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书说道李益三人被人潮冲散,各分东西,不知南北。晕头转向之中,李益被人潮裹夹着到了一小巷边上,他慌张往那小巷中躲了几步,才算是逃出人群。
“呵呵。”他擦了擦头上冷汗,“这都是怎么了?一下都跟疯了似的!”
站在外面看风景的确是舒服得多啊。李益垫起脚尖想看看能否找到崔瑞宏与裴燕,可是这人海茫茫——真的是人海,伸长脖子,满街看去,全是黑压压的人头,哪里还能看得见他二人的人影。
“这下子可糟糕了。”李益心中道,“看吧,景致没有看到,到把人给丢了。也算了,不去找他们了,这人山人海的,上哪儿去找?倒不如等会儿回了客栈,他们自己也就是跟着回来了。又不是三五岁的娃娃,丢了不认识路,只会站在街上哇哇的哭。叫人贩子拐了去卖了也都不知道。他两个自个儿也都会照顾自己了,何必用我来担心呢。”
想到这里,他的心下也就坦然了,望了望那黑潮,摇摇头,寻思着去找另一条路回去,这条大街是走不成了的。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那边传来一声糯糯软软的声音,“浣纱,你走的好快啊。”
他听得似乎正是刚才那弹琵琶的歌女的声音,心中一动,“莫不是我到了声乐坊?”抬头四处一张望,果不其然,那边灯红酒绿处正是声乐坊,但却不明白为何这歌女不愿从大门处出去,而要走这个小巷子。
现在已经来不及想了,只见那里面隐隐约约的已经出来了一个小婢,自己左右一看,正好路边有几株桂树可以隐身,便悄悄地躲在了那桂树后面,从那叶缝中望去。
李益刚刚藏好身子,就看见一个绿衣的小婢从树前匆匆而过,左右张望,竟然没有发现这绿荫之后还隐着个人。
只见她左顾右盼了一下,见左边舞狮舞龙的十分热闹,又见右边火树银花十分漂亮,不禁欢心道;“小姐,你快点。这边多热闹啊!”
一声“小姐”却令树后人感慨万分:这世上多少庸俗女子只因为投生了一个好家庭便可以衣绸缎食高粱,而多少真正的奇女子,却被埋没在了这风尘之中啊!
正念及此,却见从那小巷之中缓缓走出了一披纱女子,虽然身在风尘,却凛然大气,叫那些登徒浪子不敢侵犯。
“微风惊暮坐,临牖思悠哉。开帘复动竹,疑是故人来。”
这正是我前日所做的诗啊!李益心中念道,看来她便定是霍小玉无疑,除她之外,金陵歌女再无有人能将我这诗念出这般意蕴来。哎!想十郎寒儒一介,从不惯宠柳娇花。唯闻她金陵歌女性高洁,不攀权贵慕我才华。虽然是无缘相识成莫逆,心中知音早是她。
那小丫鬟名浣纱的见小姐出来了,连忙上前扶住她,并指着那西边的烟花道,“小姐,你看那烟花,多美啊!”
霍小玉欣赏了一会儿,轻洒披纱,沉吟片刻道,“院外灯影透碧纱,小婢频催歇琵琶。岁岁中秋无新意,怎及案前诗韵佳。”
好诗啊,李益在树后是又惊又喜,惊的是只知道她秉性高洁,却不知她在这文章诗篇上也是不让须眉;喜的是佳诗有人唱和,心中情投意合便又多了几分。
那小玉又不禁吟道,“微风惊暮坐,临牖思悠哉……”,诗还未吟完,却被那小丫头打断了,“小姐啊,诗韵好这诗韵佳,也无须朝朝暮暮丢不下。似这般句句念来如情话,倒不如你半拥罗衾去梦他。”
好一个聪明伶俐的小丫头,倘与小姐同鸳帐,怎舍得你铺床叠被。李益在树后叹道,这一主一婢都是不简单啊,哎,真是应了那句老话。若与你多情小姐同款曲,还需烦劳殷勤小梅香。
果然,被那浣纱这么一说,小玉不言了,想来这对主婢名分虽然是主婢,可是在这风月场中,人心惟危,早已相扶相助,成为姐妹了。故而浣纱拿她小姐说笑,她也不恼,只是转到那浣纱面前看着她,道,“看你的小嘴巴都翘得老高了,不念啦,走吧。”
“走了?”
“走吧,走吧。”
二人通往那边看烟花去了,李益正在心想那小玉何时再回来,自己又该往何处去,却又听得她幽幽的道:“哎,浣纱,你听说了没有,那写诗的李十郎也在京城,要是能见他一面该有多好啊!”
“我看啊,不见他倒也无所谓。”那小丫鬟倒是小嘴巴依旧厥的老高。
“啊?为什么呢?”
是啊,你说说啊,李益躲在花树后面也是十分的好奇。这小妮子竟然对他不理不睬不冷不热?
“小姐啊,这李十郎,是个迂腐老头还是个多情公子,你还不知道呢。”
“多情公子怎样,迂腐老头又怎样?”虽然是在夜中,可是李益依旧看得见那小玉粉状之下的脸儿都已经红到耳根了!
“若是个迂腐老头,那么只配丫鬟我认他做个干爹;若是个多情公子吗,”浣纱顿了一顿,道,“自然是与小姐做个如意郎君了!”
“啐”小玉羞了恼了,恨声跺了跺脚,“你这小丫鬟,越发的不懂事,不会说话了!”说罢,便扬起手来假意要打,那丫鬟机灵本在常人以上,哪里肯让小玉打到,左躲右闪的猫到那桂树之下,只见那儿隐着个人,便存心要和小姐开个玩笑,伸手就捉过那人,轻盈的旋了个身子,“嘿”的一声将那人往外推去。
小玉见了浣纱钻进花树之后正欲也追进去,却不妨从里面直出来一汉子,吓了她一跳,以为又是哪家的登徒子在这里守着她,连忙转身就要走。
李益岂肯错失这一结交佳人的大好时机?更何况先前二人对话已经说得明白,小玉也有心想认识他,这岂不是上天注定?他连忙快走一步道,“小生李十郎,见过霍小姐。”
“李十郎?”霍小玉听到这个名字,蓦地转回过身来了:“你就是李十郎?”
“正是。”李益抬头看那霍小玉,果然是国色天香,美貌不可方物。李益心道:早慕她芳名是梦中客,待相见竟与梦中浑不差。
那霍小玉也打量着李益,心中暗想早羡他文章胜司马,未料他仪态神容更丰华。
李益再看她却见她秋水为神玉为骨,隽雅可比白莲花。霍小玉细观这书生只见书卷气中含风骨,亦刚亦柔亦潇洒。
李益望见她慧眼流波似天上月,含蓄之中透光华。霍小玉也见他欲言未言笑也诚,分明是谦谦儒生未脱稚雅。
李益与霍小玉不禁感慨这真是:
今宵何幸梅荫下,人月双圆开心花。
两人正在含情脉脉的对视中,那丫鬟却不知趣的闯了过来,看见那人目光如胶似漆盯着小姐,而小姐却也含情脉脉,欲语还休。心中好奇,也不知是为了什麽,便走到二人中间,但却二人毫无察觉,便猛的咳嗽了一声,“嗯哼!”
两人这才如梦初醒,各自施礼,浣纱上前扶住自己小姐,不住的打量着那秀才,以为这又是那一家的风流种过来了,却只好奇自家小姐却也为何这般魂不守舍。
那李益见丫鬟要扶了小玉下去,,连忙从袖中去处自己的名帖,叫住那丫鬟,“这是小生的名帖,请姐姐行个方便。”
浣纱也是见惯了这样的风流公子的,不屑的将那名帖儿拿过来,心想,“我倒要看看是谁家的后生小子,这般的没有礼教。”
打开了,一读,却是:“陇西李益。”
李益,不就正是李十郎吗?那个写诗的李十郎,连忙脸上的冰霜一扫而光,换做了一面的春风,“你就是李十郎?写诗的李十郎?”这小妮子说话的速度还真快。
“正是在下。”李益拱手道。
“哎呀,我们小姐正……”
“浣纱。”她的话头刚到一半,就被小玉轻轻地打断了。浣纱看了小姐一眼,慢吞吞的道,“小姐她正念着你呢。”
“浣纱。”小玉又说了一边,浣纱却将她拿到一边,“小姐,你朝朝暮暮,念他想他盼他,现在他在眼前,却又为何不敢上前相认了呢?”
“浣纱。”小玉不语,却转身欲回去。
李益连忙上前一步拦住;“小生久仰霍小姐大名,心中早已暗存向往。”
“小姐,”浣纱拉住霍小玉,“何不请李公子到家中喝茶?”
“这勾栏曲坊之地,岂是读书人可以进得。”小玉缓道,“你岂不闻,读书之人,功名为重。”
李益又进一步,还欲言道,却只见那小玉对他默默摇头,示意他不必再说,回转身去便要回去。
李益情急之下无计可施,眼见那披纱曳地,便伸脚踩住,小玉拖了一下,李益岂肯松开,更加牢牢的踩住不放。霍小玉大羞至极,更是无话可说,相视无言。
这时从街西头却传来了一声呼喊
“十郎兄!”
听声音,好像是崔瑞宏。十郎不禁回头向那声音来处望去,脚下也便送了,霍小玉趁机收拢了披纱,匆匆就要离去。但是转念一想,就此匆匆而去恐有不妥,便从发髻之上拔下一根紫玉钗,放在地上,这才离开。
李益想的不错,来人正是崔瑞宏,只见他满头大汗,身上的衣衫也不齐整了,看来是给挤的很狼狈啊。
“哎呀呀,可找到你了。”崔瑞宏上前来拉住李十郎的手便问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李十郎见着他没事也就放下了心,又回头看去,却已不见佳人芳踪。
“她,去了!”
“咦!这是什么?”李十郎在那里感慨着,崔瑞宏倒是注意到了地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李十郎经他这么一提醒,也才注意到地上还有个紫玉钗。
“玉钗?”他将那玉钗拿在手上,念叨着;“玉钗,花下,花下,玉钗……”
“啪”十郎肩头又挨了一下扇子,只见崔瑞宏手舞足蹈:
“她失钗有意,你还钗有情,机不可失,你还在等什么!”
“还钗?”
“去啊去啊!你还在等什么!”崔瑞宏近似比自己还着急了,拖着十郎就往前走。
这才是:
一支玲珑紫玉钗,千古韵事引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