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一有时间就往教室后面跑。
“第一排坐着,显得特高大吧?”有同学取笑他。
薛乙一边刷英语题一边跟着笑。
“去去去,比我多几公分有什么好稀奇的?篮球赛不照样输?”白马专找人家痛处打。
“薛乙,问一下看,你英语这么好,课外在哪进补啊?”白马弯下腰,半靠在薛乙的桌上问。
“师大的英语老师。”薛乙也不藏着掖着。
“那你帮我问问看,能不能加一个人?我就英语弱一点,暑假想补补。”
“好的呀,下次上课我问一下。”
“你每个星期都补?”
“同一个小区,反正方便嘛,周末去一次。”
“那能不能跟你一个班?你看我跟得上吗?”
“我们班?我们班就我和我哥两个。”
“哦。”白马一下子不知道怎么接了,他怕冷场,就又换了个话题:“我那同桌,你的同寝,一天都不说一句话的,我坐在那里闷死了。”
“她就是你的药引,专治你的话痨病。赶紧回去吧,做作业呢。”薛乙赶人了。
白马讪讪地走了,回到第一排,看到平和正在冥思苦想数学题,耳里还在想着薛乙的话,这是他的药引,也太恐怖了吧,于是怎么看这小姑娘都有点瘆人了。
平和看白马盯着他,神情特别,以为是觉得她笨,心里不免生气。
“这题我做过。”白马意识到她生气了,赶紧讨好,他能不能回到后排,说不定张笑兰还要听听她的意见呢。
平和把题推了过去,白马数学思维能力很强,稍一点拨,她马上明白了,“谢谢。”
“反应挺快的嘛。”白马夸她。
平和想,这题不难,自己却钻进牛角尖了,要跟上,还是得下功夫,也只有拼命学习,才能让她少一点思念的痛。
吴中比较注重素质教育,五月份活动比较多,篮球赛是一项最重要的赛事。乔北鲲曾是场上灵魂人物,现在却成了看客,哪怕是看客也需要勇气。
“你太拼命了。”乔北鲲提醒平和,平和看了一眼教室,确实,除了行动不便的乔北鲲,教室里只有她了。
“想不想去看篮球赛?”乔北鲲不是在问她,更是在邀请她。
“好啊。”
两个人沿着刚刚长出点样子来的林荫道到达了篮球场,果然这里十分热闹,几块场地都聚了不少人。
因为高三马上高考不参加,主力是高一高二和新高一,当然个别班也有弃权的,就是这样还有五十个队,毕竟大家课余时间不多,所以预选赛用的是分年级半时赛,同一年级不同班级抽签,一场定胜负,输的直接出局,这样经过一个下午的比拼,参加初赛的就只剩下二十五个队,还是分年级半时赛,每个队打两场,按总积分排名,高二选年级前四,高一选年级前三,新高一选出前一,一共八支球队参与四分之一决赛。
目前,场上正在进行的就是四分之一决赛,八支球队两两对决,争夺四强。
自己班早已出局,所以他们看谁都一样,乔北鲲行动不便,两人也没特意选看哪支球队。
“看得懂吗?”乔北鲲问。
“看不懂。”平和老实回答。
“那就看看热闹,你看那么多女生,我估计没几个看得懂的。”
“我就是来看热闹的。”
“她们也不是来看热闹的。”
“那看什么?”
“看男生啊。”
平和看了一眼身旁的乔北鲲,笑得有点悲凉,曾经健康的他肯定也是被女生们关注的对象。
“对了,你还小,不能把你带坏了。”乔北鲲见她没出声,像是刚回过神来。
“把谁带坏了?”白马不知道从哪里跑了过来,饶有兴致地望着二人。
“小平和呀,你看那些女生,明明不懂球还喊得起劲。”乔北鲲说。
“我才不会呢。”白马这个大嘴巴听风就是雨的,平和怕他以讹传讹。
“那些个女生就是肤浅,看着会打几下球的男生就以为帅上天了。小瓶子,你还小,可别学歪喽。”白马意有所指地说。前面不远处,薛乙和客莫邪等一群女生正旁若无人地笑着、叫着、跳着。而他的身高和技术,连进班级篮球队的资格都没有,何况班队第一轮就淘汰了。
“好酸。”平和轻声跟乔北鲲说。
白马听她嘴下不留情,有点生气,“爷志不在此而已。你看,那个高个,运球突破的那个,我哥裴允,技术不错吧,我要想学,凭我这智商,认真跟他练练,还不突飞猛进、一日千里?”
平和看向白马所指的男生,在一群男生中应该是最高的了,体型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既有少年的挺拔青涩,隐有青年的冲劲力量,短发因为汗水而湿漉漉的,却仍在奔跑中一缕缕飞扬着,脸型有些消瘦,但因为剧烈运动的缘故,两颊泛红,汗水淋漓。转身、接球、传球、跑位、跳跃、抢球、投球、进球,引来围观的男生女生一片喝彩,他却像没听见似的,继续投入比赛。
“你哥?”平和怀疑地问。
“我妈跟他妈是表姐妹,应该算是表哥吧。”白马解释。
“一表三千里,你这已经隔两层了,应该是表表哥。”平和打趣他。
“技术不错。”乔北鲲评价后提醒他说:“你要去学的话,技术上有多大长进难说,但至少可以增高吧?”
“真的吗?”平和来了兴趣。
“小瓶子,虽说你年纪比我们小,但按你这岁数,这点身高可有点——应该是遇到瓶颈了呗。这身高么,一个靠先天基因遗传,那就是由你父母的身高决定,还有一个就是靠后天努力了。你父母多少身高?”白马把增高的话题转到了平和身上,但他没注意到自己的话已让平和变了脸色。
乔北鲲坐在轮椅上,很容易就能看到平和一讲到父母就倏然变色,知道这应该是她的禁忌话题,立刻接过了白马的话,“说你呢,你一米七五有没有?看上去好像没薛乙高吧?”薛乙是班里最高的女生,乔北鲲拿她来比,真比用刀戳他心窝子还痛。
这时候的白马也就一米七五左右的身高,但男生跟女生身高一样,看起来却绝对要女生高,这也是让白马耿耿于怀的事。
“小瓶子,我们一起学篮球怎么样?我们俩呢,智商肯定是够高了,长个是我们俩当下以及今后一段时间共同的追求了,要不我跟我表哥说说,让他教我们怎么样?”白马想拉个垫底的。
“你年纪小,正是长个的时候,运动可以让你长得快,我小学毕业才一米六几,后来打篮球,一下子就窜上来了。你想学的话我也可以教你啊!”
“你就别凑热闹了。”白马不经大脑的一句话,说出来就后悔了,不由怔怔地看着乔北鲲。
平和觉得今天的话题真是伤人,三个人全打击到了。
这时候,正好比赛结束了,白马佯装不知自己说错了,跑去慰问裴允去了。
“我们走吧。”平和看不出乔北鲲的心绪。
“我没事,真的。”乔北鲲一边慢慢转动车轮一边平静地说:“出事前,我是学校篮球队的队长,我们队还拿过全市中学生篮球比赛的冠军,初中组的。高二下半年发病时我还在球场上奔跑、运球、投篮,一跤摔下去就成了这副样子。我知道大家都不敢问、不敢提,我也曾恨命运不公,曾想放弃,但看着父母心碎的样子,我连死的勇气都没有。没有勇气死只能生出勇气活,从哪里开始?就从这片球场开始,正视一切、克服自己。”
平和听他一字一句说完,平静、冷静得像在说另一个人的事,眼泪却已纷落。
“命运有多残酷?我们只有对自己更残酷才能赢。”乔北鲲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她说的。
“命运有多残酷?我们只有对自己更残酷才能赢。”平和重复他的话,这是一个比她大两岁的少年在经历了磨难之后的体悟,而这体悟本身就是残酷的。
还有比他对自己更残酷的吗?明明最喜欢篮球,现实却让他一辈子都无法奔跑,明明无法再喜欢,他却硬要逼自己走上球场,坐在轮椅上投篮,残酷地逼迫自己接受现实、正视现实,更要战胜现实。
“想看看我的脚吗?”乔北鲲甚至不怕向她坦露自己的伤口。
平和却没有勇气去看,她摇了摇头,又怕自己不忍直视反而更加伤害他,就又点了点头。
“是踝关节结核。”乔北鲲弯腰拉起宽松的校裤。
平和看到宽大的校裤下露出来的那一段扭曲的脚踝,以及已经出现肌肉萎缩症状的小腿,禁不住为他簌簌落泪,他的身高已超过一米八,本应像白马表表哥一样自由地奔跑在赛场上,如今,他这一辈子,却只能坐在轮椅上度日。
“踝关节结核发病比较缓慢,我曾因打篮球出现过扭伤,后来出现踝部肿胀,疼痛,我以为是旧伤发作,而且休息几天就好了,所以没注意,等到我比赛摔倒送医院后才查出问题来,不愿意跛行,就只能坐轮椅了,其实这两样,哪个都不好看。”乔北鲲看她伤心的样子,从口袋里拿出餐巾纸递给她,“都过去了,平和,别为我伤心了,我会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
他发病的时候,他爸爸乔云海是急诊科主任,几乎没有一个完整的休息日。但乔云海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竟然会接诊自己的儿子,他慌了,完全没有办法思考,更没有办法诊治,连走路都十分困难,就像儿子的病生在了他腿上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