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右侧的乐器小仓库内,密密麻麻的排满了琳琅满目的乐器,这些乐器是为选美大赛参赛选手提供的道具。
比赛开始后,乐器被纷纷搬到选手待定室,这里已经空空荡荡的无人问津。
一名四十岁左右的贵妇,在拥挤的观众席中,死死的盯着台上那架三角钢琴,直到一曲弹奏完毕,才上来六个人,合力的将这架沉重的三角钢琴抬到了舞台右侧的乐器仓库。
只听其中一人说道:“这东西有什么好听的?抬上来抬下去的这不是累死人吗?”
另一人接口说道:“这就是洋人的玩意儿,现在这些女人都喜欢赶时髦,听说这个东西能换一套房子呐!”
又一人听闻,紧忙说道:“那么值钱?碰坏了咱们可赔不起,赶紧走吧,咱们还有别的活要干。”几个人匆匆忙忙的退了出去,也顾不得关上房门。
几个人前脚走,她后脚就拨开人群,走向乐器库房,轻轻推开门,抬脚进门,虚掩房门,整个行为显得异常娴熟,仿佛一切事情都是按照她预料中的那样进行着。
她走到这架价格不菲的施坦威三角钢琴旁,小心翼翼的揭开红布、打开琴盖、抚裙而坐。
“咚、咚、咚”
三声低沉、厚重的琴键声在音乐的掩盖下宣示着她演奏的开始,也提醒着那个想要关注她演奏的人。
“1……55……2,1……5……52。”
没有期待中的美妙音乐,钢琴琴键被她毫无规则的按动,高音和音强变化混乱,听起来显得是那么嘈杂和刺耳。
刺耳的杂音传出屋外,这种分贝的杂音虽说不大,但穿透力极强,刚好可以覆盖右侧的更衣室、左侧的厕所以及正前方四分之一的观众席。
但她弹奏的节奏不是很快,声音会随着现场音乐的节拍一点、一点的挤出来,既不能突兀,也不被掩盖,当然,不注意听和不操心听的人一定会被现场优美的音乐所忽略。
就是这种断断续续、杂乱无章的“噪音”,却让候时新的耳朵显得格外舒畅。候时新的手插入口袋,快速的用手指头在口袋里不停的点着。
这是一组摩斯密码,四个字符音节为一组,反复弹奏三遍。其原理和传统电台相似,只不过传统电台是通过发报机,发出不同频率和波长的电流,使磁力甩出并不断增长扩大,形成平面波,平面波碰到接收天线形成交变电流,电流放大便成了收报机的接收信息。
此时的钢琴,就好比是一台发报机,不停的对着厕所、更衣室、还有那四分之一的人群传递着摩斯密码,而此时能接收到摩斯密码的“收报机”,却有上千人。
不过,即便有人注意到琴声,猜想这是摩斯密码,可也并不能当场破译,因为摩斯密码的组成部分是由五个长短不一的音响信号,组成零到九的十个数字和二十六个字符。
候时新对这套密码是再熟悉不过了,这是问筠带他加入共产党时,要求他背诵的第一套摩斯密码,候时新非常喜欢这种密码的组成方式,经常用它来和问筠交流。不过,今天的问筠可没有像在九月咖啡厅那天一样,用琴声和自己问候,哪怕只说上一句“我想你”!”
候时新明白,问筠用这种方式传递情报,就是避免和延安来的交通员直接碰面,避免为他带来风险,所以她才选择这个方式急切的将“猎鹰计划”中这82个特务名单给传递出去。
候时新听着琴键声,依偎在门前,静静的守护着自己的爱人。他感觉问筠比自己更加热爱这份工作,她追求的理想要更加远大,所以她才这么执着的要来。
琴声涌动,就像一条溪流融入外面的大海,大海上有海豚、有鲸鱼,有海豹、还有漂亮的美人鱼,他们自由自在的在这风平浪静的海洋中快活的生活。
……
梅姑走进新仙林舞厅的大门,空无一人的马路让她不由自主的产生万千思绪。考核今天就要结束,可电台里安静的声音并不能让她查到线索,如此静默,对于她这个43岁,竞争力低下的女人来说,倍感时间的紧迫。不能立功,可能就意味着又一次的淘汰。
梅姑不想失去这最后一次升职的机会,可她知道自己不是那种善于钻营、投机取巧的人,也没有见风使舵、左右逢源的本领。
她知道党国的黑暗,党国的腐败,也许张书坤和杨树良有着通天的背景,也许早就向“头头”们送了大礼,可她真想凭借着自己的能力,为军统带来一缕清风。
一路走着,一路想着,她突然感觉哪里不对,似乎这一路走来,并没有发现副站长所说的暗码牌,反而是发现在拐角大树上贴着一张人人都能看到的,写着很多数字的白纸。
职责习惯让她觉得这张白纸不同寻常,她伸手取下它,认真观察,按照她的经验推断,这分明就是一张写着摩斯密码的暗号纸。
梅姑把纸叠了起来,装入自己上衣口袋,又谨慎的从腰间掏出了自己带有消音器的枪,并打开了保险。
魏三毛很远就看到了她,不解的问道:“梅老师,你怎么进来了?难不成你也对美女感兴趣?”魏三毛奇怪的问道。
“哦,我进来随便看看,你忙你的。”
梅姑和魏三毛对话时,候时新一眼就看到了梅姑,他的心剧烈的颤抖着,心想:“通过几次考核,证明这个梅姑是个地地道道的电讯专家,就凭借她的辩识能力,这种钢琴发送的摩斯码声是一定不会逃出她的耳朵的。”
候时新立即觉得不能再耽搁下去,只有自己前去阻止问筠“发报”,才能保证她不会暴露。
他急忙拉开虚掩的门,闪身进入屋内,心急火燎的小声叫道:“停下,问筠快停手,有电讯高手,瞒不过她的耳朵。”
……
此时的梅姑径直走入了会场的人群中,她一点、一点往里挤着,可就当她挤到右侧的时候,突然听到几声熟悉的“发报”声,这些音符快速的在她脑子里盘旋。
“不对,有问题!”
想到这里,她马上从拥挤的人群当中退出,因为她害怕一个人对付不了共党,她急需魏三毛的帮助。
……
杨问筠有点吃惊,虽然这不在她的计划内,但她却好像早有准备。问筠含情脉脉的看着她深爱的男人,微笑着,又强忍着眼泪,可无论怎样,反正她的手却始终没有离开那跳动的琴键。
“还有八个人,现在我若停下,延安来的接头同志就会以为我把名单传送完毕,我没有退路,我爱你时新,可是我们的党更需要我们这份“猎鹰计划”。”
“你疯了问筠?你给我住手,我们明天、后天、大后天,还有很多时间去和组织联系,没有必要现在牺牲自己。”候时新想上去拉开问筠还在不停按动琴键的手。
“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就咬碎牙齿里的剧毒!”
候时新呆立当场,他怎么也想不到问筠会如此执拗。他红着眼眶说道:“难道你对党就那么执着吗?连这一天你都不能等吗?问筠,如果你真的执意这么选择,那就让我替你发完这最后的几个人,问筠,我愿意替你去死,我想让你好好活着。”
“时新,如果晚一天,可能我们的情报就要多泄露一天,这一天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有可能是我们的物资被抢;有可能是我们的同志牺牲;更有可能是我们整个战场的接连败退。
时新,你比我重要,我们的党还需要你提供更多有价值的情报,我希望你能接替我的遗志继续为我们的党做出更大的贡献。
亲爱的!一会儿他们进门前,请你朝我开枪,我只想踏踏实实的死在你的枪下。”
候时新沉默了,看着这个还在按动琴弦的未婚妻,他默默的问自己:“什么是党?什么是信仰?到底我该如何选择?”
该来的还是要来,开门声已变成了送别的枪声,问筠倒在了琴键上又重重的滑落在地。
候时新忍着心口的剧痛,快步的走上前去,看着美丽的她哽咽着说道:“我的,代号,是?”
问筠紧紧的抓着候时新的手臂,好像还有很多话要说,可是从她的嘴里只能听到两个字:“野……野……火……”
问筠走了,魏三毛和梅姑也终于闯了进来,他们迅速的关上门怕惊扰外面的选美比赛,迫切的问道:“什么情况时新,你怎么把她打死了?”
候时新用力的撕扯着拽着自己胳膊的手说道:“她想反抗,而且已经咬下了嘴里的剧毒,我们是抓不到活的的。”
魏三毛快速上前取下她的假发,掰开她的牙齿仔细看了看说道:“是啊,这“小草”也太刚烈了,为了信仰,真是不要命啊。”
就在这咫尺的距离,他却不能与她相拥相抱;就在这咫尺的距离,他却要与她挥手别离;就在这咫尺的距离,他却不能哭泣,还要微笑的让他看着她死去。
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崇高的信仰;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心目中的人民和党;这一切……终将会变成新中国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