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卯正,密室内的床上传来一阵轻轻的窸窣声音,地下蒲团上打坐的未保升抬头看了一眼轻晃的床帐,收功起身来到床前,他伸手撩开帐帘,对上了一双惊恐不安的大大眼眸。
未保升上前一步坐在了床沿上,犹豫片刻,探手在丫丫的额头上摸了摸,扯着嘴角说道:“还好,高热已经全退了。”
丫丫颤抖着肩膀,向床的内侧蜷缩着身体,躲避开未保升的碰触,眼中全是大大的惊恐无措。
未保升斜过身,一手捞出她细小的手臂,轻扣她腕上的脉门,沉思片刻:“嗯,已无大碍。”
丫丫不解的环视一周,发现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宽宽的,不知是什么木头做成的大床,散发出令人舒爽的淡淡香味,就连床上的帐子看上去也比自己小时候曾用过的烟罗帐看上去还要华贵,这……这里是哪呢?
方才因躲避眼前人碰触而带得身上一阵闷痛,恍惚间忆起了昨日发生的事故,伸手摸了摸额头上缠绕的绷带,还有残余的血腥味混着淡淡的药草香,自己……这是……被救了吗?
丫丫揉了揉眼睛,视线变得清明,待看清眼前人的面容,不由愣住了表情。
眼前这位公子,也……也太好看了吧,比村里最好看的老牛家的三丫还要漂亮。
“咳咳!”未保升看着丫丫呆怔的表情,下意识地咳了一声。
丫丫回过心神,不顾身上的疼痛,挣扎着跪在床上,咚咚咚连着向未保升磕了三个响头。眼前这个自己从未见过的公子,虽然面无表情,却未发现带有恶意,那么……那么他定是救了自己的郎中吧。
这一连串的动作将未保升弄得一愣,都没有想到要去制止丫丫的动作。待片刻回过神来,未保升忙将丫丫小小的身体抱起放倒,使她平躺在床上。看着丫丫额上的绷带因磕头再次渗出血来,忙起身拿出一条干净的棉布带和一个羊脂白玉的小药盒来。
他躬着身体,轻轻解开丫丫头上的绷带,因血已结痂,拿掉绷带的过程疼得丫丫巴掌大的小脸儿皱作一团,大大的眼中含着泪花,却咬着下唇强隐着,不让泪水滚落下来。
未保升看了看丫丫疼得厉害的小脸儿,缓缓放柔了手上的动作,他努力的回忆儿时跌倒磕破膝盖,高氏给他上药时安抚自己的情景,遂边向丫丫额头的伤口处吹着气,边用自己非常不习惯的温柔语气说道:“乖,呼呼就不痛痛喽!”
未保升拿起搭在床沿上的沾了水的帕子将丫丫头上干涸的血痂擦掉,打开药盒,用食指从中挖出一块淡绿色的药膏,轻柔地涂到丫丫额头上的伤口上。
淡淡的清凉从额头处传来,丫丫感觉到伤口处火辣辣的疼痛瞬间就得到了舒缓,忙挣扎起身要向未保升再次道谢。
未保升按住她的肩头说道:“乖乖躺好,乱动伤口可是会痛的哦!”
丫丫乖巧地停下了动作。
待给丫丫缠好干净的绷带,未保升轻摸着她细黄的发丝说道:“刚刚给你涂了雪肌膏,这样就不会留下疤痕了。”
“听他们说你叫丫丫是吧?”
“我叫未保升,是这未府的三少爷,你以后……以后可以叫我三哥哥。”
“之前是我家马车夫鲁莽,撞伤了你,我一定会重重地罚他。”
阿嚏!正在马厩喂马的三狗子脆生生地打了个喷嚏。
“丫丫,你饿不饿?”
“丫丫,你渴不渴?”
一直都是走高冷范儿的未三公子从来都是被人追着捧着,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去哄一个小孩子,就没话找话,有一句没一句地跟丫丫说着话。
丫丫啊啊的张着嘴,想要伸出手打手语给未三公子看,却被未保升误认为她还要折腾着向自己道谢,两只手紧紧地按着她的手臂,使她无法动作。
看着丫丫挣扎了半天,干张着嘴也不说话,未保升这才想起,当时好像有村民说过她是个哑巴来着。
不会说话不要紧,只要有血就好,这样还能免却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禀少主……”
密室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一个看不清楚面容的黑衣人,突得发出声音,看了眼床上的丫丫,没有继续说下去。
未保升也看了一眼丫丫,不知是对丫丫的信任,还是对丫丫是其囊中之物的自信,看着黑衣人言简意赅的吐出一个字:“说!”
只见其面无表情,声音冷冽,毫无刚刚与丫丫没话找话时的温和。
“禀少主,暗影传讯,说目标跟丢了。”黑衣人低着头,声音颤抖着说道。
“嗯!”未保升轻抚着丫丫的发丝头也不抬的说道。
“啊?是!”夜魂,也就是方才的黑衣人一愣之后立刻应声转身快步离去。
没想到暗影这小子今天这么好运,跟丢了那个小牛鼻子,公子都没有责罚于他。
暗影传讯时还说事情办砸了,就算不丢掉半条命也得被扒下一层皮来,还让自己在公子面前替他说几句好话。本来自己还很是为难,一边是从小一起长大,同为暗卫的兄弟,一边是敬畏非常,看到就大气不敢出一口的自家少主,还好还好,赶上今天少主这么好说话,自己既不用左右为难,也不用给皮开肉绽的暗影“收尸”了。
不过,床上那个瘦瘦的小姑娘也不知是什么身份,往常自己禀报事情的时候,就算是老爷夫人都得回避,公子今天竟然没有让避开她。
未保升起身在密室内踱了踱步,暗叹一口气,算了吧,这颗筑基丹就算是那小道童的机缘吧。
他突然想到了些什么,大步走出密室向门外喊道:“来人。”
“奴婢在!”身着一身淡绿衣裙的翠柳低头行礼道。
“你在我卧室的纱橱里加一张软塌,以后三小姐就由你和红桃贴身伺候。”
“是!”翠柳躬身应道,退到了门外。
三小姐?就是公子昨天抱回来那个浑身是血的小丫头吗?
虽然翠柳心有疑问,亦有不甘,可是自己可不是红桃那个炮仗蠢货,公子让怎么做就怎么做好了,这才是身为奴婢的本分。
想到这,翠柳忙将未保升的吩咐安排下去,又将方才公子的安排转达给了红桃。
“你说什么?让我去伺候那个来历不明的丫头片子?我可是公子的贴身大丫鬟!”
“啥?公子还留那个见鬼的野丫头住在他屋里?”
“三小姐?见鬼的三小姐!”
“不行,我得去找三公子讨个说法。”
翠柳每传达一项未保升的旨意,就换来红桃的一顿鬼叫,翠柳不由得扶了扶额,脑瓜疼啊脑瓜疼!就知道会是这样!
“哎!哎!翠柳,你怎么不拉着我?我说我要去找公子理论去哎!”红桃粉红色的身影刚跑出不远,就又窜回到翠柳面前质问她道。
“嗯!你去吧,我在精神上支持你。”还拉你?不推你就算我善良了,就等着你这个二踢脚去打前阵呢。
红桃看了一眼坐在长廊下屁股都没抬的翠柳,眼珠一转,走回几步,在她身边挨着坐了下来。
哼!想让我当出头鸟,然后你好擎现成的,我又不是个炮仗!娘都说了,翠柳心眼子最多了,让我别一天欠欠儿的。虽说我是有给公子做通房的远大抱负,可是也得谋而后动不是,谁还不是个有知识懂谋略的大丫鬟了呢。
咦?
翠柳看着冷静下来的红桃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个二踢脚平时看见个母蚊子在公子身边飞,都得爆炸,今天怎么哑火了呢?
自己可还想等她在前面探探路,试试公子的态度呢。
想想也是,红桃能够在未府混到青云院的一等大丫鬟,再蠢也蠢不到哪里去。
哎!虽然自己没有想给公子做通房的打算,但是好好一个公子身边的一等大丫鬟也不能心甘情愿地去伺候一个来历不明的小丫头啊!
“哼!小小年纪就知道顶着一张狐媚子脸勾引男人,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红桃扯着手绢嘟囔道。
哎!脑瓜疼啊脑瓜疼!翠柳揉着太阳穴心想,就算你不能替自己打头阵,也得说点靠谱的话好不好,那个小丫头一看也就五六岁的样子,她懂得什么勾引不勾引的!
“二位姐姐都在啊,劳烦给三公子通禀一声,城主府派人过府了。”
三狗子的声音从廊外响起,打破了这个尴尬的局面。
“好!”
“好!”
翠柳和红桃二人的应答声同时响起,翠柳看了看红桃,眼珠一转说道:“妹妹去吧!我正好还要去看看公子吩咐给三小姐安排的软塌,三小姐身子娇弱,可得用香檀木的,还有那被褥,玉棉锦才最为柔软,还有……”
未待翠柳的话说完,红桃就跺着脚窜了出去。
这把火添的还成,我看好你呦!
翠柳看着消失在长廊拐角处的粉红身影,无声地笑了笑,看来刚才自己还是高估红桃的耐心了。
待翠柳安排好之前所述事宜回到青云院的时候,就见红桃正红着眼,跪在正厅的门前,两名身着城主府家将服的壮汉正将一个绣着马踏飞燕图案的小布口袋躬身交给坐在首位的未保升。
其中一人说道:“少主,这是城主交代属下送来的药材,只要接连七日给那人煮水沐浴即可。”
“嗯!”未保升看着手中的布口袋说道。
“属下告退!”
“翠柳!”未保升出声唤站在一旁的翠柳一声。
翠柳知晓这是自家三公子让自己去送城主府的来人,忙屈膝应道:“是!”
翠柳答后没有立即动身送二人离开,而是装作不经意地侧头看了门外跪着的红桃一眼。
“送走!”
“是!”翠柳再次低头应道,看来那个新捡回来的小丫头在公子心中还是有些位置的,自己以后言行可得谨慎一些。
“公子!公子!奴婢再也不敢了!公子不要赶奴婢离开啊!”红桃猛得爬起就要向厅内冲来,只见未保升伸手一挥,她的身子就腾空飞起,然后摔在了地上,整个人晕厥了过去。
哎!说好的有知识懂谋略呢,竟还是个一点就响的炮仗。
“拖走!”
“是!”翠柳麻溜儿地倒退出来,喊来两个仆妇将红桃抬出院去。
这一路翠柳都拍着小心脏,还好自己沉得住气,不然现在这个像死猪一样被抬走的就是自己了。
“丫丫,看三哥给你带来个有趣的小玩意儿!”
丫丫忍着痛欠起身来,看向未保升,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原来是恩人来呀!虽说是他家的马车将自己撞伤,可是像他这样有钱有势的人完全可以将自己扔下不管,一吊大钱就能将李家那伙子人乐呵呵地给打发了,他竟然能将自己带回家,还给自己用那看上去就名贵异常的药膏治伤,这都是他的恩情啊!
想到这,丫丫的大眼中又聚出了莹莹的水光。
未保升凭空拉过一把椅子坐到丫丫的床榻旁,伸手拽过一块帕子给丫丫轻轻擦了擦眼角,拿出城主府刚送过来的那个乾坤袋献宝一样送到丫丫面前,说道:“看,这个小东西神奇的很,你别看它小小的,可是能装下不少东西呢!”
如果眼前的情景被平遥城的其他修仙者看到,一定会骂未保升是个败家子,什么时候珍贵无比的乾坤袋成了小孩子手中的玩具了。就整个平遥城来说,满打满算,能够拥有乾坤袋的修士,都不会超出双掌之数,那些小一些的修仙家族,往往是整个家族才能共用一个的好不好。
未保升抬手结印,在乾坤袋上打入法诀,一包一包的药材被他从中摄了出来,瞬间在卧室的地上堆起一座小山来。
丫丫惊奇地瞪大双眼看着地上满满当当的药材不禁愣在了榻上,太……太神奇了,恩人难道是神仙吗,怪不得长得那么好看!
那个小布口袋刚才拿在手上轻飘飘的,好似没有装东西一般,可是如果将地上那一大堆都压在自己身上,非把自己的小身板给压碎了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