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书寒虽然拜在了付登楼的门下,但所学剑法却大都来自师叔付登云。
悬剑阁的剑法大气雄浑,一招一式都讲究有规可循,同时还会力求便捷实用。而付登云的那套“醉心剑”使起来,用其父付回庸的话说就是,“跌跌撞撞,摇摇摆摆,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在悬剑阁,付登云的剑法一直不被认可,甚至是他这个人都不怎么受人待见。
说起这事,就不得不提一个人。
孟依依。
二十年前,“凌云少年”付登云游历柳河时,与孟氏长女孟依依相遇十里荷堤。
一个是风度翩翩的束发少年,一个是娉娉袅袅的豆蔻少女。
那时天公尚肯作美,两个年轻人一见倾心,彼此情投意合、相互欣赏,很快便缠绵在了一起。
怎奈孟老爷子为了脸面,全然不顾女儿以死相要挟,可谓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乱点鸳鸯谱,让付家长子付登楼娶其爱女。
再加上付家二老特别中意孟依依,思考再三他们也希望是大儿子娶了她。
两边的七大姑八大姨也来凑热闹,纷纷表示付登楼配孟依依,这就是“才子配佳人”,那是再登对不过了。
可以说,付登楼与孟依依的结合,简直就是众望所归。
众望所归?
呵呵!
多么可怕而又荒诞的一件事情!
每次想到这里,付登云都会在心里冷笑一声。
付登楼与孟依依皆是博文约礼之人,婚姻大事全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此一来,二人成亲便是必然。
付登楼与孟依依成亲之后,夫妻二人相敬如宾,相处起来还算幸福美满。
只是可怜付登云,就此被命运捉弄,从此借酒浇愁,度日如年,全然没了往昔翩翩公子的模样。
孟氏与付登楼成亲一年后,便为其诞下女婴付灵玉,又过了两年生下儿子付学成。
一家四口,幸福美满,羡煞旁人。
然好景不长。
十年前冬,孟氏却突然暴病身亡。
亡妻之痛,天塌地陷。
可生活还得继续,为了更好地抚养孩子,付登楼很快便续弦,娶了八卦城南的赵家长女为妻。
付登楼不知几辈子修来的福气,第一任妻子孟氏的温柔贤惠自不必说,临到赵氏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她不仅视孟氏的两个孩子如己出,而且将整个付氏家族的日常都打理得井井有条,让他可以放心地处理江湖中事。
有人在不停享受幸福,有人却接连遭受打击。
自孟氏去世后,付登云从此一蹶不振,每天都活在醉生梦死之中。
不过他确实是个武学奇才,于酒后自创一套剑法,并取名为“醉心剑”。
其父曾公开坦白过,抛开对形式上的芥蒂,与悬剑阁的“天悬剑法”相比,“醉心剑法”的造诣毫不逊色。
两年之后,白书寒来到悬剑阁,拜在了付登楼的门下,学习“天悬剑法”。
悬剑阁弟子数百之众,付登云偏偏对白书寒照顾有加。只要是他能展现给白书寒的剑招,他均会毫不保留。
至于为何如此,也只有他自己明白,旁人一概不知。
转眼八年时间过去了,白书寒的剑法已经取得了相当大的进步,在整个悬剑阁那都是数一数二的。
而且每次付登云喝醉酒,都是白书寒从旁悉心照料。
长此以往,二人之间的师徒情意,也是一天好过一天。
其实阁中早有人议论,跟付登楼相比,付登云更像是白书寒的师父。
付登楼却不予计较,因为不管发生任何情况,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他才是白书寒的师父。而且徒弟出息了,他这个做师父的脸上也有光。
一招精妙剑法耍完,付登云甚为满意,非常潇洒地收了手,将长剑扔还给了白书寒。正得意间,腹部却传来一阵剧痛。
原来他适才躺在水坑里时,肚子竟被什么蹄子给踩了。
其实常年酗酒的他,早已习惯了以天为盖以地为床。一旦醉生梦死,即便是被马车轧过,被野猫抓过,他也毫无知觉,跟活死人没两样。
为此周围的人久劝未果,也只好任由他作践自己。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疼痛,付登云却一手扶着白书寒的肩头,一手捂着肚子,嘴里时不时出发“啊”地惨叫,一副没羞没臊的模样。
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白书寒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耍完剑感觉到痛了,这酒算是彻底醒了。”虽然言语中略显嫌弃,却还是像往常一样,抓紧他的胳膊,一步一个脚印,沿着回去的路缓缓前行。
……
付回庸被孙女拉到听风堂,一个时辰后方才回到行云斋。
夫人方凌燕见他面带微笑,想必是爷孙俩又一起做了什么古灵精怪的事儿,不禁问道:“玉儿那丫头,又在捣什么鬼?”
“也没啥,白天阁中不是收到藏刀门的一封书信嘛,就是邀请悬剑阁前去白云城,参加一个半月后的传位仪式,玉儿长这么大都没见过如此大的场面,听说书信之事后就想着跟过去见识见识,可又担心过不了她父亲那一关,便把我这个老头子拉过去助威。”
“玉儿那丫头胡闹,你们也跟着胡闹。”方凌燕一边说,一边将丈夫的外衣退了下来。
“这怎么能叫胡闹呢?”付回庸坐在床沿,兴致高涨道,“玉儿这丫头现在也大了,她每往前一步都不容轻视,而我这个糟老头子还能从旁陪着,这一点很……很……很有意义的!”
“那,也用不了这么久吧?”方凌燕追问道,“从酉时到戌时,你们整整谈了一个时辰。”
付回庸道:“李门主亲自发的函,峰儿一直掂着分量。”
方凌燕坐到丈夫身旁,侃侃而道:“既是江湖同门之喜,悬剑阁理当前往庆贺,只是你退隐之意江湖皆知,倘若派峰儿代为前往,李门主为人大度,想必也不会怪罪。”
“嗯,嗯。”
“只是这各门各派的传位仪式,历来都是可大可小可重可轻,李门主办事一向低调,这回竟然如此高调,足足提前了一个月,而且亲自发贴,未免,太……当回事儿了吧?”方凌燕不紧不慢道,原本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只是这与江湖隔离久了,不免有些心痒痒,就同丈夫随便聊了起来。
“李门主怎么想,我不关心,”付回庸倒吸一口气,一脸严肃道,“倒是峰儿的一番话,让我隐约觉着有一丝不安。”
“一丝不安?”方凌燕冷冷道,“一想起将来要把悬剑阁交到峰儿手中,你的内心就从来没有安稳过。”
付回庸拍了一下大腿,皱着眉头道:“夫人,你又来了!”
方凌燕拉着丈夫的手,弱声道:“若不是云儿当年犯下大错,在后继之人的问题上,你也不至于这般纠结吧!”
“事已至此,说这些又有何用?”付回庸握住妻子的手,言语中也是道不尽的无奈,随后又问道,“对了,云儿最近怎么样了?”
方凌燕抽开手,低着头道:“还是老样子,天天往山下跑,泡在酒坛子里。幸好身边还有个姓白的小子照顾,要不然早让路边野狗叼走了。”
付回庸听罢,点了点头道:“说起来,姓白那小子是真不错。”突然间,双目注视着地面,冒出一句,“莫非我付家与孟氏的那桩姻缘,真的弄错了?”
方凌燕看了一眼丈夫,确认他不是随口一说后,心头顿时一酸,紧接着眼角开始泛着泪花。
为了这句话,她等了整整十八年了。
这十八年来,她没有怪过任何人,她只是在等这句话,不管从谁嘴里说出来。
付回庸一时得不到妻子的应答,便抬头看了她一眼,待见她泪眼婆娑,立即关切道:“夫人,你怎么了?”
方凌燕咬了咬牙,一字一句道:“我虽不晓对错,但我知道,咱们这些人当中,心里最苦的,一直都是云儿,一直都是云儿!一直都是!一直都是!”说着说着,眼泪便开始往下流。
为了心爱的小儿子,方凌燕压抑了太多,这一刻总算可以释放出来了。
雪漫仙山,山外有山。
迎雪之阁,别有洞天。
三尘问道,道法自然!
想当初,“迎雪三尘”之威名,响彻江湖。
四十年前,方凌燕却褪去了“易尘道人”的外衣,一腔热血也随之而去。
二十年后,伴随着“凌云少年”的横空出世,方凌燕仿佛重换新生,心中热血再一次被燃起,逢人便说:“你们说的‘凌云少年’,那是我儿!我儿就是‘凌云少年’!”
“每次提起云儿,你情绪都这么激动。”付回庸拍了拍妻子的后辈,安慰道,“好了,好了,咱不聊云儿了,说回到峰儿上。”
方凌燕适可而止,收了眼泪,问道:“峰儿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