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升到正上方以前,灰烬堆里只剩下了几个老迈又忠心的神官和士兵。他们无力阻拦其他人的抢掠,现在只有掩面哭泣。阿卡德帮着他们把大祭司的遗骸从瓦砾里完全移了出来,放在水池那已经烧干了的地方。德卡鲁穆还是吓得两脚发软,倒着在一边,张着嘴出大气。尼布把灰烬里其他烧死的动物也挪到大祭司遗骸的边上,在他看来,大祭司至少到那个世界去也有自己喜欢的动物陪伴才好。
看着尼布也过来帮助埋葬大祭司,那个最早跟着尼布喊的神官过来,完全伏在地上,亲吻了尼布的脚,吓了他一大跳。
“大人,在您长大、可以为您的先任复仇以前,我们要隐居到黎巴嫩的野地去,在那里等待您”。剩下的几个或者年轻或者衰老的神官们都依次过来向他告别了。
“可是,我只是……”尼布原本胡编乱造,只是为了保自己、阿卡德和德卡鲁穆一条命的。
“自古以后,大祭司们都是亲自选择他们的继任人的。”最先亲吻尼布脚的老头子把头凑在尼布的耳朵边说:“也只有候任的大祭司们才有权进入神殿的隐秘处接收他们先任教训的。”他微笑了一下,让尼布汗毛都竖了起来。这个老爷子知道自己一直在哪里了,那么他也知道自己刚才一直在说谎了么?在隐蔽处是听不见也看不见的。原来这个看似多愁善感的虚弱老家伙,并非像自己想的那样无用。
看大家都走光了,尼布过去踢了踢德卡鲁穆:“起来,别装傻了,我们也走吧”。
“我们去哪里呢?”阿卡德问。
“当然是老家了”。尼布出了口气,他们三个还能活到现在,特别是他自己,已经是很走运了。
“我觉得这几个月就像做梦一样啊”德卡鲁穆终于醒过神来,叹了口气。“不过,大祭司说的对,我还是应该在家里做个庄稼汉。”
出了小街不远,尼布他们就发现本该守护这里小街的士兵们都回来了,一队一队的。他们打量了打量尼布他们,就放他们过去了。
“我觉得你说的是真的。”阿卡德小声说:“他们离大祭司的小神殿这么近,肯定能看见那边着火,可是为什么不去救呢?!”
这话什么意思?尼布刚想问他的朋友,就听见德卡鲁穆也开口了:“这么说,跟那两个人没有关系了?
“他们两个昨天领着人来袭击我们来着。大祭司大人杀死了他们的两个手下”。尼布小声说。
“那么……”德卡鲁穆问:“他们有可能去向王上打小报告,然后王上才出兵杀了大祭司,放火烧了小神殿?”
“你这个人小声点,被人听见你的话,我们都要被砍头的。”阿卡德狠狠的拍了德卡鲁穆的脑袋一下。
尼布刚才还以为自己的谎话编的挺高超的,但是现在他发现不但没有骗成神官们,连阿卡德都没有打心里信他。尼布不免觉得自己很失败。
“咱们三个还活着,就很好了”。阿卡德看看德卡鲁穆,又看看尼布说。“既然要回乡,我们得去找个车。尼布,你这么回家前,还要去看亚哈谢么?”
“不去了,反正他很快也会回家的。要是现在去看他,说不定又会扯着什么冤家到伊玛目神庙也说不定,还是算了吧。”
“我觉得你开始说话像个大人了。”德卡鲁穆看看同伙,说。
“我觉得你也是,比如说……做个庄稼汉什么的。”阿卡德也谄笑起德卡鲁穆来。
“什么庄稼汉?!”一个清脆的女声从背后传来。三个人回过头来,居然发现是被父母卖到城里来的南娜。一年的时间不到,她基本是个大女孩了,按德卡鲁穆的话说。穿着一件羊毛编制的,没有染色的外裙子,套着一件掉了色的搭肩膀上衣,她比阿卡德都高小半头。“你们三个怎么都在城里?是昨天来看祭典的么?”
“一言难尽啊……”德卡鲁穆哀叹着。
“你真的被卖做奴隶了么?主人家打你么?”三个孩子开始七嘴八舌的问起南娜来。
“我很走运。我的主人跟父亲是按照先王时的要求签的7年协议。”南娜弯弯的眉毛下,两只大眼睛闪耀着快乐的光。
“那是什么?”
“就是我给主人家做7年工,然后主人家就放我回父母那里。”南娜说。
“还有这么好的事情啊?”德卡鲁穆接过话茬:“亚都的父亲把他姐姐卖给了一个地主,然后地主就把她卖给了一个商人,那个商人把亚都的姐姐卖到外国去了。这一辈子应该不会见面了。”
尼布感到了这话背后的凄凉,他努力的想换个话题,可是却是个拙口笨舌的人。
“你知道这附近哪里有卖吃的?我们都饿了。”阿卡德是三个孩子中最大的一个,他非常善解人意的岔开了话题。
“你们不如跟我来,我的主人是个非常好的人,他们今天正好有客人来,预备了特别多的食物,还跟我说,如果我看到家里来的人,今天没有地方去,可以领回去一起吃饭。”南娜拍拍胸口说,她在家的时候,父亲对她不是很好,不免的有些苦涩,现在遇到了一个好主人家,反倒是变成了一个甜姐。
“可是……可是我们就这样上门不好吧?”德卡鲁穆是最想去的一个,却还在装斯文。
“没事,你们大不了吃完饭,帮我们一起干点什么算是报答。而且我的主人明天有车往咱们家后面的亚他镇去,你们可以搭个方便车一起走。”
“我们这样跟着走……”尼布有些担心。
“你别担心,因为去的时候,装的都是很轻的东西,回来的时候才是要运粮食的呢。”南娜一手抓一个孩子,把他们三个领到了她在的浆洗店。
这个浆洗店跟尼布想的完全不同,是一个三层的木楼,而且还建在市场上很热闹的地脚。三层的最下一层已经被租给人搭建了一个放债的摊子,二楼才是放浆洗品的地方。最上面的三层,走上去多少有些摇动,是给雇工和奴隶们睡觉住的地方。坐在三层的树枝搭的地板上,尼布都能看见二楼的人在浆洗。一股很重的骚味,让他觉得有些恶心。
“什么味道啊?”德卡鲁穆也说。
“奥,是尿碱的味道。”南娜捂捂鼻子说:“就是你们的尿,原来是漂白袍子的好原料。”
“什么,真恶心。”德卡鲁穆说。
尼布叫这个味道弄得实在想吐,他努力向楼下爬去。这时就听见站在三楼最外栏杆边的阿卡德问:“你们主人做什么生意的啊,为什么还有这么多把刀放在院子里呢?”
顺着阿卡德指的方向,尼布和德卡鲁穆发现这个三层楼里面还围出一个小院子来,这个小院子的地下似乎还挖出地窖来,从三楼的角上正好可以看见一个破瓮做的天窗,露出一些刀剑的把儿来。
“不知道,是主人的一个朋友几天前运来的,说是借放几天的”。南娜不在意的说。“奥,主人回来了,你们都来跟主人打个招呼吧。”
“主人,这就是我跟您说起过的,临近神庙的孩子,还有我的两个邻居。”南娜有些得意的向她的主人展示尼布和另外两个孩子,好像是她的兄弟们来了一样。
南娜的主人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非常强壮,说他是个生意人,倒不如说像是个雇佣军,特别是他脖子开始的大伤口,从他不小心露出胸膛来的时候,可以看见那条伤口一直延迟到肚皮。他看见尼布三个以后,点了点头,甚至还友善的叫人给他们找点吃的。只是这个木楼里充满了尿碱的味道,让尼布十分的反胃,光是站着,他已经都快吐出来了,更不用说叫他吃东西了。尼布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个对气味这么敏感的人。德卡鲁穆满手抓着吃的,吃的那个快心。
“不用说,这个孩子就是神殿的孩子了。”南娜的主人指着尼布,哈哈笑起来,并没有生气。
阿卡德作为最大的孩子,感谢了浆洗店主人的好意,顺便给浆洗店主人聊起天来。
“你们明天回南娜的村子去啊?很巧,我的货车会路过,可以把你们捎过去。不过……”主人话锋一转,拍拍尼布的背,“我看你是搭不成了,那个车上会放一些尿碱刚刚漂过的布匹,味道是最大的时候……哈哈”。他还没有说完,尼布哇的一声吐了出来。所有浆洗房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