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这样,我都明白了。”
花园中一处花树之下,悄悄离席而去的卢象生正在和一个少女窃窃私语,只是看他对她毕恭毕敬的态度,不太像情人之间的亲昵,倒像是下属在向上级汇报工作。
“那么属下告退了。”卢象生正准备回到宴席之上,再去到张星面前周旋一圈,看看到底是什么事情,不过眼下看来是不必了,因为他宿命中的克星——崔家大小姐崔亚芬正笑意盈盈的用着一条无形的绳子牵着张星来到了花园中。
“原来妹妹正在和人聊天啊。”亚芬脸上的笑意如春天之百花灿烂,可是她口中的那个好妹妹却是冰冷如严冬之万物肃杀。
“姐姐。”
说了这两个字之后她绝不愿意再多说一个字,薄薄的嘴唇抿的紧紧的,似乎是打定了注意不愿在多说一个字。
“见过大小姐。”卢象生略一行礼,余光却看见了一个影子在那边的花树下一闪而过。那个影子太过熟悉了,正是襄阳军中的衣食父母——总后勤官阁下。从来都是只听说他有龙阳之好,却不知道他原来还兼作着鸡鸣狗盗的小买卖。
“张叔叔,这位将军是谁啊?”亚芬很淑女的笑着,张星乖乖的跟在她后面转,就如同一只哈巴狗儿随着主人的手势立定,转圈,来打个滚儿!
“大小姐,这位是襄阳行营参谋部的卢象生将军,目前在司下任参谋长官一职。”
“哦?”亚芬饶有兴趣的打量着站在自己面前一动不动的年轻人,“年轻有为,年轻有为。张叔叔。”
“大小姐。”
“这样年轻有为的人才是谁向你举荐的?”
亚芬话音尚未落地,顿时整个花园中的空气都好像似乎是凝固住了一般的,无比的沉重,卢象生不是个只会打打杀杀的武官,他是个“有自尊心”的文士——所谓有自尊心就是可以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去维护自己心中那个最高的“东西”。这个对于他而言似乎就是二小姐的利益。尽管现在是在崔家的水师基地的后花园中,可是他不管,只要崔二小姐一声令下,他绝对可以在三招之内让这个邪恶的女人血溅当场,尽管那个和女人差不多的张运兰不知道还躲在什么地方监视着他。
他不知道他的神情中的最细微的变化也都已经被亚芬一一的收入眼中,别忘了,她虽然自认为看人十次有九次会看错,但是她身边可是有一个看人从不走眼的好伙伴,而且偏偏巧,她也还就跟她在一起,虽然她最近心情不太好,没有来参加这次该死的晚会,但是,她俩毕竟还是好朋友的。
“象生。”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崔亚萍终于开口了,仿佛是下了很大决心,“是我向张大帅推荐的。”
“哦?”亚芬好似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生命危急,全然无视卢象生那已经涨的血红的白净面庞——月色之下,很是狰狞。
“是的。”张星觉得自己必须站出来来,不然不知道这“亲亲热热”的姐妹俩待会儿还要再说出点什么疯话来了呢。“卢将军是荆州本地的名士,早有贤名远播,也是荆州水师提督祖宽将军的好友。”
“哦。”亚芬好好的欣赏了一下卢象生的变脸,才好整以暇的决定放过他,“好了,张叔叔,您不是说要和卢将军有话要说吗,我也正好要有几句私房话要和我的好妹妹说,您不会介意吧。”
“没什么。”张星一本正经的道。崔亚芬又笑眯眯的看着崔亚萍,“亚萍,你不会不让卢将军去商量军国大事吧?”
“当然不会。”论起心机来,亚芬真是要比亚萍这个娇生惯养的小姐强上太多了,毕竟,京城的世界很精彩,也很无奈。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崔亚芬笑得更开心了,“好啊,既然卢将军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去说,那么,好妹妹,陪姐姐散散步没有问题吧?”
崔亚萍还没有来得及拒绝,张星就抢在她前面开口了:“既然二小姐和大小姐还有话要说,我们就不多打扰了。”看见卢象生还是那样后知后觉的站在那儿犹豫着,连忙把他一拽,匆匆的行了一个礼,就头也不回的跑掉了。
看来文韬武略的张大帅也不想掺和进这豪门恩怨之中啊,亚芬苦笑一下,目送他们的身影在花树之后消失后才慢慢的把目光收回来,转到自己妹妹脸上。
这张倔强的脸,她小时候是多么的熟悉啊,那个时候她和她是最好的姐妹,这种血浓于水的亲情是陶梅或仰萍永远无法给她的。
“我们去那边吧。”她压低了声音对她说。
亚萍默不作声的顺着姐姐的手指方向往那边走去,月光轻柔的洒在小径之上,她的脸绷得紧紧的,脑海中不愿意去想更多,身后的那个人曾经是她最亲近的伙伴,但却也是她将要夺走她的一切——凭什么,仅仅因为她的母亲是正妻,她就可以拥有一切,拥有这广阔的土地上的无限权力。
从小到大,她都可以拥有最好的,而轮到她的都只能是次一份的。为什么她们是姐妹,姐姐可以在祖母的膝前淘气的玩耍而妹妹只能远远的在一边站着。为什么府里面的下人对她都是毕恭毕敬,不敢有丝毫的懈怠,而对待自己却是爱理不理,前倨后恭。
尽管从小到大她对她都是一样的好,可是当她渐渐懂事之后,就会厌恶她对她的好,她对她总是一种高高在上,她总是用一种施舍的语气跟她说话,她在她的面前只有自卑。她对她越好,她就越恨她——她之所以能对她这样好,仅仅是因为她俩不是一个娘生的。
当崔亚芬去了京城之后,她跟着二叔在湖广的各州县游历着,这大好河山的景色越是秀丽,越是富饶越是强盛,她就越深刻的恨着她:因为一切,即便是再美好,也终将与她无缘,如果崔亚芬一旦回来,她的命运将会是怎样?她还能否拥有现在这样的自由?她是否还能拥有现在这样的权力?她不敢去想,她只知道,将来,他们姐妹之间只能有一个人还在这里微笑着生存下去。
“我们去那边谈吧。”亚芬在她身后轻声道。“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聊聊。”
亚萍下意识的点点头,与她一同去了。这时,一直隐身在树后的某人才悄然现身,一双柔情美目中略一犹豫,也转身离开,逼近剩下来的话,多听一句也都是会有危险的,他还年轻,不怎么想英年早逝。
于是,这样一场,精彩至极的姐妹交心,连最后一个听众也消失的无影无踪,至于她们彼此之间都说了些什么,已经永远的成了一个历史之谜,我们所能知道的仅仅是根据林仰萍当晚的回忆,她说那天晚上她的好姐妹崔亚芬回来之后,神色倦怠有些近似于六神无主。由于历来公认林仰萍乃是这一时中最为杰出的“会心术”的传人,所以后世史学家们便根据林仰萍在那晚留下来的短短三四句日记开发出了很多富有创见和想象力的著作当然,我认为其中的想象力成分可能比童话故事还要多那么一点。
但是,虽然说了什么已经成为了千古之谜,除非用上时光穿梭是永远也不可能知道答案的,但是,关于这次谈话之后的故事我们却是清楚明白的:崔亚萍“愉快的”接受了姐姐的邀请,在崔家水师的一只舰队护送下从荆州出发,历时十五天,来到了久仰大名的京城金陵。
正当这对姐妹“开开心心的”在长江之上欣赏天水一色渔舟唱晚的美景的时候,本以为可以松了一口气的张星却又在为另一件事情而头疼。
陪着他一起头疼的还有卢象生和张运兰这一双宝贝。
在这间不大的会议室中,坐着的都是崔家军政方面最为重要的几位人物,都指挥使大人自然不用说了,所有的决定都要他来作出,而他作出各种决定的依据有很大程度上要于参谋部对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的情报的分析整理,而好的决定作出了,还必须有人去执行:金涛,史雪亮,张守信这几位都是前沿阵地上智勇双全的统兵大将,当然前线的战斗固然激烈,却一刻也离不开后勤部的正常运转,少了这位女里女气的美型将军,对于崔家的骄兵悍将而言,绝对是一场莫大的悲剧。
“情报大家都看完了,诸位有什么意见?”张星扫视了一下诸位下属,打破了会议室内沉默的气氛。
“胡狼人的情报工作都已经做到我们的总部来了,的确是很有成就啊。”张运兰的声音很轻,却是让在场的情报官员们一个个羞愧难当。
“这说明不了什么。”卢象生心平气和的说,“只不过是一个间谍而已,不至于一棒子打翻一船人。”
“一个间谍而已?”张运兰的语气中有着说不尽的嘲讽,“想不到我们的明月堂堂主,居然是胡狼人的王子,真的是没什么。”
明月与红楼,崔家庞大的情报机关的两个中枢,明月负责崔家地界上的反谍报工作,红楼堂负责在外搜集情;明月堂更多的是保卫,红楼堂则如它的名字一样,带来的殷红的鲜血。
现在,后知后觉的崔家主脑们,方才发现,为他们勤勤恳恳工作了二十多年的明月堂堂主赵志刚,居然是异族人,是陈兵百万在长城以北的外族人。以王子之尊,隐姓埋名的在明月堂中潜伏了二三十年,不仅是明月堂堂主,还更是北派真武的掌门人——这后面该有怎样的阴谋诡计!傻瓜用脚指头想也能想出来,也亏的张运兰还坐得住,而和他正对面坐着的卢象生更是好整以暇,似乎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这件事情,”卢象生浅浅一笑,“赵堂主虽然是为我崔家服务,但是毕竟还是江湖中人,下官以为还是让江湖上的朋友按江湖规矩处理比较好。”
张运兰琢磨着他的话,:出了这样大的事,不去一查到底,却高高举起,轻轻按下,简直是有点儿开玩笑,“卢将军,这位赵堂主虽然是江湖中人,但是却领着我崔家的薪俸,现在这样,不适合把他叫出去吧,那些江湖人最喜欢讲江湖义气。几杯酒一喝,头脑一热,万一把这个狼崽子给放跑了怎么办?”
“不会的。”卢象生的牙齿真白,张运兰看得清清楚楚,“江湖上的事情,我还是比张将军多知道一点。如果我们公开宣布他,公开审判他,胡狼人会将这理解成国家行为,通过政治压力胁迫我们放人,总的来说就是胡狼人压迫朝廷,朝廷压迫我们,到时候我们还得好吃好喝吹吹打打得把他给送出去,多不划算。”
“那如果交给江湖人士呢?”张星不由好奇的问。
“那就是民间行为咯,自然与我们无关。”卢象生一本正经的说,“当然,我们这些亲爱的民间人士会召开一场声势浩大的天下英雄会,广发英雄帖,邀请四方豪杰前来参观。同样是公审,性质可是要差得远了。”
“差在哪儿?”
“如果我们出面公审的话,就是承认说崔家的明月堂堂主是外国间谍,面子会丢的很大。但是江湖上来公审的话,就是说是真武派的现任掌门原来是怀包狼子野心的外族人,试图搅乱我中华武林——还可以顺便将最近几年襄阳城中的几件无头案给扣过去,我想襄阳郡守一定很喜欢这个提议。”
“此言得之。”张星点点头,“运兰,你还有什么想法?”
“请问卢将军,现在江湖上谁适合来做这件事情?”
“金陵水晶宫宫主竺小招,他是毅国公的后人,在江湖上有名望。为人又公正无私,他是最合适不过的了。”卢象生胸有成竹。张运兰略一思索,附议道,“我还有个意见。”
“运兰请说。”
“竺宫主的身份是够了,但是下官担心,那个狼崽子在中原经营多年,要是公开审判他的话,或许会有些亡命之徒来拼个鱼死网破。”
“则更是求之不得了,”卢象生抢着说,“家主在关键时刻,会派尤总管出来收拾的。”
“尤总管?”张运兰的瞳孔猛然间紧缩了,“你说的是……他。”
“真是,”卢象生的眼睛中流露出嗜血的杀气:“有了尤总管和他的天地双鬼阵,不管来多少狼崽子的同党,都是自投罗网。”
“好!”张星一拍手,“就这么办,象生,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去全权负责,你要做的漂亮,让所有人都无话可说。”
“是。”卢象生兴奋的站起来,即使在大战前夕也从未见到他这样兴奋过,相比之下,张运兰反而有点沉静的过头了,“既然如此,大帅,下官先告辞了。”
卢象生兴冲冲的走了,张运兰也准备离开会议室,张星却叫住了他,在屏退其他人之后,二人密谈了半个多时辰。然后,张运兰就匆匆乘船离开荆州,几乎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儿。
“小孩子啊,你们还是太嫩了的。”张星望着案头的史册,发出一声闷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