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边正在挣扎的时候,南边的城墙也开始着火。被典狱长老婆安排巡城的蛤蟆大军小分队在城里奔走呼号。
“救火啊!”
“救火,救火!”
巡到西城的一只蛤蟆小队看着贝利安他们居然还有闲工夫打群架,于是毫不犹豫的把两伙人都拿下,一起拉去当劳力、救火。
城市里凡是靠近高塔的地方都火光熊熊。四处多是妇女的身影,因为城墙上的男人经过白天的战斗,现在基本连站起来都不想。她们顶着自己的衣服,满脸是血和浓烟,又黑又红的,在火场里四处钻。在稍微暗些的地方,也有白发苍苍的老头混在大家堆里,在几个带头女子的指挥下,抡着胳膊,灭火。
远处,塔娜带着她的人,拉着从前运尸体的木轮车,一车车的把水运过来。典狱长的老婆也带着她坐镇的男男女女过来。大家用头巾、裙子和袍子包着一切能灭火的东西,像开满了的船,风风火火的扑过来。贝利安和他的几个手下、抓来的对头夫妻们、大胡子、塔娜小队和典狱长老婆带着的各路叟妇都一个顶三个,跟大火搏斗。等每个人都快被烟熏成腊肉,大火总算控制住了。
“真是奇怪的火,敌人又没攻打到这里,这里怎么能着火呢?”典狱长的老婆四处查看。
大家都开始找寻线索。这时,塔娜的人在火堆里找到一个个长得有些奇怪的衣服包,有的已经烧完,成了黑色的球,一碰就变成了灰烬。还有的没有烧完,但是都浸了焦油。
“你姑娘傍晚的时候也问过这个问题。城里地窖里的粮食不知道怎么就着火了。”塔娜把衣服包举到典狱长老婆面前,“或者这个城里有敌人的内应?”
贝利安想起了西城犹太区的东正教徒们。但是这些人,也信基督,难道还能跟异教徒勾结?
“米玛呢?”说到这里,典狱长老婆才想起今天公事忙活的太多,连独养女儿都不知道跑哪去了。她正打算寻找,就听见有个女人在一边继续跟她丈夫打架:
“我告诉你,我死也不会把孩子交给你们,让你们吃掉!”
“嘘!你就不怕别人说你自私?连典狱长大人都亲手杀了女儿,给大伙打气----”
典狱长的老婆先是愣住了,她的一个手下,也是她男人手里狱卒的老婆,朝着吵架的夫妻奔过去:“你们说什么?”
夫妻俩立即僵住、转身想跑,就被其他人按在了地上。
典狱长的老婆,却睁着两只眼睛,好像懵懂的老妇。好一会,她才哆哆嗦嗦的跑到打架的夫妇面前。那对夫妻里的男人缩到了老婆身后。
“你再说一遍----”
“我---夫人,我---不知道----我没有吃-----”
典狱长老婆伸手想抓住躲闪的男人。但是男人一闪,典狱长老婆的手僵硬的打中了男人的老婆。女人倒在地上,脸立即肿了起来。她却本能的爬起来,挡在自己的男人前面。
“不关我们的事,是你丈夫自己---”
“回答我,回答我,你们把我的米玛怎么了?!”典狱长的老婆嘶嘶的在喉咙深处喊叫。她原来曾有过一儿一女,但是两个孩子因为丈夫瞎义气,被丈夫带回来的朋友传染了热病;虽然经过比尔师傅的悉心治疗,儿子还是没有保住。女儿是她唯一的孩子,为了她,自己什么都能做,什么都敢做。丈夫抢走了儿子,现在又夺走了自己剩下的唯一的孩子?
典狱长的老婆觉得自己被掏空了。她一个踉跄倒在地上,脱了力。没有人敢上前把她扶起来,只好任由着她好像醒过来一样,撕扯着头发、嚎叫着,像发疯的人一样,在夜风里披头散发,四处狂奔,要找丈夫报仇。担心着自己孩子的女人们,也跟在了她的身后,准备去跟自己的命运摊牌。
贝利安看着马上就要内讧的人民,大脑里一片混乱。眼前的情景,绝不是他想他愿。大胡子的投诚建议,开始在他的脑袋边回响。他甚至后悔自己没有在昨天就跟从大胡子一起去找萨拉哈丁。此时,耶路撒冷里的守军没有想到,来自库尔德和呼罗珊的回教工兵们正在西角门附近的城外,向西城的犹太区挖地道。
随着黑夜的到来,下午和傍晚的白刃战重新回归了远距离打击战。回教军团的投石机十分精准的轰塌了耶路撒冷几座防御塔的塔顶。轰鸣和散落的瓦块引发了白天逃走的城市议员们的恐慌。他们纷纷拿起从前国王赏赐的荣誉盾牌,冒着外面阴晴不定的夜色,出来找寻保护城市的守军,要求讨个说法,不过却发现东边城墙上的士兵不见了。
这也吓了土匪一跳。他原以为典狱长是身经百战的老兵,可以帮忙自己协调防卫。但是关键时候,他发现这个人居然只是个个人英雄主义者。典狱长召集了自己的人和蛤蟆大队里的男人们,跑到王宫大门口,要求女王出来接见他们,向他们发言。土匪只得拿着之前通过大胡子弄来的全城地图,爬到全城最高的塔上去观察整个城市的防御。
女王并没有出来。
来求见的士卒们,包括典狱长普利斯,都非常懊恼。他们觉得自己为了国家,一切都付出了,但是连要求女王出来表彰一下大家,为大家鼓鼓劲头都做不到。一个犹太区过来的东正派教士,在一边观察了典狱长几分钟,跑过来:
“都护大人,这个女人其实不是这城真正的女主人!要知道,这里以前一直是罗马帝国的领土。我们真正的首都在君士但丁堡----”
平时听见这种话,典狱长总会斥之为胡说。但是现在他也觉得自己是效忠错了人。今天经过了猛烈的攻城战斗、他亲眼看见城里人心溃散。他为了鼓舞士气,连独生女都亲手杀了,就是要做出要跟城市共存亡的姿态,来激励大家坚持下去。女王只要露个脸,就可以给城里的士兵鼓鼓劲头,但是她都不愿意?难道这不是她父亲和弟弟的王朝?难道这王朝是他普利斯的?典狱长觉得自己孤掌难鸣,英雄气短。
曾经疼爱的女儿的血和肉,回到他身体里以后,典狱长对家人的罪恶感,也忽然上升为与城市共存亡的荣誉感。如果女儿都牺牲了,那么还有谁是死不得、牺牲不得的呢。就在他准备冲进王宫,把女王拖出来的时候,他看见老婆带着一大群女人过来了。他原本的惧内,随着对女王的愤怒,也消失了。他更是对妻子的泪水毫无感觉,他只觉得眼前的女人都是城里的反叛,是从前教长们说的“引诱男人犯错,得罪上帝的元凶”。
“你领着这些女人,要出来做什么?”典狱长凶狠的斥责老婆。
这种冷峻刺入了典狱长夫人的骨髓里,她的癫狂,忽然消失了,她小声而又惧怕的问:“他们说的是真的吗?米玛----”
“她为耶路撒冷和上帝献身,是我们的荣耀!”典狱长觉得没有必要再遮掩。“现在,她的血和肉就在我和我的兄弟们身上~!”
典狱长的老婆的喉咙间忽然发出一阵奇怪的咯咯声,她两眼先是熊熊燃烧,刹那烧成了灰烬,空洞洞的望着丈夫。典狱长觉得背后一阵发冷,心里像被人狠狠挖去了一大块肉,他唯有继续装大个儿:“你怎么了?这是为圣地献身!”
“---------”
“她死的非常壮烈!”
“---------------”
“她的血肉没有一滴是浪费了的。”
“-------------”
“行了,我们还有正经事,不和你们瞎嚓嚓了。”
典狱长的老婆眼角红了,她张开嘴,却没有声音。然后,她慢慢的耷拉下头,走开了。
所有的人都以为母老虎夫人就算不拆了典狱长,也至少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看着她安静的木头一般,都诧异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刚才跟着典狱长夫人来的女人开始无助的哭泣,跟典狱长想法一样的几个男人开始小声议论女人不识大体。更多的是在后面看热闹的老弱病残开始害怕自己也会被杀掉。
就在大家纷纷扰扰的时候,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啪嗒”一声响,好像什么东西砸在了王宫前小广场下面的大台阶下面。大家跑过去一看,典狱长的老婆趴在大台阶最最下面的一座石头雕刻的动物背上,她的血,慢慢的,慢慢的,殷红了灰白色的石头背儿。典狱长先是愣住了,他刚要往下跑、就停住了。似乎是深吸了两口气,他转过身体,看着背后吃惊的人群:“看什么,没见过愚蠢的女人自寻死路吗?”
然后他甩开两个膀子,头也不回的走了。他的人,赶紧跟上他,一起离开了。
大胡子觉得气顶到喉咙口儿了。他很想大喊着冲出这座地狱一样的城市。就在这时,大家看见土匪从城墙连着宫城的地方飞奔过来。
“快----快!来人,西区的城外,他们在挖地道-----”
贝利安终于明白为何城里发生了稀奇的火烧粮食和不时出现的“泄气话”。他立即丢下众人,大喝着朝土匪跑去:“快,来人啊,去西城的犹太区”。
可惜,这个发现已经太晚了。趁着这一晚的混乱,回教工兵加紧了作业。就在贝利安集合了人,离着西城区还有两三个射程的时候,一段城墙的地基终于被挖塌了。盘着紫色藤蔓的城墙轰隆隆的塌方成了一堆的泥土和砖瓦片子。一道60多肘长的缺口,出现在了两边的人面前。
“快!冲上缺口,英勇防卫的,奖赏100个拜占庭金币~”
贝利安徒然的大喊,希望塌了的城墙附近的士兵尽最后一点力,拖到他和众人赶过去为止。
但是新征来的孩子“骑士”们都呆若木鸡,他们只知道挥舞着手里的东西,隔空对城墙坍塌物后面的人嚎叫。
土匪对着城墙上面他之前做的布防大喊:
“铅水,烧化的铅水!”
城墙上的士兵如梦初醒,他们赶紧把早就预备好的烧化的铅水,和碎石,以及一切能拿在手里的东西,投向奔涌过来的回教士兵。贝利安和他的人紧张的咬住了自己带着的银十字架,以为可以获得一个喘息的机会,但是这种妄念很快就被对面传来的喊杀声打破了:
“解放圣地!”
“为被杀的女人孩子复仇!”
“杀死那些残忍的异教徒!”
被阿訇和伊玛目扇呼起来的宗教狂热份子,完全不顾自己或者战友的任何死伤,像地震前狂奔的动物那样势不可挡的地突入城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