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凡在脑海里将自己过去交往过的与经济活动有关联的人员筛了一遍,发现这方面的朋友真的是凤毛麟角。唯独算得上的只有两位,一位是随同姐夫王启贤离开河阳现在已不知去向的危雅箫,再一位就是中学同学曹漕。记得上次在“东阳顺”吃饭,曹漕曾经主动提出要帮尹凡解决“招商引资”的问题,但面对1000万元的大数字,他吓得不敢再说话。而尹凡之所以当时没有抓住机会让他承诺来东阳投资什么的,主要也是因为对县里招商引资指标的怀疑。现在,面对全县招商引资的大好形势,尹凡心里有了一股压力,有了紧迫感,也可以说,有了一种“病急乱投医”的急迫情绪。他翻开电话簿,找出曹漕的手机号码,拨了号后,便等着对方接听。话筒里起初传来的是已经接通的声音,可声音只响了三声,突然又转换为一个有气无力的女声:对方手机正在通话中,请稍候再拨,请稍候再拨。接下来,果真是一连串“嘟嘟嘟”的忙音。稍候了一阵,他又继续拨号,竟然听到“对方已经关机——您所呼叫的用户已关机”的回答。尹凡沮丧地放下听筒,心想,这生意人真他妈的够意思,给个号码找不着人的:开始明明接通了却被掐断了,后来干脆……咳,怪不得过去同学们称他是“白脸奸臣曹操”,真是名副其实呀!他正生着气,办公室机要员进来给他送文件,他板着脸“哼”了一声,接过文件后顺手将它扔在一边。机要员心里有些惊讶:她每次给尹书记送文件过来,尹书记都是一副非常友善和蔼的态度,从来不会有失礼貌的,今天这是怎么了?可是她什么也不好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悄悄地退了出去。尹凡想,曹漕这小子,下次要是再有机会见面,我可不会给你留什么面子的!他这边气还没生完,电话却响了。他拿起听筒:
喂!
是尹凡吗?
是啊。
尹凡已经听出来了,来电话的正是曹漕。曹漕在电话里一个劲地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刚才正和别人谈一个项目,谈到关键时刻。那小子下嘴可够狠的,恨不得从我这儿叼一块肉去。幸亏我还清醒,要不然,今年这半年的活就白做了。尹书记你老人家找我,一定有什么事要紧吧?
尹凡听他这一番解释,倒也信了他。就说:
我还真怕你给的号码是假的呢。没准给我一个公安局的号码,人家还以为我要投案自首呢。
曹漕就说,哎呀我的才子,我老曹骗别人也不敢骗你,你是谁呀?你是党政官员,河阳市的精英分子,你还是给河阳市所有想当官的人发放通行证的。别看我人在商场不在官场,可我离得了你们这些当官的吗?我什么时候不得仰仗那些官员们给我开绿灯才能赚点小钱?刚才没接你的电话是我老曹做得不对,我做深刻检讨,下次把你们几个哥们儿请来吃饭。
曹漕嘴巴里的话一连串地往外冒,里面既有虚而滥的套话,也有出自真心的实话。既然是同学,曹漕嘛又是生意场上的人,尹凡就不计较那么许多了。
尹凡说,你知道我找你什么意思吗?
当然是叙旧的意思了。曹漕先来这么一句温情的话,然后又说:
我看了最近的《河阳日报》了,那上面对上半年各个县区的招商引资进行了集中报道,还表扬了你们东阳县呢。你是不是想和我商量这个事情?
尹凡想,这曹漕怪不得敢下海去做生意,这鬼脑子就是精,一下子就能往这上面想。做生意没点这样的直觉还真的不行呢!他说道,的确不错,就是像你说的,有关招商引资的事。
曹漕在电话里稍微沉默了一下,然后说,本来我倒真的想上你们那儿搞点投资,办个厂什么的。你要知道,现在市场在不断地规范,像以前那样就凭夹个皮包耍空手道赚钱,是越来越难了。我老曹也不想老是那样子混,以后还是要朝实业方面发展。不过办企业首先需要的是寻找合适的项目,这一点上次没谈到,现在既然你提出来,我倒真的想摸一摸底。
尹凡说,项目嘛,我想这么大个县,这么多的物产,总应该能找得到个把子吧?你要是能来一趟,实地考察一下,不就心里有数了吗?
曹漕看来是想动真格的了,他一听尹凡邀请他去实地考察,马上像猫闻到了腥味一样,兴奋起来,说,那好啊,那我就尽快找个时间,去你那儿骚扰骚扰。
曹漕到东阳县也挑的是一个周末的日子。他把熊颖、方建军一起带了来,另外,他不知怎么和市检察院的韩玉昆认识,又知道了韩玉昆和尹凡是党校同学,就把他也给拉了来。曹漕自己驾驶着“现代”牌轿车,载着一车人赶夜路赶到东阳县城。本来,韩玉昆也要开车来的,曹漕说,算了吧,你那辆破烂警车,除了威风一点,能吓唬两个百姓,路上跑都跑不动。不如就坐我的车,你们俩坐两边,让熊颖坐中间。两个人夹住她,不舒服吗?
熊颖从曹漕的话中听出了色情的意思,她和韩玉昆还不熟悉,曹漕这样说话,弄得熊颖满脸通红:啐!她道,你这个奸臣,真是不找骂你就不甘心哪!看你一肚子坏水,时时刻刻想着往外冒。
尹凡在东阳是东道主,凡是市里的人,正像京剧《沙家浜》里唱的那样:来的都是客,更何况还是自己的同学,故而少不得热情招待一番。他们来之前是吃过晚饭的,尹凡说,吃过晚饭那是在河阳,现在来了东阳,难道就不能再吃一顿吗?就不算晚饭,算夜宵吧。虽说是夜宵,但却尽是高档酒、精品菜端上来。曹漕和韩玉昆是见惯了的,唯独熊颖看了,说道,这顿饭完全是浪费嘛,太浪费了。曹漕就取笑她:浪费什么呀,我们这好歹能装一半进肚子里去。你没见过一些饭局,比这高档得多,还说没地方下筷子,十成动了不到两成就倒掉的也有呢!熊颖就连说,造孽呀,造孽。她这样说时的表情惹得在座几位都笑了起来。
第二天,按照熊颖的意思想去爬爬山,但曹漕来这里的目的不是爬山,更何况他从来对爬山不感兴趣,因此便说:
爬山啊,现在来得不是时候。
熊颖问,那要到什么时候才算是时候?
曹漕说,秋天。秋天的时候,满山红叶,遍地菊花,秋高气爽,那才是爬山的好天气。
这次来一回不容易,现在爬山哪里就不可以呢?
不是不可以,是不适宜。曹漕一张嘴能把正的说成歪的,能把倒的说成顺的。他说,现在是夏天——熊颖更正说,初夏——对,对,就是初夏。可你知道吗?初夏正是山上毒蛇活动的季节,你上山要是遇上了蛇怎么办?熊颖很怕蛇,但她硬着头皮说,秋天山上哪里就没有蛇了呢?还不是一样地有。
那可不一样,亏你还读了大学。蛇是冷血动物你知道吗?所以天气越热,它就越活跃。秋天就好多了。即使有,也是秋后的蚂蚱,蹦达不了几天了。
听曹漕说得那么肯定,熊颖便动摇了:那就算了,就在县城里面随便转转吧。
他们两个斗嘴的时候,方建军和韩玉昆在一边暗暗好笑。趁熊颖不注意,韩玉昆对曹漕说,你小子可真会耍女孩子啊。
什么女孩子,都老女人了嘛。
哦,那就是耍女人,对不对?耍女人你可真有一手。
熊颖发现他们鬼鬼祟祟的样子,问道,你们说什么哪?有什么鬼胎是不是啊?!
曹漕就扮个鬼脸:什么鬼胎,你看我们像怀了胎的样子吗?
他这一说,弄得熊颖“扑哧”一声又笑了起来。
恰好尹凡到办公室处理了一件事情回来,听几个人说了刚才的争论,就说,熊颖你别听曹漕的,他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秋天的蛇快要冬眠了,冬眠之前咬起人来更厉害。
熊颖就指着曹漕的鼻子说,你看你这个家伙,还说没怀鬼胎。看你那副鬼脸,就像鬼下的胎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