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回家,盛抒意感觉胃里很不舒服,推开门就翻江倒海的吐了。
家里一个病人的病还没好,就又病了一个,可把繁郁扬吓得够呛,忙问盛抒意是不是吃什么不该吃的了。盛抒意苦笑,如果今天真的喝了罗嘉涵的奶茶,那就真的是莫名其妙让人家背黑锅了。
繁荣从屋里探出头来,露出了一只包着纱布的耳朵。盛抒意缓过来坐在沙发上喝水,看他的样子,没忍住笑出了声。
“笑什么笑?”繁荣气哼哼地走过来,“把你自己顾好就行了。”
盛抒意非要说:“我觉得你现在像一只耳。”
繁荣气结,伸手要夺她的杯子,却被繁郁扬伸手拦下来:“干嘛呢?”
盛抒意指了指阳台:“行了,我有事跟你讲。”
繁荣佯装害怕,往后缩了缩:“你不会要在狭小范围里吐在我身上吧?”
真恶心,盛抒意嫌恶地上下打量他,转身就要回屋里去,走了一半被繁荣拦下来:“好了好了,开玩笑的。”
她不仅仅像繁荣转告了罗嘉涵的道歉,在一些具体的细节上,盛抒意还是尽量还原了罗嘉涵的话。
她其实不太敢说这么多的,毕竟女孩子的小心思,男孩子肯定会觉得繁琐无聊甚至是觉得作吧。
很意外的,繁荣全程没有打断地听了下来。
两个人之间的沉默在盛抒意说完所有的东西以后开始蔓延,盛抒意看着繁荣面无表情的样子,也不知道怎么才能缓和气氛。
“我知道了。”繁荣简单地回答。
繁郁扬在阳台外敲了敲玻璃门,向繁荣举了举手里的碘伏和棉签,示意他要换药了。
盛抒意见状准备起身离开,却被繁荣拦了一下,他对着繁郁扬道:“妈你给盼盼吧。”
盛抒意一脸狐疑,但是抵不过繁荣话都说出了口,只能站起身开门,把东西拿在手里,顺便用胳膊肘把阳台灯打开。
“你不想看看我伤口长什么样吗?”繁荣顽皮道,“就怕太吓人吓到你。”
才不会呢,盛抒意心里道。
她搬了个小凳子让繁荣坐下,把手里的东西先放到小方桌上,问:“是要把胶布全部拆开吗?”她怕一拆开胶布粘性不好,没办法包回去。
繁荣“嗯”了一声。
盛抒意小心翼翼地拆开胶布和纱布,把繁荣的短发茬子理顺。暖黄色的灯光下,一寸长的伤口被黑色的线紧紧拉扯着。一、二、三、四,盛抒意数了一下,一共四针,八小孔,看上去的确有些骇人。盛抒意吸了一口冷气,不知道如何下手。
繁荣等了半天,也没见动静,疑惑道:“你干嘛呢?”
盛抒意愣愣道:“疼不疼啊?”
虽然说明天就要拆线了,所以今天不用去换药,在家里消毒就行了,但是看起来伤口完全不像要好的样子。
繁荣竟然笑了,他没回答问题,道:“你放心吧。”
盛抒意这才拿着棉签准备涂抹。
繁荣实在没想到,盛抒意居然一边消毒一边为他吹起,看起来有些幼稚像是哄小孩子的方式。他有一些不自在,局促的抠了几下指甲,最后直接开口:“一点都不疼,不用吹。”
盛抒意不认同:“吹一吹可以在心理上减缓疼痛,即便肉体上不疼,你能说你心里不认同它是个伤口吗?”
繁荣无处反驳,渐渐感觉心里柔软了起来。
他觉得盛抒意其实也不是完全的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这段时间能察觉到,今天罗嘉涵的事情更能佐证了他的想法——一个极端自我的人是不会成为一个倾听者也不会拥有倾诉者的。
他不敢跟盛抒意说,做手术的时候,麻药围着囊肿打了五六针,疼得要命,最后缝针的时候,麻药劲儿过了,他是数着医生的针数直到手术结束的。
不疼都是骗她的。
很显然繁荣不是那种通过博同情来获取关注的人,只是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很想告诉盛抒意,像是在诉说委屈一样。
可他知道,只要自己说出口,盛抒意又要担心了。
这段时间里,他们俩的关系可以用天数来计量变化。有的时候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就能够触发两个人关系的新一个层次。
他刚刚听盛抒意说起罗嘉涵,最深层的感受完全不是来自于罗嘉涵,而是关于盛抒意的。
盛抒意说,好感会被孤独放大成假性喜欢,盛抒意自己能完全不带个人感情的转述这句话,是不是她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呢?
是不孤独,还是对其他人没有好感呢?
如果这句话的主语换成他自己呢?
他最近是真的不再感觉到孤独了,特别是面对君曙的时候,盛抒意挡在他面前,他会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
不是一个人面对糟糕复杂的血缘关系,他身后虽然有繁郁扬和盛先闵这样结实的后盾,但是盛抒意却又不一样。
她才是在某种程度上最靠近他心灵距离的人。
盛抒意会不会也这样想自己呢?
繁荣不知道答案。
“我知道有很多人谈恋爱是为了找个伴,消遣寂寞的。”繁荣忽然把话题转到了这上面。
盛抒意手一顿,不知道该回复什么,“嗯”了一声,把棉签扔掉,准备把纱布重新给他包上。
繁荣见盛抒意没有接话,就自顾自的说下去:“我其实挺不认同的。”他的态度忽然认真了起来,虽然说是想到哪儿说到哪儿,但是此时此刻,他非常想和盛抒意探讨一下这件事情。
探讨用在这里不太合适,倾诉,或许更好一点。
“你知道谈恋爱和处对象这两个词在我看来是有区别的吗?正经的恋爱,费心费力,触及真心的东西,如果仅仅是用来消遣寂寞,代价是不是太大了。”繁荣说着,朝另一侧歪头,方便盛抒意处理靠近发根的胶布。
盛抒意道:“你的想法挺较真的。”
繁荣觉得她说的没错:“是较真,而且我不仅较真,我还浪漫主义。你想想哈,两个人在一起,消遣寂寞上要花费金钱、时间,还要处理两个人之间产生的分歧等一系列问题,甚至还会遇见老师家长的反对。这样算上一笔账,不管是打游戏、交网友,甚至你玩个网络虚拟恋爱游戏都值得的多。”
盛抒意摇头:“我觉得你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
繁荣撇嘴:“可能是吧,因为我还没有寂寞到一封情书一颗糖几份礼物就能被收买一辈子就这一颗的真心。”
他这句话实在是有些臭屁,但是仔细一听又不无道理。
“真心这东西,实在是太贵重了,给出去一次,再被丢回来就不是完整的了。”繁荣懒洋洋的补充,“那还不如,珍之慎之,就送出去一次,换回另一颗的。”
盛抒意收回包好伤口的手,神情有一些飘忽。
她没有想到繁荣对恋爱这种事情是这样的想法。
她自嘲道:“那按照你的想法,我估计这辈子就难能谈成恋爱。”
繁荣扭头看她,皱眉:“怎么说?”
盛抒意收拾着桌子,说道:“我这个人啊,没什么安全感,在不能保证我的真心会不会被毁掉的前提下,我是不会把我的真心送出去的。再者说,我这么自私,是舍不得把真心递出去的。”
繁荣忍不住追问:“那你怎么就放心把我真的当成你哥?”是怎么能做到在前些年处处戒备的时候对他能离多远是多远,现如今又能够真的成为亲人?
盛抒意的脸色僵了一秒,低下头去:“因为那一天,如果没有你的话,我可能就……”可能就冲进大雨里神情恍惚出个意外,亦或是哭死在门卫室。
那是她最脆弱的时候。
她相信,能在她最脆弱的时候拉她一把且拒绝捅刀子的繁荣,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害她的。尽管这种想法过于天真,但是她仍然虔诚的坚信着。
繁荣明明可以靠着李玉芬的怒火把一切责任都推给她,虽然做不到百分之百的全身而退,但至少不会招致李玉芬成倍的愤怒。但是繁荣选择了另外一个对他自己不利的选项,这对以往繁荣自保自身利益的行为完全没有办法联系在一起。
既然对方都能做到以身相护,她选择相信,又有什么问题呢?
盛抒意这个人,说她轻易改变真的一点也不过分,可她又矛盾地多疑多思,很多时候不愿意相信。
但是如果她发现一件事情可以相信可以给她安全感,她愿意还以成倍的真诚。
繁荣看着她微垂的脸颊,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好,我知道了。”
又一句“我知道了”。
只是这一次,盛抒意才明白,繁荣的“我知道了”不是那种“已阅”式的敷衍,而是真的知道了。
是思考后的知道。
“明天我就拆线了!”繁荣站起身,拍拍盛抒意的肩膀,“这周六我还去接你。”
盛抒意抿出一个笑来:“有桃子汁吗?”
繁荣翻出自己的内兜,空空如也:“你瞧着呢?”
盛抒意知道,会有的。
那是他们第一次严肃的、开诚布公的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