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梦儿姐姐
清晨悠然醒转，雪花漫天，顿觉神清气爽，美不胜收。忆星大喜过望，不禁仰天长啸，雪花震落。然此时也是阴阳交替，正值阳气温热回升，十分惬意舒心。其实，忆星心知肚明，只是难以理解猜透其中奥妙。无论如何，是体内那两股阴阳真气，寒热交替帮了自己大忙，否则以自己微薄之力，虚弱之功，怎能一日之间便有如此功夫造诣？再有，冰雕已逝，以自己凡夫之躯，肉身之胎，要想抵挡这至阴至寒，至阳至热之天地变幻，真是千难万难，无从想象了。
转身回落，惊喜交加，眼前亭亭玉立着一个娇弱仙子，看来确是弱不惊风，乱舞春秋，然却是艳冠天下，无可比拟，只是观其年纪尚幼，还不如冰儿大小，着实叫人不解。忆星处变不惊，自然知道又是仙子降临，然不知为何，内心顿生出一股柔情，较之水儿亦情深似海，看着仙子又是莫名其妙。
仙子倒十分大方，拉着忆星坐立在冰面之上，却是衣不沾地，凌空而起。忆星大喜，真好一位仙子，出尘不染，冰清玉洁，似这般大爱无疆，心无所绊，确是少见，心中顿生好感，喜欢的眉开眼笑，流露嘴角，再无一丝不悦。
“星哥哥，谢谢你，是你让我得以生还。”
“啊？”这是……从何说起？
“星哥哥，听我慢慢的说。不要急，故事长着呢。”紧握着忆星的手，再不放开，醉卧怀中，泪眼迷离，倒像是新婚燕尔的小夫小妻，离别在即，再不忍割舍一般。
不过，这种被人怜爱的感觉真好，完全是真情实意的呐喊，毫不做作，绝不掩饰，也最是让人难以抗拒。忆星无言欣喜，反抱着仙子入怀，想起第一次来神仙谷时的美好光景。那会儿，水儿也是现在这样，完全手牵着手，温存软语，而心呢，却不是一心连心；因为那会儿完全不知就里，不明所以，未敢造次，因此也就没有那份真情实感。虽然后来解说明白，然自己还是难以释怀，直到两人一起醉舞山顶，流星相伴，生死相许，自己这才承诺山盟海誓，天地为证。如今这样回味，真是美好无限，欣喜若狂。
“星哥哥，想什么呢？没水儿姐姐好吧？”
忆星脸儿一热，心慌意乱，看这小小仙子，冰雪聪明，连些许心思也都欺瞒不过。
“星哥哥，还记得你这几日里怀抱的那尊女儿玉雕吗？”
哦，是你……是你，怎么可能？除非本就没死，完全没死，只是……好好的，怎么会无动于衷呢？
“星哥哥，我是梦儿，也是师傅她老人家最最得意与疼爱的女儿之一，从小与其它姐妹一样习文练武，只是心思简单，顽皮胡闹，学无所长。所以，我十一岁那年就离世了，因为天性爱雪，喜欢名山大川，所以就长眠与此，与这冰天雪地长相厮守。”
忆星看着梦儿，不惊不喜，不娇不嗔，仔细看来，这才猛然醒转，原来一直入坠自己梦里的便是这梦儿，只是年纪略微大些。从万花园到雪山之颠，再梦游到江湖天地，最后又来到桃花园，复又流转于这样情境之中，这一切全是梦儿从中引导，只是怎么可能？梦儿已然离逝……怎么可能？
“星哥哥，听我细说一切。虽是英年早逝，然感情于雪花天地，十一年来，我有七年完全在这雪地里度过，虽然每次都只有短短七个月时间，然对于我已然足够多了。所以，逝世以后，天地有心于我，自然生成一座玉像冰雕，来此守护梦幻天使。直到你来，给我新生。”
忆星点点头，原来如此。自己只不过怀抱那玉像冰雕短短三天而已，竟然能够得救一位仙子，也算是功德无量了。看来，梦儿已经死而复生，脱胎换骨了，再无离别之苦。
“星哥哥，你听我说，现在我虽是活转过来，然注定要远走高飞，回归自然，并不能与众姐妹一并长相厮守，这是天意也是命运。而我，之所以要留在这里等你，也是天若有情，事竟未完……”
忆星无言，命运，命运，天意，天意，为什么就不能顺从人愿呢？
仙子也是人，却不能过常人一样自在逍遥的生活，总是为了苍生，为了世间一切美好善恶而苦苦修习，终究落得什么？要说苍天不公，为什么凡人偏偏做不到，而只有那么少数几个人能够担此重任？若说福泽深厚，为什么偏偏不得善终？
自己大苦大难并不要紧，因为本是男儿，无关紧要，便是生死也无所畏惧。只是……这些个小小仙子女儿究竟犯什么错？正如师傅他老人家所说，成就一个英雄千难万难，只是……白白牺牲的为什么要是女儿呢？稚子何辜，何必执意如此呢？
毫无疑问，梦儿只有短短七天的生命，一心一意全然都是自己，这份深情厚意，大爱无疆，叫自己如何担待？
“星哥哥，别想那么多了，顺其自然就好。”
“梦儿，谢谢你。”忆星无言流泪。
星哥哥，客气了，言归正传吧。
要知道，我们可不是来游戏人间的，也不是无事生非的，是为梦想而来的，为天下苍生求福的。星哥哥，英雄，必定懂得文治武功。呵呵，武功呢，众仙子姐妹比我都好，就留给她们日后以作补偿吧。至于文彩，梦儿也逊色于众位姐妹。所以，英雄所必备的文治武功我一样也教不了你，呵呵。我只想教你一些别的，是非之外的，无关紧要的，然以后你涉足江湖，独步武林，就知道今日所学，方是日后所用了。
“星哥哥，要做英雄，甚至是大英雄，必有过人之处，你懂吗？”仙儿看着忆星，精光闪闪，很是盛气凌人。
“我懂，我……懂。”忆星大是诧异，真不明白梦儿为何突然间由温柔多情转为冷若冰霜，甚至就叫人避而远之了。
“星哥哥，但凡英雄，只可一时，不可一世。天下者，九五之尊。”背过身去，遥望着远方茫茫天际，若有所思，声音更加雄浑有力，不置可否：
“星哥哥，你要明白，我们自己全都身不由己，甚至不属于每一个人。你只为天地而生，自然也得为天地而死，你没有选择，从你一出生，十一岁那年开始，所有的悲哀早就注定……”身形未动，衣裙乱舞，声音却是惊天动地：“不止是我们，所有的人都没有选择，为了同一个梦想，同一片天地，我们……死而无憾！”
“是的，我们……死而无憾！”忆星似乎也受了感染，完全对着天地生出一股豪情万丈。
“星哥哥，扯远了，还没到那时候……呵呵。”
虽是欢笑，声音里却透出无尽悲凉。忆星完全的感觉到了，甚至就泪流满面了。如果可以选择，如果命运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可以想象，没有人，绝没有人愿意超凡入圣。也许，在凡人看来，神仙是多么逍遥快活、多么神通广大、多么随心所欲……然之所以会有这种感觉，只因我们是凡人，是三教九流。自然，法眼有限，难知世事奇妙。
然而，神仙真的就有那么好吗？
看看这些绝色绝艺的女儿们，放眼天下，无出其右，要论做常人，该是多么庆幸，多么骄傲！然命运就是这么无常，甚至就不可理喻了。为了天下，为了自我，为了所有美好的人们幸福，她们却在牺牲，由始至终都在默默无闻的奉献。没有人要她们那么做，虽是自愿，无条件的心甘情愿。可心里那份苦楚，那份身不由己的伤感，随时随地的叫人生死两难。
这便是天地生人，生出的另一种儿女，就是英雄！
若有来世，还是自由自在为好。
“星哥哥，信天下者，必以德服人；若以德服人者，必受人敬。”
忆星无言的点了点头，感情的失落悄然掠过，再也踪影不见。
“若非大德，难承大恩，欲受大恩，先修其德。”仙儿仍是目不转睛。
忆星仍是无言，弟子般的聆听教诲。
“星哥哥，知道《大学》吧？”
“嗯，以前看过。”
“说来听听。”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止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其齐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
忆星一气呵成，脸红心跳，激情活力，看着仙儿，得意忘形。然刚于仙儿冰冷的眼光一触，一阵挫败感直上心头，甚至无地自容。仙儿似乎早已看穿忆星心事，并不介意。略微转过脸去，温柔的声音传透过来，完全没有春风醉人的气息，倒像是冰雪风霜里的严寒：“星哥哥，再说来听听。”
“《大学》的道理，在于让人们的美德得以表明，在于让天下的人推陈出新，在于让人们提高思想境界。明白所应达到的思想境界，然后才可以确定志向；有了确定的志向以后，才内心宁静；内心宁静后才能泰然处世；泰然处世之后才能行事思虑周详，行事思虑周详之后才能达到更好的思想境界。世上万物都有根本与末梢，天下万事也自有其结局与开始，能够明白它们的先后顺序，那样，就能够接近《大学》的道理了。古时候，要想使美德表明于天下的人，首先要治理好他的国家；想要治理好自己国家的人，先要整治好他的家庭；想要整治好自己家庭的人，先要提高自己的首先修养；想要提高自己道德修养的人，先要端正自己的内心；想要端正自己内心的人，先要他自己意念诚实；想要自己意念诚实，先要有认识明确；而达到认识明确的方法就在于推究事物的道理。唯有推究事物的道理，才能做到认识明确；只有做到认识明确，才能意念诚实；只有意念诚实，才能心思端正；只有心思端正，才能提高自己的品德修养；只有提高了自身的品德修养，才能整治好家族；只有整治好家族，才能治理好国家；只有治理好国家，才可以使天下太平。从天子开始，一直到普通的平民百姓，必须都要把修养好自身的品德作为处世之根本。一个人，如果他自己的品德修养这个根本之处败坏了，却想做到家齐、国治、天下平，那是不可能实现的。如同他所重视的人反而轻视他，他所轻视的人反而重视他，这样的事情是根本不会有的。”
“星哥哥，你觉得《大学》好吗？”
“真好，是立人之本，做人之基。”
“它好在哪里？”又是一个奇妙的问题。
“言辞浅显易懂，思想辩证统一，让人不知不觉中完全想到理所当然，从而无可辩驳。”
“对你而言，《大学》有用还是实用？”
“实用，真真实实，明明白白。”忆星被问得虽不是哑口无言，却也是冷汗夹背了。
“那么，《大学》之外呢？”仿佛一支利箭，穿心而过。
良久，良久，久久的回答不上来。
“‘在亲民’是什么意思？在于让天下之人推陈出新……星哥哥，若是连你都不能推陈出新，思想升华，只是一味按部就班，生搬硬套，如何成就别人？”
忆星一下子瘫软在地，气力全无的，生死垂危。
“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何为先，何又为后？”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星哥哥，你先要去做什么？”
“明明德，如何昭著？”
声音并不响亮，却如空谷风声，任意咆哮；仿佛山涧清泉，随心奔放。
良久，良久，仍是默默无言，昏昏然寻死觅活。
梦儿早已离去，冰冷的痛楚，温柔的冷血，无不残忍的刺痛着忆星那敏感多情的心。是的，自己算个什么？相比起这些仙子女儿，自己完全就是愚不可及，蠢牛木马一般，就算仙子们竭尽心力，死而无憾，自己何德何能，何以为报？
尤其是水儿，自己至亲至爱的水儿，以自己目前的文治武功，根本就是有负重托。自己苦不要紧，甚至死都不要紧，然而，这并不是死不死，活不活的事情，而是天下苍生之事；由不得你自暴自弃，自怨自怜，便是死，也不由你。
如何，如何是好？
寒气突然大增，雪花飞舞，叫人无所适从。忆星反倒心无所惧了，就这样冻死好了，凡事一了百了，也省却了众仙子苦心教育之恩。短短两年时光，自己哪天不是苦心求学，争分夺秒的努力上进，然到头来又有何用？小小的一篇《大学》，自己虽然读过几遍，还是理解不深，单是梦儿刚才所提的几个问题，自己压根就没深思熟虑过？怨不得梦儿生气，便是自己也该当生气，以自己今时今日之文治武功，要想顶天立地，为天下苍生造福，无异于痴人说梦？
先抛开《大学》不谈，光来说说梦儿所提到的几个问题。
首先是德的问题。
英雄一定是大恩大德，情义天下的，若非如此，又怎么能号令天下，匡扶正义？这种德不是一般的德，完全没有局限性，没有时间与空间的相隔，只有无懈可击的相知相融。忆星并非不知，完全不晓，然面对梦儿，说之何益呢？自己别说是这种大恩大德了，便是常人所具备的小恩小惠都兼顾不周，还谈什么英雄事业，顶天立地？
再说，确立德行的问题，完全就在于提高自己的认知水平，方能提升自己的思想境界，这样才能领悟道德，进而有所行动。
换言之，只有拥有天地一样的胸怀，才可以容纳光明一样的德行；而要做到天地一样的胸怀，人就不能有丝毫的利己之心，也就是常人所说的私心。正如老子所说，天地无私，故能成其私。人同此理，自己虽然心中明白，也着实渴望那种思想境界，然那不是空口大话，更不是朝夕之功，完全可以急在一时。梦儿适才只是提醒自己：英雄，不是光靠侠义为怀就可以号令天下，也不是具备了文治武功就可所向无敌，如果没有德行一致，恩威并施，再强大的力量也不足惧，总有一天会随着时间的持续推移灰飞烟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