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我想好了。”
张弛出了屋,看到院中扎纸人烧纸扎的爸妈。
金红火焰在铜盆里跳跃,盆壁因年久沾染黑色污迹,已经看不出花纹。
家里有不少老物件,自己打过主意,父亲却说是晚清的东西不值钱。今天发生的事儿让他对这些老物件又动了歪心思。
“我选择一千万。”
“为什么?”
父母对视一眼,停下手中的活计。
“我这辈子没见过那么多钱,加入星叶只是卖命的小弟,何必为难自己。”
张弛耸耸肩。
“傻小子,目光短浅。”
父亲笑着摇头。
“你瞎说什么,怎么你就盼着儿子掉坑?”
母亲捶了下孩子他爹,转头欣慰的看着张弛。
“儿子,别听你爹瞎说,你的选择很明智。”
“哈哈,是吧,我不会让你们担心的。”
在张弛看来,根本没必要选择困难嘛。
这就是放弃继续答题,可以拿五百万可以走人,继续答题答对可拿一亿和答错就一分钱没有一样。
何况这还是一千万,那不用犹豫,稳赚才是道理。
“好好,儿子快坐下,披上斗篷,该开始仪式了。”
了却一桩心事的母亲,眉头舒缓,年轻了几分。
“妈,要是我反悔还能不能加入星叶盟。”
“你这娃儿故意添堵不是!”
母亲怒气冲冲,一巴掌拍在张弛脑袋上。
不过打完就后悔了,别过头去,眼眶通红,就要流出泪来。
“别别,妈,我说笑的,您别当真。”
张弛赶忙冲母亲道歉,意识母亲真的生气了。
要知道母亲从小到大没打过自己,最多是骂几句。
打的话也是召唤父亲做这种事,事后心痛的问疼不疼,然后数落一顿父亲,下手没轻没重,一点没有她才是苦难根源的觉悟!
“儿子,这事儿可不是玩笑,违约可是要罚的。”
“爸,吃里扒外的不道德行为,我也很是痛恨,您放心我不会做出那样的事的。”
“行了,那事儿不急,赶紧过来烧点纸。”
母亲白了一眼这不省心的儿子,起身进屋,去每个房间点了白蜡,又堂厅正面香案上小铜炉里填了香火,出来时将电源关闭,整个院子瞬间漆黑下来。
“叮铃叮铃”
屋檐下的风铃轻响,街道上杨树隐在夜幕中,只留下黑色巨影,俯身注视院里发生的一切。
张弛一家三口并排跪坐在院子中央,身披白麻斗篷,面带狐狸面具,在火光的映衬下,格外诡异迷幻。
父亲不断的将朱砂黄纸符放入火盆,口中念念有词。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
张弛撇嘴,好好的儒学经典《千字文》,被人作为祈祀文,不知作者怎么想。
更讲究的是黄纸的朱砂字是古文字,村里人称为符骨文,与甲骨文有极深的渊源。
传说黄帝时期,仓颉观天地万物,走访部落搜集文字符号,重新造字,因冥冥中触及天地大道,而引发天地异象。
可考究的甲骨文,用来传信上达天通下至黄泉,最合适不过,就自古沿袭下来,发展成今天的符骨文。
“儿子,不管一会儿你听到看到什么,千万别害怕,我说可以动的时候才可以动,明白吗?”
“晓得。”
张弛点点头,
正说话间,原本静谧的院子突然起了怪风,吹得院内的玉米果树枝叶晃动,火盆中的火苗几乎熄灭。
“嘘,不要说话。”
张弛紧紧盯着那火盆中那一丝光亮,眼睁睁看着那即将熄灭的火苗,慢慢变成青绿色!
张弛吓得一哆嗦,脑中立马浮现一个念头,鬼吹灯!
那火苗变成青绿色,反而安静了许多,投入再多符纸,也只以平缓温和的速度燃烧,只是不知为何那火焰总给人一种粘稠液质感。
院子里的猪羊没有声响,风铃叮铃轻响逐渐远去。
院内各处传来奇怪的声响,是老鼠弄出的动静吗?
诡异的一幕出现了,只见一块块鹅卵石从地面钻出,从院内犄角旮旯的黑暗中滚出,咕噜噜打着圈,向大门外跑去。
“尸石!”
张弛差点脱口而出,想起父母说的话才压住自己的惊恐。
成百上千块石头如同地震前的鼠潮,争先恐后地朝着门外涌去。
一块尸石迷了路,在张弛面前打转片刻,才加入了大潮。
要不是吓得腿软,张弛早已撒丫子狂奔,想求安慰,缓缓转头,却看到两张狐狸脸!
张弛噎住似的,咿咿呀呀喊不出话来,只见那狐狸脸伸出一手指到嘴边,示意他不要说话。
张弛这才想起,这是他的父母,狐狸脸是因为他们戴着面具,而自己也戴着这样的面具。
院内温度降低,明明还是夏日,却可看到呼出的白气。
沉重绵长的气息萦绕在张弛耳边,让他遍地生寒,耳中响起蜂鸣,头晕目眩,再次睁开眼时,父母不见了踪影。
只看到那个火盆中燃烧着猩红色的火焰,万籁俱寂。
“爸,妈,你们去哪了?”
张弛迟疑了片刻,还是站起身,急匆匆的去屋内寻找,没人!
堂内到处散发着光晕,却没有光源。
“爸,妈,你们可别吓我!”
张弛大乱,双手抱头,紧紧闭着双眼,生怕下一秒就看到一张鬼脸吓死自己。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张弛大声喊出新时代社会主义十六字真言,镇邪祛秽,驱魔逐鬼,最具奇效。
“手机呢,手机怎么不见了。”
张弛闭眼慌乱的摸口袋,口袋空空,悄悄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没有穿鞋。
扑簌,一张黄纸落在张弛面前,上面的符骨文闪耀着红芒。
抬头看着天空,如雪花般飘荡着一张张金色透明的纸,写着散发红芒的符骨文。
“铛~铛~”
柳槐山方向传来钟声,宛若从九幽的催命曲,凝滞苦涩。
每敲一声,就感觉忘掉点什么,茫然循着钟声前进。
“忘记了什么呢,忘记了什么呢?”
张弛手扶在大门上,呢喃着努力想起什么。
“是在做梦!一定是在做梦!”
周围一切这么反常,这是在梦里!
同极度疲惫陷入沉睡,却想不借助外力,依靠意志苏醒一样,充满了曲折痛苦。
张弛身子一抖,终于醒了过来。
父母依然同自己跪坐在一排,烧着黄纸,呢喃着祈祀文。
火盆里火焰的颜色依旧是绿色,轻轻摇晃似乎盯着自己,说不出的怪异。
“怎么了儿子?”
张弛的动静自然引起父母的关切,尤其还是第一次经历这些。
“刚才好像睡着了,你们都不见了,剩下我自己。
火盆里的火是红色的,天空中飘洒着金色透明的黄纸,上面写满朱砂字。”
“什么?”
父母似乎很吃惊,
“山里有口招魂钟,可以招鬼摄魂,你不是新生儿和老人,怎么会被摄魂呢?”
“招魂钟?”
张弛眼睛圆睁,更玄幻了。
“是我有特异功能吗,能够灵魂出窍,出阳神?”
张弛兴奋了,
“孩子,这是病,得治。”
母亲心疼的看向张弛。
“......”
“这是典型的神经衰弱,魂魄不稳,你小时候就容易丢魂,没想到大了还是这样。”
“果然父母是孩子梦想的杀手...”
张弛垮了下来,垂头丧气。
“一念成空隔阴阳,三清化气御四能,五岳倾覆六道轮,七神临下归八海,九阳同升奏十星...”
父亲祈祷祀声愈发高昂激亢。
“神灵在上,流年大吉,鬼魑在下,九幽回魂!”
哗啦,火盆中点燃的黄纸化作一道火龙卷,窜起四米高,漫天飞散,瞬间燃成灰烬,灰烬如雪花般飘洒下落。
父亲起身,手摇铜铃,围着火盆手舞足蹈,每七步作呼天状,大喊“呼哈”。
“我爸...还会跳大神??”
张弛已经看呆,这是东北跳大神?还是日本能乐?还是非洲土著舞?
火盆中的绿色火焰越来越高,与父亲共舞。
狐狸面具在绿焰的映衬下,如同鬼魅,身影高大伟岸,气势雄浑。
“起灵!”
父亲大吼,火盆中的火焰再次窜起三米高,张牙舞爪的冲天而去,而后瀑倾而下,四面八方涌去,化作遍地绿色霜华!
院子消失了,
村子消失了,
茫茫天地间,张弛与父母站在一起。
意识延展,看到了人,看到了峡谷沟壑,看到了沼泽碱地。
看到了空旷的荒野,巍然耸立中央的柳槐山,环绕的群山,无垠的大地...
“嗷呜~”
张弛回过神来,朝着声音方向看去。
竟然是二黑爬上墙头,冲着天空中苍白的月亮嚎叫,一呼百应,远处传来同样的嚎叫声...
“这货....”
张弛瞠目结舌,嘴张的可以放下鸡蛋。
“起祀!”
父亲大吼声,吓了张弛一跳,抬头间,才意识到月亮出来了,明明刚才天空还是黑沉沉的。
“学着我们的步子走,走三退一再进七,记住要连蹦带跳。”
母亲把桃符串挂在张弛脖子上,叮嘱道。
“我没学过啊!”
张弛一愣,
“很简单,快跟上。”
母亲拿起装有贡品的木篮子跟在父亲身后,开始蹦跳走动。
“等等我”
张弛赶忙夹起那一扎纸人,跟在父母后面。
墙头二黑嚎叫完毕,甩甩头,飞檐走壁,一跃而下,跟在张弛身后。
“妈,家里没人看着,丢东西怎么办?”
“没人偷的,再说你看。”
张弛顺着母亲的所示意方向看去,好家伙!
摇曳的烛光下,竟有一道清瘦黑影映在墙壁上!
“那是守财鬼,和咱家签了三十年的契约,平日供些香火,她帮我们看家。”
“还能这样?...”
张弛要疯,
“跟紧别走丢了。”
母亲吩咐道。
终于走出院子,便看到一队队“白无常”,纷纷涌上街道,跳着诡异的步伐,带着诡异的面具。
与自己家带的面具不同,有的面具青面獠牙,有的猪头羊首,牛头马面,还有一个兔八哥面具!
张弛方了,有些震撼,这是万圣节化妆舞会吗?
一队队麻袍面具人跳着诡异的步伐,嘿呦嘿呦的喊着号子,汇聚在大路走出村口,朝着柳槐山深处出发。
“弛子哥?”
“你是?”
张弛看向旁边的“狐狸面具”
“我是王梅”
“你声音咋变成这样了。”
“吓得。”
“吓...”
张弛一愣,
“感情你也是刚知道这种事?”
“嗯,为了弄一笔钱,母亲非要要把这事儿告诉我...”
王梅话语中带着哭腔。
“没事没事,看在钱的面子上原谅大娘吧。”
张弛哭笑不得,轻拍王梅的肩膀。
“汪汪汪”
身后的二黑冲着两人叫喊,催促两人快走。
“二黑,你到底是狼是狗啊?”
想起今天这家伙跑到村长家后院,和他家母狗做一些见不得狗的事情,张弛又鄙夷的朝二黑竖起中指。
二黑像是明白手势的意思,吼叫的更凶狠了。
侧面走来头戴高帽,脸涂白粉,涂着腮红的“乐队”,穿着灰麻袍,敲锣打鼓,唢呐二胡。
七位旦角咿咿呀呀,唱着不知名的戏曲,妆容也极具特色,
女的面具洁白光滑,只有眼睛和嘴巴,两条狭长的眼眸,几乎合成一条线,上拐至额角,嘴巴似樱桃。
男的面具怒目獠牙,黑脸罗刹,刻着血红色的符骨文。
在这荒凉漆黑的原野上,唱戏声,乐器声,号子声,上千人组成的队伍,诡异的步伐,飞舞的符纸,朝着柳槐山前行。
正道是“世间万般种,说与山鬼听。”
山鬼听没听懂不知道,张弛是快要吓尿裤子了。
张弛注意到队伍前面有些人穿着黑色的麻衣袍,奇怪的是他们没有戴面具。
母亲说那是村长和长老们穿的衣服,在他们旁边,张弛注意到四道有些熟悉的身影,会不会是今天来村的那四人。
“起雾了?”
张弛愕然,眼看着白色雾从柳槐山飘出,朝众人拢来。
队伍前面的人消失在白雾中,没有了踪影,隐约还能听到戏声。
“儿子千万跟紧,步法千万不能错,不然白雾散去,你掉队落在哪可没人找的到。”
张弛吓得一哆嗦,尿意更急。
“还有,在里面看到听到奇怪的的东西,千万不要好奇,不要招惹能躲就躲。”
“爸妈咱们不走一块吗?”
张弛心跳加速。
“山神对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考验,所以我们可能会分开。”
“爸,你这样让我有点害怕。”
张弛心跳加速,感觉父亲包括这些戴面具的乡亲们,都是狂热的教徒,这要是出了事怎么办?
影视作品中人们出事可都是从分散行动开始的。
“山神咱们村祭拜一百多年了,没出过什么事,只要对山神充满敬意,它不会为难咱们的。”
“爸、妈,你们是认真的吗?”
张弛感觉到了害怕,总感觉自己正陷入一个巨大的黑暗漩涡。
张弛不知道父母面具下是什么样的表情。
阴森诡笑?狂热虔诚?还是他们已经不是自己的父母?
恐慌已经占据了张弛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