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上,堆满了积雪。
加上先前商旅行路踩踏留下的痕迹,深深浅浅的,极是难行。
尚好驾车的四匹马,全是产自极北惯行雪原的良驹,四蹄和身上又披上了防滑保暖的毡绒,这才不至于举步维艰。
不过,以这种速度行进的话,比之先前艾孤身一人翻山越岭独行时慢了何止以倍计,也不知道在庆元会前能不能赶到京城了。
苏亚雷坐在御者的座位上,身上并未佩戴兵器,手中长长的马鞭轻轻一甩,抖得笔直,道:
“估计再过个一两天,走出这带山区,便就能上官道了,官道上有人清扫积雪,到那时,走起来就快上许多了。”
前方便是出谷的谷口,数百米高的山崖上白雪皑皑,迎面而来;不甚宽阔地道路两旁是各种奇形怪状的树木,枝条上也是堆满了积雪,不时有朔风吹过,瑟瑟洒落在其下经过的马车上。
苏亚雷口中轻轻哼着无名小调,手中的马鞭轻松写意地挥舞着,娴熟地指挥着驾车的四匹大马稳步前行。
而艾只是坐在苏亚雷的边上,怀抱着长剑,靠着背后的车厢,仿佛在冷风中假寐。
突然,苏亚雷的小调戛然而止;艾也蓦然睁开了眼睛。
“血腥气,好浓!”
前方的风里带来股浓烈的血腥气息。
马车放缓了前行的脚步,转过一个斜斜的弯,前方的雪地上,一片狼藉:
散落的行李和破碎的车厢碎片到处都是,十几具人和马匹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白色的雪地上,到处可见大片已经凝结成黑色的血迹。
那些尸体,赫然便是刚才离开酒馆的那些旅客!
车厢内传来几声惊呼,显然车内的女子也发现了前方的异状。
马车停了下来,和苏亚雷对视一眼后,艾跳下车辕,独自往前走去。
前方山谷寂寂,只有不时因风飘落的瑟瑟雪声,加上不时有几声幸存者轻微的呻吟传来。看上去凶手得手后已然撤离。
就在艾即将走到跟前的时候,异变突起。
两侧似是毫无异状的积雪里,突然跃出七八个身影,来势劲急,而且同时踢起了大片的雪花,艾的身周顿时白茫茫一片,被雪珠完全笼罩。
望着扑面而来的雪雾,艾脸色丝毫不变,黑光一闪间,长剑出鞘,不退反进,身体急旋,化成了一股旋风,冲入前方的雪雾之中。
蓬然巨响中,艾穿破雪雾而出,站定停止旋动。
长剑下垂,森然的剑锋上没有半点血珠,也没有沾上半点雪花。
身后,雪雾落下,散去。
七八个身穿厚厚白熊皮袄的彪悍男子躺在地上,汩汩赤红而滚热的鲜血从他们尸身下流了出来,渗透至冰冷的雪地里,迅速变冷,变黑,凝结。
艾转身,目光朝后望去,如他所料,另有两个白熊皮袄的男子潜藏在马车附近,此时也跃了出来,朝马车猛扑。
艾右手一抬,作势欲将手中的长剑掷出,却又突然收手。
苏亚雷坐在御者的位置上,并未移动,看着前方的艾轻而易举地将潜伏者斩杀,脸上露出赞许的神色;闻得身侧的响动,眼角也没有抬,左手微晃,手中的马鞭如灵蛇般探出,长长的鞭梢无巧不巧地缠住了左侧冲上来的那个家伙的颈项。
只是稍稍借了点力,那个倒霉的家伙便腾空而起,掠过马车上方,一个倒栽葱,扎入到道旁的雪堆之中,竖在空中的身体呈一个诡异的角度,想是扭断了脖子。
整个动作随意洒脱,仿若在酒馆里饮了杯麦酒般轻松。
右侧的那个家伙却没有受什么阻碍,径自扑向了马车,眼见车厢就在眼前,心下正喜,突然间一声娇叱,一颗拳头大的赤红火球从打开的车窗内迎面疾飞而来。
事出意外,哪里来得及躲闪,火球正中面门,当下惨呼一声,跌落在地,双手捂住脸部,满地打滚痛呼不已。
那火球,赫然是从霓蕾手中发出!那个仿佛只是个小女孩的霓蕾,竟是极其罕见的女魔法师!
艾迅速地在周围绕了一圈,确信没有残敌潜伏着之后,才回到马车附近。
霓芸和霓蕾两人此时已经下了马车,协助苏亚雷收拾残局。
连同穿白熊袍的伏击者在内,地上共躺了十七具尸体。
商队的人都是身中数刀,死状凄惨,幸运的是,尚有三个人伤不在要害处,不过这样寒冷的天气,兼之失血过多,也已是奄奄一息了。
死在艾剑下共八人,均是咽喉处中剑,即刻毙命,没有一个活口。
艾回来的时候,苏亚雷正将伤者聚拢在一起,连同那个被霓蕾所伤的伏击者,也击晕之后扔在一边。
见到艾走过来,霓蕾狠狠白了艾一眼,低声嘟囔着:
“真是个冷血的侩子手,下手这么狠。”
声音不大,却正好可以让艾听见。
艾神色不变,这个小女孩,见面起仿佛就看他不顺眼,一路和他抬杠。
艾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只是淡淡说道:
“用刀去杀人,自然也要做好被杀的准备。”
霓蕾气鼓鼓地像要再反驳的时候,被霓芸轻声制止了:
“小妹,好了,你应该谢谢艾先生才是。要不是艾先生出手,我们就危险了,看看被他们杀死的这些人吧,刚才还和我们在一个地方喝酒谈天,唉,”
霓芸扫过前方横七竖八地的尸体,脸上露出悲悯的表情:
“为什么天下有这么多人喜欢杀来杀去呢?”
霓蕾显是很信服她的姐姐,虽然脸上仍是不服气的样子,却只是小声嘀咕了几句,退了开去。
霓芸低下头,解开锦袍的领口,从中取出根细细的项链,链坠是一个银色的人像。
随后,霓芸轻轻跪在雪地上,双手合什,将那个小小的银像握在手中,闭着双眼,低声说道:
“万能而仁慈的父神啊,愿高高在上的您,能原谅您的子民的愚昧和无知。”
声音渐渐低沉下去,直至微不可闻。但她的双掌间,却散发出淡淡的柔和无比的白色光芒,并渐渐扩散开去,直至整个人都笼罩在白光之下。
从艾的角度看过去,此时的霓芸,完全就像是父神教堂中,壁画里常见的圣女图一样,熟悉而又陌生。
霓芸站起身来,仍然闭着眼,伸手出去,逐一触摸了身前的几个伤者。
令艾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随着淡淡的白光从她的掌尖传到每一个人身上,那些看上去可怕至极的刀伤,居然停止了流血,并渐渐开始愈合;本来已奄奄一息的重伤者呼吸沉稳下来,脸上也似乎恢复了血色。
在此之前,艾从未相信过世间真有这种起死回生的奇迹,直到刚才为止。
这已经不是魔法,而是传说中,真正的神迹。
片刻之后,三个重伤者逐一站了起来。
“怎么回事?我,我还没死吗?”
“我是在做梦吗?”
连串的惊呼声响起,直至最后三人中的那个老者仿佛清醒过来,看着眼前散发着圣洁光芒的霓芸,突地跪倒在地:
“你,你一定是那个圣女!父神在人间的使者,拯救凡人的使者!”
噗通两声,另两个人也跪倒在地,匍匐在霓芸的脚下。
霓芸并没有避开,脸上保持着虔诚而圣洁的表情,转向了那个仍昏倒在一边的白熊袍汉子。
霓蕾仿佛知道她姐姐要做什么,让开路,只是嘟囔着:
“那个家伙可是个杀人犯哎?”
霓芸恍若未觉,将手伸向了那个昏迷在地的汉子。
霓蕾的火球术显然比不上杜尔的炽焰火球,可以瞬间将人烧成灰烬,但也威力不小,那个家伙脸上被烧得面目全非,鼻子处已经露出了骨头和深深的孔洞;若不是被苏亚雷打晕过去,只怕此时也痛晕了。
随着淡淡的白光笼罩过去,那人脸上的血肉以可见的速度迅速生长复原,不久便又显露出正常的五官。
虽然新生的皮肤颜色仍有些异常,但相信假以时日,必能完全恢复正常。
片刻后,那人醒了过来,是个双眼细窄,一脸凶恶的家伙;跳起来后,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背后的刀鞘,似欲往霓芸冲去。
一根细巧纤美的魔法杖斜刺里伸了过来,法杖的顶端燃烧着个小小的红色火球。
那家伙骇然往后跳去,抬头看见法杖主人那大大而故作凶狠的眼神,突然回过神来,两手急速伸到自己的脸上乱摸:
“你,你,我,我。。。这,这。。。”
随后,此人呆在原地,发了半天呆之后,眼光扫过自己七八的同伴的尸身,以及仍然跪倒在地,口中“圣女”不绝的几个客商,终于醒悟过来。
“是你救的我?为什么?”
“如果我们就这么离开,把你留在这里,这么冷的天,你只怕会死的。”
霓芸只是柔柔地浅笑着,她那绝美的容颜,配上身上依然在散发着的,圣洁而纯白色的光芒,确如众神在世间的使者般,令人心神为之所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