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韩木子的梦境乱七八糟,一会是她追着一个背影不停地奔跑,一会是林春富和晓静恶狠狠地对着她,一会又是囡囡的脸,一会又是姚莉莉的脸。太累了,梦境里都这么累,是不是气血不足才会害怕什么见着什么。人的身体如果是强健的,那在梦境中见到美好事物的机会就会大得多,人的身体如果虚弱了,那在梦境中出现的多半会是狰狞、逃脱、奔跑、大水、累。韩木子挣扎着从这累得不行的梦里醒来,她的胸口一阵发闷,差点出不了气了。在医院躺着的那几天,韩木子觉得有一股力量在外内扯自己的身体,她有意识地将身体往外拉以达到平衡,她告诉医生,我的身体在打架,医生说,那不是打架,那是你的身体太虚弱了,抽筋了,全身的肌肉都没有营养,他们在闹情绪了。医生还告诉韩木子,人在虚弱的时候还容易见到自己逝去的亲人,虚弱就是所谓的阳气弱、阴气重,阴气一重就会见到在阴间的人。韩木子挣扎着醒来的一刻,她其实看见了妈妈,妈妈在一个深邃的洞里呼喊她,可是她用尽了全力也没有办法拉到妈妈的手,她越着急就离得越远,恐惧占据了她的视野,她终于是从梦里醒来了。
打开灯,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大口大口地喝下去。走到窗边,窗外已经寂静,心跳声会将韩木子对妈妈的思念带到远方。
十一
“老韩,你家韩木子真是有本事啊,我们这个小县城难得出个作家哦,你看看,你家木子从小到大就是乖,读书不费力,工作不费力,现在连事业都不费力。”
“哎呦哎呦,你看你说得,哪有那么好啊,她不过就是比别人运气好一些罢了。”韩心仪一听见苟家妈妈这话就知道话里有话,指不定后面要出什么幺蛾子。
果然不出所料,苟家妈妈话锋一转:“老韩,你真是谦虚了,不过嘛,你说这女人太能干了也不见得是好事哈,都老大不小了,你家韩木子有没有给你带个女婿回来啊。”
韩心仪心里真不是个滋味,每每讲到韩木子,多数人都是羡慕的,唯有这个苟家妈妈总是阴阳怪调的,哪壶不开提哪壶。有些人就是这样讨厌,讨厌都不说,你还不能得罪她,得罪了她,她就到处去讲坏话,什么心眼小,度量小都算是其次,最怕的就是踩着人家痛脚不放,话里那意思谁听不出来啊,不就是说有个女儿本事了不起啊,还不是嫁不出去。在这个小县城里,人言可畏的魅力还是不减的,东家长李家短的事情总是萦绕在人们的日常生活里,这里生活的人们可不管什么作家不作家,她们只知道一个女人如果到了一定的年龄还是嫁不出去,那就是人生的输家。
这韩心仪心里对于韩木子的感情之事本来就是提着颗心的,越害怕别人说这别人还越说,尤其是这个苟家妈妈,和早间和韩心仪是同学,什么都要和韩心仪比,读书要比、工作要比、婚姻要比、孩子更要比。韩心仪这次真是被踩痛了,她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苟家妈妈看见韩心仪脸上露出了难色,心满意足地走了。苟家儿子不听话,不学无术,工作换来换去,一事无成,老大不小了还啃老,结了婚还和别人乱搞,现在弄的离婚,整个家鸡犬不宁的。最要命的就是刚结婚的时候,苟家妈妈觉得亲家好,非要和亲家买房子挨在一起,门对门的,说亲热。现在就尴尬了,离婚了还出门不见进门见的,每次被亲家遇见,都要数落一番负心汉还要骂一骂祖宗几代不着调之类的,弄得苟家妈妈出个门都搞得心惊胆战。苟家妈妈是个厉害的角色,十里百里的吵架凶,可她遇到她那个亲家啊,还不得不甘拜下风,谁叫自己理亏呢。这受了气还得找地方出,于是她心里一不舒服,就讨厌老同学韩心仪家有个有出息的女儿,找个机会都要去博一会口舌之利。
韩心仪见这韩木子的婚姻宫一直不动,心里老是不得劲。你说这女人怎么就这么辛苦,要事业就没家庭,不要家庭这以后老了连个伴都没有,那这事业要来又图个啥。哎,反正啊,这女人里里外外都是比男人累的。
“老李,你就不吹吹你家韩木子啊。”
“吹吹,有什么好吹的,该来的自然来,不该来的求不来。”
“你看看你,永远都是个没出息的样子。”
老李是韩木子的爸爸,韩木子跟妈妈姓,这是妈妈结婚时候就给爸爸提出来的,不同意这婚就不接了。说实话,韩心仪就是个要强人的,自己家里没有男丁,从小父母就受人白眼,她暗地里就发誓要争口气,连结婚都要求孩子跟自己姓。跟了自己的姓,用了把李子拆开,这就有了韩木子。
还好遇到老李是个怕老婆的主,性格又内敛,只要能抱得美人归,什么都答应。韩心仪年轻的时候是出了名的美人一个,就是脾气太倔了,别人家女娃娃读个初中就了不起了,她硬是读完了高中,还参加了高考,可惜没考上,不得不回家来当了老师。她生了韩木子以后,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韩木子身上,她眼里女儿就应该是个百分百的人生赢家,她不允许韩木子输在任何起跑线上。那个时候的西南边陲小县城,连钢琴都看不见几台的时候,韩心仪就咬着牙给韩木子买了一台,这是她年轻时候的希望,现在女儿来帮她实现。
所有把希望都建立在孩子身上妈妈都注定会活得很辛苦,韩心仪也不例外。为了不让韩木子出任何差错,她活得如履薄冰,战战兢兢,连老李都说,你就别折腾完自己再折腾女儿了,放松一点放松一点吧。可这个执着的女人,怎么也放不下那颗心。于是,原本是亲切的母女,随着韩心仪的要求越来越多,韩木子开始无法承受重负。争吵时常发生,韩木子觉得母亲不爱自己,韩心仪也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坚持了这么几十年,哪能说改就改。明明是想关心韩木子,可话一出口就成了责备和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