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荣把手表的钱给罗嘉涵的过程并不是很顺利。
他最觉得难受的是,罗嘉涵哭着质问他:“你哪怕不回应我也好啊,能不能不要这样!你知道一个人的喜欢是多么脆弱的东西吗?”
“不回应?”繁荣低声反问,“我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为什么要不喜欢还接受你一切的好意?你不觉得这才是最过分的吗?”
繁荣是个死脑筋,在很多事情上都是,即便他被盛抒意提醒过要对女孩子的喜欢小心一点,但是他还是觉得如果自己不喜欢还坦然接受罗嘉涵的好意,本质上算是一种欺骗,况且,用这种“不回应”式的接受作为维护罗嘉涵的自尊心的方式,实在是让他觉得良心不安。
自此之后,罗嘉涵再没有给他送过东西。
但是,喜欢这件事似乎仍然没有停。繁荣仍然能够感觉到只要两个人碰面,罗嘉涵就会悄悄多看他一眼,目光躲闪,脸色通红。
繁荣自问,他到底有什么值得人家喜欢的,思来想去,好像没有找到一个可以拎出来的点。他这个人,自私且虚伪,没有办法摸着自己的心口说自己真实,从小练就出来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习惯已经融入骨血。他不止一次的羡慕过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的盛抒意。虽然非黑即白这个东西是专属于她的幼稚,但是繁荣却希望自己能有一天也能做到这种幼稚,不用担心得罪人也不用担心一手毁掉自己的人际关系。况且,他时常钻牛角尖,自己为难自己,若不是如此,他也不会和盛抒意别扭那么久。
晚上盛抒意下了专业课时间太晚没人接,他骑着季然的小电驴出门,买了一杯西瓜汁,在秦老师家的小区门口等盛抒意。
半晌,瞧见盛抒意和邹景阳一同走出来,两个人兴致盎然的攀谈着什么。两人看到繁荣,挥手打招呼,繁荣把西瓜汁递给盛抒意,落了邹景阳一同埋怨:“为什么只有她的没有我的。”
繁荣斜眼看他:“如果你给我钱,我也帮你买。”然后对盛抒意偏头:“上来,回家。”
盛抒意一边抱怨一边坐上后座:“西瓜还没到季节呢,一点都不好喝,下次能不能买其他的啊?”
“得了吧你,”繁荣翻白眼,“有你喝的就不错了。”
他说完,指了指前面的路,朝邹景阳挑高下巴,示意自己带着盛抒意先走了。
盛抒意以前没少坐季然的小电驴,却从来没有感觉小电驴的尺寸有问题。她看前面的繁荣,双腿难受地弯曲着,怎么看怎么都不太舒服的样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繁荣的个子已经蹿高到需要她仰头去看了。她记得他们俩第一次见面,繁荣准备递给她可乐的时候,她还能平视他。
他们已经在一个家里这么久了吗?
繁荣完全没发现盛抒意的小心思,他沉默了良久,斟酌地开口问:“那个……我想问问你,罗嘉涵那件事就这样了吗?我真的是不太懂你们女生。”
盛抒意自然是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能当上繁荣的情感咨询师,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直到繁荣再次确认她在听的时候,她才开口:“就这样了啊,还能怎么办?”
左右总是不能阻止人家暗恋对吧。
繁荣咂嘴,觉得头疼:“行吧。”
盛抒意也没再说话。
“你今天和邹景阳说什么呢,那么热闹?”繁荣又问,“以前也没见你们俩有这么多共同语言?”
盛抒意说:“秦老师留的作业,让写基斯洛夫斯基的《蓝》的影评,有点难懂,就讨论了一下。”
繁荣没有看过《蓝》,不好说什么,盛抒意继续道:“我现在才发现,其实有的时候在意见发生分歧的情况下讨论,也挺有意思的,能了解不少对方的观点。”
只有她现在才发现吧,繁荣在心里叹息一句,她总是太少表达自己的观点,也很少给自己机会去和别人讨论。
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他虽说能正常表达自己的观点,愿意和对方讨论,但是却很少接受和自己意见相左之人的观点。
简而言之,活的太自我了。
繁荣“嗯”了一声,忽然冒出一句:“电影讲的什么?”
盛抒意懒得啰啰嗦嗦:“回去自己看。”
繁荣哼道:“我这周要去听德语课。”
“诶?”盛抒意问,“我听我爸说这学期的德语课是季然姐姐他爸上的?”
季然的父亲季克昇是外语学院的老师。
繁荣一脸理所当然:“要不然你以为我的电动车哪里来的?我平常和季然姐都不怎么见面。”
盛抒意不说话了。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繁荣嘟囔了一句:“反正听完课也没事,看就看呗。”
盛抒意笑出声:“那看的时候你可别睡着。”
至于为什么她说出这句话……
邹景阳说,他在家看《蓝》的时候,睡着了。
其实这段时间接触下来,她能感觉到邹景阳对于编导的热情完全比不上她,有一些电影感触上的东西也很难在一瞬间到位,但是他是个思维很活跃的人,思路和观点很开阔。再加上他是个男生,很多想法是盛抒意完全没有接触到的,很新奇。
邹景阳愿意讲,也愿意听。盛抒意已经忘记了自己在某个人面前长篇大论某个观点且需要的时候据理力争是什么感觉了,她甚至开始痴迷于这种感觉。
他们今天聊到《蓝》的时候,邹景阳说他很喜欢中间有一段,茱莉坐在咖啡厅里,咖啡碟子边的糖和咖啡,女主的手指,莫名的很触动他。他的感觉总是和盛抒意不同,盛抒意倒是觉得茱莉将手在墙上剐蹭,减少内心痛苦的一段,是令她最难受的。
邹景阳平常完全不是一个细腻的人,好像自从学了编导,开始慢慢变得感性起来。
他和繁荣完全不一样。
繁荣不用什么外在的东西来培养,本来就是个在乎细节,甚至有些斤斤计较的人,但邹景阳属于那种好像找到了一个突破口,慢慢的开始变化的人。
或者说,他本身就有细腻的基因,只是慢慢被他自己开掘了。
盛抒意不免想到,刚开学的时候她帮老师去接水,水溢出来,最后还是邹景阳帮忙解决的问题。
他关注电影的画面,画面美才会吸引他继续看下去,继续去体会感情,就像是他自己说的《蓝》咖啡馆里那一段。
繁荣把小电驴停在路口,盛抒意伸头:“到了?”
繁荣笑:“你是瞎子吗?”
他扶好车子,让盛抒意等一等,然后转到边上的一个小店里。
不一会儿,他拿着一杯桃子汁走出来,递给盛抒意:“西瓜的不好喝你喝这个吧。”说着将盛抒意手里没喝几口的西瓜汁拿过来,换上多拿的一根吸管,自己喝了一口。
盛抒意捧着桃子汁,看着繁荣:“真的不好喝。”
繁荣真心实意地又喝下去几口:“我可不像你,没了糖就活不下去,这个味道对于我来说还行,不甜但是至少不怪,解渴足够了。”
盛抒意低下头喝了一口自己的桃子汁,感觉舌头被拯救了:“这个好喝!”
繁荣“嗯嗯”应了两声,三两口解决了自己的西瓜汁,他是真的有点渴。他转头看到盛抒意小心翼翼一小口一小口喝着桃子汁,有点无奈:“你要不要这么矜持啊,你哥我又不是买不起,你这样奉若珍宝跟我平时虐待你一样!”
他第一次自称哥哥。
语境不庄重,也完全不奇怪,盛抒意听了,完全没有要反驳的欲望。
她忽然觉得他们俩这样挺好的。
“谁说你没有虐待我,”盛抒意索性就不喝了,“你精神虐待,好几年了。”
繁荣假装撸袖子:“你说谁呢?你再说一遍?”看盛抒意笑着连连倒退,才提高音量:“笑什么,上车回家!”
少年人啊,冰释前嫌就是这么简单。
说是刻骨铭心的怨恨也好,讨厌也好,话说开了、感情近了,也就没有那么恨、那么烦了。
不是说以前的别扭和痛苦都不存在了,而是说从今以后不计前嫌的快乐在记恨的持续难过面前实在是优势显著。
谁都不愿意花费那么多时间去记恨和讨厌一个人,太累了,每天要想法设法的在脑子里“扎小人”,还要维持着冰霜一般冷漠的关系,背着一段沉重的回忆。倒不如像现在这样——西瓜汁和桃子汁,你不喜欢的我用来解渴,你喜欢的,就大口喝好了,只要你愿意,想喝的时候总有下一杯。
两个孩子回家的时候,伴随着嬉笑和追逐打闹。
盛先闵站在门口看着两个孩子在客厅转来转去,心里蓦然一松。
“繁荣下次我再也不坐你的车了!”他的女儿叉着腰气喘吁吁道。
他的儿子瘫在沙发上:“哇,说的是我愿意载你一样,拖延车速的罪魁祸首。”
这真的是一个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