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当他们赶到省城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十分了。孙玉民眼看汽车没了油,就先去了附近的加油站,加完油后就把车停在了离四牌楼新华书店不远处的女人街上。至于这里为什么叫女人街,孙玉民自己也不清楚。这里原来是老城区,直到现在都是市中心。近几年国家的发展重心已经从沿海较内地迁移,作为平原地区靠中地带,又是处于长江三角洲的黄金区域,最近一两年全省正着力发展省会。很多新的大楼在很短的时间里就横空出世。在外地出差的人们隔一段时间回到自己的家乡,竟然有种陌生的感觉,当然也有激动。家门口发展,最先受益的就是这些本地居民了。作为省城的老城区,大多都是些老建筑,又是经济繁华区,重建自是相当有难度,所以发展重心已经移在了政务新区。当然这里也会冷不丁的冒出几座高楼。据说在靠东城的一大片农村,在不久的将来会发展成另一个新区。可是这都是小道消息,谁知道以后会怎么发展呢!先不说这小道消息可不可靠,毕竟万事都有个变数嘛!
虽说这里是老城区,呈现在危平面前的也还是一个富丽堂皇的世界。孙玉民和危平相继下了车,车就停在他父亲住的小区楼下。从小区外观可以看出,这里应该很快就要拆迁了。小区的楼层不高,上下一共五层。门口的铁栅栏已经锈迹斑斑,四周的围墙写满了岁月的痕迹。他们出了小区的大门,穿过繁华的街道-这里已经不能用乡镇一级的街道来形容了,这分明就是都市区的步行街嘛。他们走出布满商店和商业楼的街道,转进了一条拥挤而又忙碌的主干道上。世界又立刻在危平面前呈现出另一翻景象。
傍晚的城市在五彩斑斓的灯光下显的绚丽多姿。无数座高楼大厦挡住了远处的视线,宽敞的马路上车水马龙,刺眼的灯光像流星一般在大道上滑翔。到处都充斥着汽油味和汽笛声,偶尔有几辆渣土车飞驰而过,顿时扬起了一片灰尘。是的,他们赶上了下班高峰。
危平被眼前的世界惊呆了,,他连自己所在的本地小城市都没有去过,现在就贸贸然的来到了这个繁华的大都市。他感觉自己就像是另一个世界里的人,或像是从某个年代穿越了这里,惊奇的望着周围的一切。他身上还穿着破烂衣裳,脚上穿着妈妈的黄胶鞋。他自己的鞋子一周刷洗一次,此时正湿漉漉的放在阳台上等晾干。他那见人的体面衣裳还锁在衣柜里。他多么后悔没有换上它们,虽然算不上华丽和好看,甚至还有些朴素和单调,但也不至于这么唐突。他像是一个野蛮社会的混小子混进了文明社会,企图做些歹徒的事情,如果此时他旁边没有四伯伯引路,他可能就真的把自己当成歹徒了。他竟发现阶梯角落里乞讨要饭的老爷爷都比他穿的体面,这让他更加的自卑了。
“走,咱们这就去书店!”四伯伯拽着拽已经木讷的危平,引着他沿着主干道向东走去,他们走在被栅栏围着的人行道上,很快就穿过了一个红路灯,在拐进一个相对较小的岔道后,一个硕大的六层大楼立刻呈现在他们眼前。危平从外面的橱窗中能清晰的看到里面布满了书籍。
这该有多少书籍啊?难道这个世界的书都在这里了吗!就算没有也收集了七八成吧!危平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的世界观开始重新塑造了。
危平一路卑微的走着。是的,他此时是庸俗的,他为自己的穿戴感到羞耻。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这样强烈的感受到。他在想,这些穿着好看打扮鲜艳的叔叔阿姨们一定想不到他在二个刻钟前还在一个偏僻而又荒凉的小山村。他在短短的时间里就从一个世界穿越到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而且这两个世界好像永远都无法合并。
危平跟着走进了书店,大门中间是一个约有两层楼高的旋转门,旁边各有两个推拉门。孙玉民特意领着小危平走中间,而这,也正中危平的心意。是啊,他是第一次看到门是旋转的,而且建的那么高。
“欢迎光临!”
走进大门口,有二十米的距离就是书店付款和咨询的前台了,此时,几位身材苗条长相娇好的像模特一样的美女端庄的站在吧台前面。每走进一位客户就会像他们表示欢迎。
原来危平从电视上看到了都是真的景象。他以为那些都是虚构的情节,他们村出去揽工的青年在村口闲话中心哈牛叉的时候,危平就听他们说城里的人狡猾又娇气,可是现在,他感到的只有热心和美好。哼,他们去的一定是个贫穷的地方!危平骄傲的想着。
孙玉民朝着前台点了点头,便领着危平上了电梯。这也是危平第一次乘坐电梯,他小心翼翼的跟着四伯伯,好奇的用脚跺了跺这个移动的梯子。总之,他现在就像是落在充满凶险的远古森林里,而旁边的四伯伯像是他的救命天使。
孙玉民领着他到了三楼,就径直走向了楼梯口边的软座沙发上,一边走一边对身后的危平说:“你不用跟着我了,自己去找书吧!文学名著之内的都在这层,楼下是动画小人书之类的,你应该不是去买那些吧!挑好了我带你去楼下买单。”
危平突然不知所措了,是啊!四伯伯现在要让他去那些像迷宫一样的书架里自己找,这就如同把他丢进了满是猛兽的森林里。来来往往的人群不停的翻阅着他们眼前书架上的书,他知道等他走进人群里,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他尬尴的站在原地,傻傻的望着四伯伯。
“楞在这里干什么,去挑书啊!”
“我怕走丢!”危平红着脸微弱的说到。
“你说什么?”四伯伯显然没有听清楚他在呢喃些啥。
“我怕走丢!”危平抬起头说的稍微大点声。
“哈哈哈!”四伯伯此时笑开了。是的,他眼前的这个小朋友和在胡家坎的危平简直是判若两人。之前的危平天不怕地不怕,现在的危平就像是个胆小鬼,而且还很害羞。
“你怕什么,我不是在这嘛!这里就这么点大的地方,怎么会走丢呢!快去吧,我就在这,哪也不会走。”
危平眼看四伯伯这样说,也不好再在原地停留,他扣着手指,很快就钻进了人群里,消失在人海之中。孙玉民一直望着危平走去的方向,知道他消失在视线之中,才笑着摇了摇头,自顾自的看着人头赞动的窗外。
危平一边翻阅着书架上各式各样的书籍,一边想着自己的处境,他开始为自己刚才懦弱的行为感到愤怒。是的,他是有野性的,他在学校里都不曾惧怕任何人和事,竟然在这里变着如此胆小。如果他此时的摸样被叶城知道,一定会被他瞧不起。他开始责骂自己,并且把自己的胆量从内心里提了上来。哼!就是走丢了又怎样,他们还能把我给吃了。他在心里把自己说服了,因为走神,他一个不小心和一个女士撞了个满怀。他竟昂着头继续走着,留着那个女士在身后不停的咒骂着。
他很快就挑好了两本书,但正当他准备转身向来的方向走去的时候,发现有两个穿着制服的中年男子一直远远的望着他,其实他很早就感到有人在窥视他,只是现在他发现而已。
他顿时怒火中烧,他竟然不急着回四伯伯哪里,对,要逗一逗这些看不起人的家伙。他又相继挑了很大一坨书籍,然后又再另一个方向把这些书放下。哼,你们慢慢整理吧,狗腿子!他从余光和第六感清楚的看到那两个工作人员一直不远不近的跟着他,并且开始拿着对讲机不停的说着什么,还一直瞥向他。他又只拿着那两本走向了四伯伯那里。正如他想的那样,四伯伯没有走开,他小步跑了过去。
“怎么就拿了两本啊!不是让你随便选吗?”
“这两本够了,我平时学习忙,没有太多时间看”危平没有说谎,他现在的确比以前更忙了,不过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不想让四伯伯破费,这两本书已经很满足了,他并不是那么不懂事的小孩。
四伯伯带着他下了电梯,在前台买单的时候,危平看到了那两个窥视他的保安,他竟对他们做起了鬼脸来。那两个保安则是尬尴的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们很快就买好了书,走出了书店。现在,在危平的脑海中又出现了新的问题。他晚上住哪,他在这里无依无靠,除了回去,就是去四伯伯家了。这里离胡家坎两百多公里,一来一回就得大半天,恐怕不会回去了吧!
可是,他又不情愿住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他穿的又脏又破,他在想他肯定会把别人家里弄脏的。自己在家里自是无所谓,就是不洗脚睡觉也不会有啥,最多是被妈妈拖出来强硬着洗脚罢了。可是在别人家里他就很拘束了,他虽是个山里耍大的野孩子,可是内心深处还是个乖巧懂事的小孩。
他们这么走了一分钟,危平就站住了,他要把自己的顾虑说出来,而不是继续像是个僵尸一样跟着走。
孙玉民在前面走着,可是还没有走两步,似乎背后长了眼睛一样,觉察到危平停了下来,他缓缓的回过头。
“怎么不走了?天不早了,赶紧回去休息。”
“我们去哪儿?”
“去我家啊!”孙玉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回家难道留宿街头啊。
“我想回胡家坎!”危平红着脸说道。
“小平乖,明天一早我就送你回家。四伯伯家离这不远,你婶已经在家里等我们哩!你四婶知道你过来,特地买了海鲜和鸡肉,赶紧的!别让你四婶等急了。”
危平还是站在原地不动,四伯伯看他像个木桩子似的,就走回来拉着他往前走。危平此时也不好再拒绝,只好跟着往车的方向走去。汽车像野兽一样轰鸣了几声就飞箭似的奔驰在宽阔的马路上,不多时就到了一个‘堆满城堡的王国’。
这里正是离开发区不远的别墅区,从外观可以看出,这里是刚开发出来的地方。因为天已经很黑了,危平看不到它具体是什么摸样。车钻进了地下室,在蜂窝一般的地下室里拐了好几个弯,终于停了下来。
车子在孙玉民手中的按钮操作下响了一声,而后车前车后的灯就相继灭了。他们又走上车库旁边的楼梯,让危平惊讶的是,这楼梯尽然直通四伯伯的客厅。
客厅是一个跳高六七米的高大内室,高空的正中央吊着硕大华丽的水晶似的吊灯,地上铺着木地板,和危平家餐桌上刚铺的一摸一样。他到现在才知道原来家里餐桌上钉着的木板是爸爸从城里捡的木地板。那一定丢死人了,他准备回去让妈妈把它拆了,虽然餐桌原本粗糙难堪,但至少还是个桌子摸样。
“小平来了!”四婶是听婆婆说过危平的小名,为了表示亲切,她也这么喊了。
“四婶婶好!”危平立刻变成了一个乖巧的小孩,很有礼貌的喊着。
“诶,真乖,你等着啊,四婶婶已经把餐都做好,都放锅里热着哩,这就给你端过来。”她亲切的摸了摸危平的脸颊,然后就转身往厨房走去。虽然这让危平很不自在,不过此时他也只好迁就眼前的形式了。
吃完这顿丰盛的晚餐后,四婶婶从卧室里拿出一套睡衣来。
“给,这是你小强哥哥小时候的衣服,本来打算扔了,现在给你正合适。家里还有好几件你小强哥哥以前穿的衣服,都还时兴,明天给你带回去。”
“我不要!”危平睁大了眼睛说道。
“这孩子,这些衣服都还新的,你怎就不要了。虽然都是你哥哥穿过的,可也都是名牌的!”危平第一次听说衣服也有名牌一说。他也不再推辞,以默认的方式接受了馈赠。
他特地把自己洗的干干净净的,生怕弄脏了四伯伯家的床铺。当他躺在了宽敞的新被絮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柔软和舒适,他很久都没有入睡,脑海里全都是今天所遇到的一切。是的,生活又一次在他生命中呈现出了新的场景,他要在以后的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去适应这里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