽然扑了过来，弟子防备不及，被他掐住了脖子......”
那弟子心有余悸，一口气说完这些后猛然听到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立时吓得躲到了角落中。
“风儿！”
“凌师弟！”
虚玉与罗潇齐齐惊叫出声！地上跪着的楼翦秋像是吓呆了，张大了嘴，怔怔地望着那奔入厅中之人！
那人披头散发，眼神好似猛兽一般发散着凶残的光芒，狂乱又漫无目的。他的嘴里“嗬嗬”地胡乱发着声音，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却被堵在了喉咙口。
众人见状也纷纷色变，一刻钟前刚刚从这里出去的少年一眨眼竟然面目全非！
玉衡见凌风面容扭曲，似是痛苦到了极点，忙过去查看。
“奇怪，这孩子修为不高，为何也被魔气所侵？”玉衡掌心贴在他胸口，神色越来越迷惑，片刻过后才道，“他身上的魔气并未控制丹元，只是扰乱了神智。”
“能解吗？”虚玉站起来走了几步，立时又咳出一口血，罗潇见状跑过去扶他坐下。
“虚玉真人身系仙道安危，万不可妄动真气。”陆知风在下方出言提醒，众人从惊愕中醒过神，也纷纷附和。
“风儿在我身边虽然时日不多，却伶俐聪颖，见他如此，我实在是......还请师叔加以援手，琅生感激不尽。”
玉衡摆摆手，道：“不必多说，原本就是小事一桩。好在这孩子被魔气侵扰不久，引出魔气并不费力。”
他走到凌风身边，手臂生出一股劲气划过少年头顶，随后掌心朝下，贴在凌风百会穴上。
半柱香时间过去，众人看到玉衡缓缓上抬的手掌下方有一缕黑气被牵引着冉冉上升。他的手掌光润洁白，如同羊脂玉一般，那黑气不安分地左右散逸，始终无法离开手掌半寸。
玉衡引出魔气，合目默念咒语。须臾过后，只见他双眼圆睁，眸光湛湛逼视着掌心盘旋舞动的黑气，清叱一声：“去吧！”
那黑气如一道闪电般驰离他的手心，厅中弟子纷纷大呼小叫，生怕这魔气沾到了自己身上。虚玉也大惊失色，急忙问道：“玉衡师叔，你这是做什么！”
那缕黑气在厅中掠过一圈，倏然朝着楼翦秋飞奔而去，没入了她的衣衫。
一阵清越的铃声响起，袅袅不绝。
“秋儿，你没事吧？”虚玉面色惊惶，急切地问楼翦秋。
楼翦秋缓缓站了起来，从衣袖中掏出一串金光闪耀的铃铛，茫然直视着玉衡。
“玉衡真人，为何铃铛会在此时突然响起？”
“你说呢？”
这时罗潇忽然指着凌风尖叫道：“凌师弟，凌师弟醒了！”
方才魔气离体后，凌风身子委顿在地上，晕了过去，此时动了动，慢慢睁开了眼。他眼中的狂乱之色已消，面容却仍然扭曲，好似痛苦到了极点。
“凌师弟，是谁害的你，快告诉师姐！”罗潇半跪在地上，尝试着将他扶起。不料凌风一把推开了她，挣扎着在地上爬了几步，忽然又不动了。
“快，快在他背心拍一掌，让他说话！”坐在近处的洛新匀见凌风面色越来越苍白，行动也越见迟缓，顿时想到他可能不仅是被魔气所伤。
罗潇依言在凌风背上轻拍一掌，凌风受到掌力冲击，嘴一张，“哇”地突出一口已经有些发黑的淤血来。
在那满地的血块中，有一块软软的东西尤其醒目。
“是舌头！”
凌风吐出舌头后身子一软倒在地上，罗潇探了探鼻息，连忙叫人抬出去止血敷药。
“是谁！是谁如此凶残！”虚玉目光含悲，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玉衡也觉得此人下手太过毒辣，恨恨道：“想必是下手之人自知魔气约束力有限，所以才趁他神智有失时截断了舌头，如此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究竟那人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呢？”罗潇的目光从众人面上一一掠过，停留在楼翦秋身上，“就是她，方才凌师弟是朝着她的方向爬过去的！”
“住嘴！”虚玉骤然一惊，对着罗潇怒吼，随即又问玉衡道，“师叔方才把魔气引向了秋儿身上，不知是什么缘故？”
“不是我把魔气引了过去，而是魔气寻主，自己找到了她。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手中的金铃便是魔气的藏身之地。”
“也就是说，我们这些人身上所中的魔气都是这个小丫头所为？”有人摇头反对，“我不信，这丫头修为太低，如何能够驱使魔气？”
虚玉注视着楼翦秋，面上闪过一丝不忍，道：“秋儿，这金铃的确是你所有？”
楼翦秋看了眼玉衡。从魔气进入铃中时起，她便明白今日怕是难以善了。她想要否认，但这串金铃归谁所有玉衡自然再是清楚不过，她百口莫辩。
“是的，师父。”
“秋儿，为师原以为你虽然曾与天枢有过往来，但既然入我门下，必能改邪归正。没想到当时一念之仁竟然铸成了今日的大错！”虚玉说到此处，神情悲愤，忽然离座在众人面前跪倒，“楼翦秋是我名下弟子，她与魔道勾结罪不可赦，但我身为她的座师，管教不力，也难辞其咎！”
“师父，我没有！自从玉令到手后，我再没同天枢祖师见过面！您要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我也不知道这铃铛是怎么回事！”楼翦秋跪俯在虚玉对面，泣不成声。
“原来尊师说得没错，楼姑娘果真同魔道匪首有交情！”
“虚玉真人，此事错不在你，况且你也身受其害，唉！罗姑娘，快扶你师父起来！”
罗潇扶着虚玉在蒲团上坐定，虚玉面色十分懊丧：“说来也是我一时不慎，当初秋儿拿着掌宫玉令来见我，我念她寻回本门信物有功，才破例收了她入门。当时虽也知道这玉令是她从天枢手上所得，但因一时欣喜，未及深究。如今想来她一个寻常女子，若非与天枢勾结甚深，又岂能得到掌宫玉令。”
“师父现下知道错了？”罗潇站在虚玉身边，冷冷道，“师父还记得楼师妹入门后不久，我曾同师父提到过文彦吗？”
“文彦？”虚玉凝眉想了想，“似乎是个外门弟子？”
几乎趴在了地上的楼翦秋听到罗潇提起这个名字时猛地抬起头，脸上心虚之色毫无掩饰，倒比方才被指为魔气掌控者之时更为惊慌失措。
“就是师父收她进门的第二日，外门弟子的管事来浮坼楼找师父不见，便将此事告诉了我。楼师妹当初为了能冒名顶替上来寻师父邀功，将文彦杀害后塞入床底！”
“竟有此事！”虚玉面上青筋毕露，怒视着罗潇，“你当时为何不说！”
“弟子每每开个头想说此事，师父便以为弟子因瞧不起楼师妹而肆意污蔑，故而弟子一直不曾将此事和盘托出。”罗潇眼眶微红，神色十分委屈。
楼翦秋咬着唇，不敢置信地望着虚玉。她忽然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当初提及此事时，师父付之一笑，并主动派人处置了文彦的尸身。不过才短短几月，为什么此时他好像全然不知情的样子？
“秋儿，对于这事，你还有什么话说？”
“当初弟子急于求成，与文彦争执之下误伤了她，弟子不敢推脱。弟子做过的事，弟子不会替自己辩驳；但弟子没做过的事，还望师父明察。”
楼翦秋定了定神，坦然直视虚玉。
“误伤？那我呢？”
一道鹅黄身影如迎春一般在门口绽放，吸引了众多人的目光。初颂原本在浮坼楼外闲逛，忽然听见人说楼翦秋云云，一时按耐不住闯了进来，刚好听到楼翦秋一番话。
“你是谁，我不认得你！”楼翦秋眼神瑟缩了一下。面前这人她虽然从未见过，但一举一动不知怎么竟让她觉得熟稔。
玉衡面色微变，对着初颂摇了摇头。这孩子也太大胆了，竟敢这样公然露面。厅中都是修为高深的仙道首领，虽真气被锁，但初颂身上的魔气掩藏不深，太容易被识破了。
“秋姐，我换了副身躯，你便不认我了吗？我是初颂啊，我死得那么惨，你都忘了吗？那天你与天枢联手在青渺峰附近的树林中做了什么？又是怎么利用我的魂魄诱骗若若的？你这么快全忘了吗？”初颂微笑着向楼翦秋走去，声音却阴恻恻的，听得罗潇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楼翦秋面色白了白，猛然记起当时初颂的魂魄在天枢手中，如果是借尸还魂，那么必然是天枢从中捣鬼。
她“嘿嘿”冷笑了几声，环顾四周，指着初颂道：“师父，各位前辈，你们难道看不出来吗？这才是与魔道勾结的人！一定是她下手害了你们，现下又装神弄鬼！”
“不错，她身上魔气浓重，是个魔女！”经楼翦秋提醒，众人皆是一凛。
“秋姐，我为什么换了魔身，旁人不知道，难道你还会不知道吗？”
“我又不认识你，我怎么知道？”
楼翦秋目光闪烁，不敢直视初颂。
“秋姐，你知道你的簪子扎入我心脏的那一瞬间有多疼吗？”初颂慢慢靠近楼翦秋，幽幽道，“那根簪子你早扔了吧？是不是连带我的尸身一起被你扔下了悬崖呢？秋姐，我一个人在悬崖下好害怕啊，那么多野兽找到了我，把我啃得七零八落……”
初颂神态逐渐变得扭曲，右肩上魔印若隐若现，透出了一层沁着黑气的血色光芒，渐渐蔓延。
“你不要过来！”
“秋姐，你还记得你发的誓吗？”初颂笑容阴森，一张明媚的粉面上浮动着一层薄薄的黑雾，好似一朵娇花被笼罩在夜幕中，动人而又诡异。
“不要说了！不是我，是天枢！对，是天枢，全是他做的！”
“秋姐，他只是封住了我的灵力，你可以不下手杀我的啊！”初颂猛然握住了楼翦秋的双手，魔气经由她的手瞬间延伸到了楼翦秋身上。楼翦秋被魔气所缚，无法动弹，任由初颂的脸越靠越近。
“不，你不可能知道，我用簪子刺死你的一刹那，你的魂魄就已被收入极光玉，怎么可能看得到死后情形！”
楼翦秋惊怖到了极点，脑中忽然灵光一现，寻到了初颂话语中的破绽。
“秋姐，你这是承认了吗？我当然什么都没看见，我是编出来骗你的。你大概从来没有想过，你那个纯白如纸的小妹妹也会有骗你的一天吧？”
初颂依偎在楼翦秋耳边，语声轻柔，就好像很久以前对着她撒娇那般，嘴角浮上了顽皮的笑意。
突然，初颂嘴一张，露出如玉的一口细牙，她狞笑着伏在楼翦秋白嫩的脖颈上，牙齿深深切入。
霎时血光四射，殷红的鲜血如涓涓溪流一般从楼翦秋脖子上的伤口中源源流出，溅在初颂娇美的脸颊上。黑雾般的魔气迅速汇聚，逆着血流的方向侵入楼翦秋体内。
“初颂！”玉衡惊叫出声。
厅中尖叫声此起彼伏，遮盖了楼翦秋的惊呼。只不过短短一瞬，楼翦秋丰润的肌肤便已经现出了干瘪的纹路，好像割下的青草被火堆瞬间烘干，成了枯黄色。
“小颂……你真的这么恨我吗？”
楼翦秋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灵力奔涌而出，不过片刻便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她想起自己费尽心机的这些年，从此后算是一切成空了。
“如果我再有不利于云绯若之举，必将全身修为尽失，不得好死！”初颂微笑着将她推开，任由她瘫软在地上，“秋姐，当初是谁立了誓？”
是啊，她是发誓了，可却没能舍弃贪婪的欲望。楼翦秋迷迷糊糊地想着，费力地将手上的金铃移到眼前，那一个个金光闪烁的铃铛也染上了血迹，变得污秽不堪。
“我的血看起来好脏啊！”
金铃发出了细碎的叮铃声，好像梦魂深处的一点星光，击碎了愈来愈浓的混沌。她想起那年她同小颂去青渺峰看望小若，结果不欢而散。她嫉妒小若得到的一切，她憎恨小若优于她的一切。天长日久，这种嫉妒和憎恨就好像高山上堰塞湖积蓄的雨水一般，越来越深，终于在一个大雨的晚上冲开乱石，倾泻而下，淹没了所有的人性。
她努力地抬起眼，看到初颂站在她跟前，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小颂……”
这样的眼神她又是熟悉，又是陌生，恍然便是当年的初颂褪去了青涩，长成了她想象中的模样。可是小颂原本可以一直都简单而快乐的，他们三个原本可以一直都简单而快乐的。
楼翦秋的黑发撒落在地上，目光渐渐涣散，终于，她的头一垂，再也不动了。看到这一切，初颂一直维持着的微笑出现了裂痕，好像她才刚刚反应过来，死去的这个人，曾经是她至亲至爱的姐妹。
也是她刻骨怨毒的仇人。
“初颂，过来我边上。”玉衡见初颂呆呆地看着楼翦秋的尸身，脸上不知道是喜是悲，一时有些心疼。厅中之人此时的注意力全在楼翦秋身上，等他们回过神，初颂怕是立即会处于险境。
罗潇脸上的震惊之色此时才淡去了，她弯下腰，探了探楼翦秋的腕脉。
“修为尽散，气绝身亡。”
虚玉长长地叹了口气，掩面无语，半晌才看了眼初颂，对玉衡道：“不知道师叔有何解释？”
陆知风一双厉眼瞪视着玉衡，面容刻薄，道：“听说这黄衣女子是玉衡真人带来的，没想到堂堂璇玑门主同魔人勾结，还有什么可解释的！焉知这一切不是他所安排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