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宽阔豪奢的书房内,斐迪南.宋肥肥的身躯半坐在主人的高椅上,眼神阴翳地看着周围十来个客人。
房间里安静的很,只有大块的银丝炭在壁炉里爆裂的批剥声偶尔传来。
良久,最后还是帝国检察长大人打破了室内的沉默,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急促,又似乎是紧张而显得颤抖:
“大人,不能再犹豫了。雷诺和阿尔伯特联手,让那些原本倾向于我方的人都开始变得人心惶惶,首鼠两端起来;如若拖延下去,不立做决断的话,必会让外人以为我方失势,等到雷诺腾出手来收拢那些骑墙的家伙,局势就危殆了!”
宋的眼神缓缓扫过周围诸人,这些都是他势力里的核心人物,从京城戍卫团长,到帝国外交大臣,到京城里最大的黑手之一,聚金赌坊的老板菲利普等等。
听了勒古的话之后,有的人慷慨急昂地表示赞同,有的则坚持老成持重的谨慎做法,当然,更多地人则是陈词滥调地表示唯侯爵马首是瞻。
室内一下子变得闹哄哄的,宋不耐烦地低下头,用手指在脑袋两侧的太阳穴用力揉了揉,道:
“好了,先停一下,让我独自思索片刻,再做决定。”
拂袖,走向内室。
勒古暗叹一口气,起身追了上去。
前头的宋放缓了脚步,仿佛知道勒古跟了上来,等着他似地。
廊道长且笔直,灯火通明,一路上没有岔路,宋肥胖沉重的身体走在其中,却不知如何,给人以一种茫无目的的感觉。
宋的脚步更加慢了,却没有停下来,只是开口问话,语气犹豫得很,又仿佛在挣扎着什么:
“勒古,这个,非得按你的计划行事吗?有没有其他选择?或是再等等看?”
“大人,此地没有别人,我也就不讳言了;那天秋狩晚宴,迪凡那个家伙带回来辛格拉尔的尸体,不知大人作何感想?这可不是杀鸡儆猴,大人本来可是有计划亲自去行猎的!雷诺那老家伙看上去低调得很,暗中却磨好了刀!”
“唉,后悔当晚没有听你的意见,坚持把杜兰特那张牌打出去;要不然,至少也能打击一下那个老家伙,扳平局势。”
“当时只考虑到既然一下子扳不倒他,不如把这个把柄留着以待后用。现在看来失算了,留着也没大用了。”
“不然,这张牌还是可以一用的。”
“哦?”
“大人若听我言,不妨将这个杜兰特缚起来,连同那个雷诺家的卷轴,派遣一个心腹的人暗中送给老雷诺,就当是给他大婚的贺礼了。”
“什么?花了这么大心思搞来的,就这么双手送还?”
“大人,这招叫障眼法,让老雷诺以为我们服软求和,以慢其心,让他疏于防备;后天我们的大事当可成功!”
“真,真得这么做吗?这一步踏出去可就没有回头的路了。。。”
宋似乎在问勒古,又似乎在自言自语。
“现在做,还有制胜的机会;若是不做,只有等着雷诺把刀架在脖子上了;我们和雷诺斗了这么多年,积怨已深,早就没有退路了;一旦失势,必然是惨淡收局的下场。”
“大人即使不为属下等考虑,也要为今后自己的荣华权位考虑!”
勒古进一步紧逼。
宋沉默下来,不再言语,只是沿着廊道走着。
长长的廊道尽头,是一架狭窄而螺旋向上的木梯,直通往这幢宏伟建筑顶部的角楼。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角楼门前。
推开厚而窄的木门,门后是一个十来米见方的斗室,上方没有天花,空荡荡地可以直接看到黑沉沉的天空。
斗室正中,虚悬着一颗巨大无比,通体透彻的水晶球,水晶球表面刻着玄奥繁复的星图,点点星光不时明灭着。
巨大的水晶球下盘坐着一个须发俱白,身穿法师袍的老头,双手握着一枚核桃大小的透明晶珠,放在眼前仔细看着。晶珠通体澄莹,仿佛只是颗普通的水晶石,但珠内偶尔有奇异的光芒闪亮,每次光芒闪动的时候,整颗晶珠仿佛化成一颗活着的眼球,窥探着周围的动静。
赫然正是那颗得自东陆商行拍卖会上,传言可以窥探未来的星眼石!
宋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奥非利大祭司,今晚的天气,天上一颗星星也没有,行吗?”
“星辰之力,无时不刻都存在于你我周围,只看你有没有能力感知到了。”
老头转过身来,双眼仍然紧闭着,仿佛仍在冥思。
“那么,这,这个。。。您看到什么了吗?”
“通过这颗神奇的星眼石,两天后的未来已经展示在我的面前,虽然很模糊,但是我还是能看见无穷无尽的鲜血,以及那顶滴血的王冠。。。恭喜大人,我想应该是逢凶化吉之兆。”
“鲜血?王冠?逢凶化吉?”
宋喃喃道,沉默良久,脸上表情阴晴不定,最后一咬牙,狠声道:
“既然上天都如此指示,老子我就博上这么一回!”
他低头自语的时候,却没有发现,老头的眼睛张开了,和身后的勒古迅快地交换了个眼色。
斐迪南.宋再次回到书房的时候,神情飞扬,看上去一扫先前阴翳犹豫的表情:
“诸位,我决定了!哼哼,两天后雷诺家的订婚喜事,我要让它变成丧事!”
十七日,离两家的订婚日还有一天。
虽然昨晚阴寒湿冷,星月无光,但今天的天气却还不错,温暖的秋阳偶尔从鱼鳞般的层云后探出头来。
内城区,雷诺家族的巨大宅院。
巍峨大门前的守卫依然是全副甲胄,但身后多加了件红色的披风,杀气森森的大门口添加了几分喜气。如果有幸走入门内,便可以发现,上至管家,下到女仆杂役,宅院里每个人都忙得似脚不沾地一样。
突然间宣布的订婚仪式,时间又只有三天,便是雷诺这样的豪门贵族,上上下下数千人全部动员起来了,也仍大感应付不过来。
宅院的核心处,一座小巧的庭园内,雷诺公爵坐在假山旁的方亭里,靠着藤椅,闭目养神。
老公爵今天没有穿戎装,而是一身舒适的软麻长袍,身前的石案上放着一套从遥远东方运来的青瓷茶具,石案旁是一樽红泥小火炉,水刚刚煮沸,淡淡的白烟带着沁人的茶香从青瓷茶碗中袅袅上升。
迪凡骑士站在老公爵的身后,一言不发,脸上也没有往常那种嚣张飞扬的神色。
除此之外,庭园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会来打扰公爵大人茗茶的悠闲心境。
“很好。”
公爵大人似仍留在对茶香的回味之中。
“那天我没有和你商量,而是突然当众宣布你和菲娜的婚事,你还能沉得住气,没有说什么反对的话出来;看来心性比之以前沉稳了许多,这样我才放心将家族的事情逐渐交给你。”
迪凡骑士苦笑了一下:
“父亲大人既然选择在那种场合宣布此事,就是已经决定的事了,我又怎么会不识趣;只不过,我很好奇父亲是如何打动阿尔伯特这个老狐狸的,毕竟这十年来,我们联合摄政王打压阿尔伯特为首的几大家族,关系可是恶劣得很的。”
“细节你就不必知道了,”
老公爵脸上浮出揶揄的笑意:
“可以说的是,你在其中也出了不少的力,据说那个阿尔伯特大小姐对你还是很满意的样子,看来你这么些年花天酒地的胡混,倒也不是全然浪费时间。”
迪凡骑士也只能无语,暗自腹诽不已,没料到自己一时的逢场作戏,居然带来这样的后果。
“不过,有件事你做的并不让我满意,”
老公爵话音一转:
“秋狩最后,你伏杀了那个叫辛格拉尔的家伙,时机不对,只怕会刺激到姓宋的,让他狗急跳墙。”
迪凡双眉一轩,顿了顿,终开口说道:
“还怕他不成!那头猪要是有这个胆子的话,那是最好了!”
“虽然我也觉得姓宋的没有那个胆量,但为以防万一,是时候把你的那些人叫回来了。明天内院的防护就交给你了,让我看看你究竟在军队里学了些什么回来。”
“好!”迪凡骑士大声应着,随后兴冲冲地走了出去。
老公爵舒适地躺回藤椅,抿了口茶,正欲再次闭目静思的时候,倏地又睁开眼。
一个管家模样的老者快步走入庭园,站在亭外轻声说了几句。
“噢?斐迪南侯爵送了件贺礼,还押了个人过来?”
老公爵顺手接过管家递上的拜盒,打开一看,盒内是一卷银质的卷轴,卷轴上赫然是雷诺家族自己的封印纹章。
一瞬而逝的精芒从老公爵眼中闪过,挥退了管家,让.雷诺独自沉思起来。片刻后,皱起的眉峰逐渐解开,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