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rprise。”崔奶奶托着一小方盒走进平和的房间。
“什么好东西?”平和扶着奶奶坐到床沿,猜大概是首饰,打开一看,果然是,“这么贵重?也不怕我丢了啊?”
“第一天上班,送你个小礼物。”崔奶奶打开盒子将翡翠如意挂在平和脖子上,“咱家的老东西,放了几十年了,愿我的宝贝事事如意,最好早点找个如意郎君。”
“这么通透。”平和摸了摸,“好温润,谢谢奶奶。”平和抱着老太太不肯撒手。
“前几天搬家时特为收拾了出来,又去配了挂绳。”崔奶奶端祥了一下,觉得孙女戴着,衬着肌肤更加莹白。
平和扶老太太半靠在床上,“我们的传家宝?”
老太太挪了挪,躺舒服了才开口说:“是你的太婆,我姆妈的嫁妆。”时间还早,孙女也想听,她不妨说一说。
其实这故事她早就说过了,平和也早就知道,无非是看老太太心情好,逗她多说说话。
“我姆妈娘家原是北方大户,诗书传家,一直是书香门第,民国的时间搬到了上海,我姆妈和爹爹都是震旦大学的学生,你这么聪明,可不是凭空来的。”
“我就是基因好呀,不过我也很勤奋的嘛。”平和也很骄傲。
“我爹爹祖上是清河崔氏,这可不是一般大族,春秋时期就是齐国公卿,汉朝时居住在河北的清河郡,唐朝开国有五姓七望一说,就有我们崔氏。我家这一支是南宋时逃到南方来的,既习诗书,又兼经商。我姆妈和爹爹一毕业就结婚,很快有了我,本来一家子多幸福啊,我家是药商,上海滩开了好几爿药铺,当年伙计们送药可是骑着自行车的,叮铃铃叮铃铃,我到现在都还记得。”老太太回忆起那美好的旧时光,温情脉脉。
“可恨的是日本鬼子来了,姆妈娘家被炮弹炸成了平地,全家老少几十口人,几乎没有活口。姆妈刚生我时本来身体就弱,一直在休养,家人都瞒着这消息。有一回,两个佣人聊天被我姆妈听到了,惊痛之下,一个月不到就去了。可惜我只有四岁,连她长什么样子也记不起来了。”老泪纵横,是悲到了极至,却又无能为力。
平和给她擦擦泪,怕老太太伤心过度,于是劝她,“奶奶,今天晚了,先不说了,您就在我这儿睡吧,不挪了,省点空调费。”
老太太当然知道孙女是不想让她太伤心,但她很久没跟人说一说这些事,不说下去反而难受。“你太婆走的时候,留给我的东西里就有这个如意。我奶奶觉得我小,给我收了起来。”老太太又看了一眼如意,接着又说:“一开始,我奶奶是真心疼我。可不久,我爹爹又结婚了。那个女人老家是湖南的,来上海看她的姑姑,陪姑姑到药铺拿药,看到了我爹爹。听我奶奶说啊,我父亲当时二十出头的年纪,金丝边眼镜,穿着英式定制西装,胸口一块金怀表,虽然刚没了妻子不久,但气质高华、谈吐文雅,那个女人主动央她姑姑说和,找人提亲,没多久我就有了继母。好在我奶奶把我带在身边,请家庭教师教我国文、英文、钢琴很多门课,当年上海滩上大户人家小姐们学的我一样没少。而且我学得很好,这辈子在小学、中学当过语文老师、英文老师、音乐老师,虽然与后来能到东苕师范学校学习、到吴州师范学院进修分不开,我倒觉得,主要还是有小时候的这些功底。”
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但再衰朽的老人也有年轻的时候,再干瘪的身躯也有挺拔的时候,再枯瘦的脸庞也有红润的时候,再浑浊的眼睛也有澄明的时候。崔奶奶人生跌宕起伏,从来没有向命运低头。
“继母的运气真是好,她隔年生下了大弟,没两年又生下了二弟,让我奶奶越来越看重她。我的爹爹呢,虽然对我也好,但毕竟有限,他要顾着一家子,还有那么大的药材生意。”年轻的时候,也许老太太对长辈或多或少有过怨言,但等她经历了太多生死荣枯后,那些所谓的怨气,也早就随着长辈们的离去而烟消云散了。
“解放战争的时候,继母提出来上海不安全,最好寻一户人家把我远远地嫁出去。一寻就寻到了平家,平家长年给崔家供药,主要靠收东苕药农的药,归整归整,通过挑夫送出山,用船通过震泽湖,运河送到上海,生意不大,在当时来看,平家远离上海、富在深山,凭良心说,也真是一户好人家。这块如意啊,我出嫁的时候带到了平家。”
“就是嘛,爷爷可是个好人。”平和打了个哈欠,“奶奶,我明天第一天上班呢,不能迟到。爷爷的故事,我明天再听好不好?”
回忆最伤人,老人家终于不敌困意,很快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