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小雪无法忽视这样的目光。
她觉得自己又好像陷入一团迷雾中去，无论选择哪条路最终面对的也只是傅奕那双有些温柔的眼睛。
她莫名想到了算是自己第一次见到傅奕的时候，放学过后她和朋友经过一条僻静的小路，因为这条路比较偏僻，所以一般也没什么路人经过，罗小雪和朋友恰好就撞见傅奕被一群高年级的孩子堵在墙角。从她们的角度完全能够看见傅奕的一举一动。
这群高年级的孩子显然也注意到这两个女孩的视线，其中一个男生转头阴狠的盯着她们：“看什么看！”
那时候的傅奕已经有些出名了，做事滴水不漏，老师的好帮手，甚至拿下过全科满分的荣耀战绩，代表过学校参加不少艺术节的比赛，也曾经参加过全省小学生英语会话比赛一等奖。喜欢他的人很多，但同样看他不顺眼的也不少。不管在哪个年纪，欺负优秀的孩子是人类的劣根本性。罗小雪只看一眼就知道什么情况了，她这人虽然一向没什么本事，废物又爱哭，不过遇到以强欺弱的情况还是忍不住想撩袖子上前和对方好好谈谈人生，朋友似乎察觉到罗小雪的意图，立即拉住她的手。
罗小雪忍住内心的冲动，嘴巴却一点也没有退缩，正要开口怼人，傅奕却看了过来，冷淡说：“和你们无关吧。”
“什么。”罗小雪愣住。
傅奕顿了顿，然后柔和的眯起眼睛：“我自己可以解决。”
罗小雪有些愣住，她觉得傅奕的眼神好像要向她传递什么东西，但她无法接收到，也没办法理解。
“小子。你好大的口气。”高年级的孩子皱眉，语气变得更加不善。
罗小雪也觉得傅奕有些托大了，她和傅奕是隔壁班的，虽然认识，但也不熟，实际上这是他们俩第一次搭话。虽然傅奕确实很出名，不过他那时的个头其实和罗小雪差不多高，而面前的三个高年级的孩子明显都是高个子类型的，有个人的个子甚至和初中生均等身高差不多了。
罗小雪瞪着眼睛看他：“别胡说八道了。我们三个一起冲上去和他们拼了，就算打不过也不至于输的很惨。”
“我可没说要和你们一起上啊。”朋友在一旁怯怯的开口。
傅奕有些诧异的看着罗小雪，显然没想到会从面前这个瘦小的女生口中听到如此大胆的话，那三个高年级男生也愣住了，转头看向罗小雪：“你认真的吗？”
罗小雪有些退缩，但罗俊成从小就告诉她，遇事别逃，否则那件事会像阴魂不散的恶鬼永生永世的缠着你。虽然罗小雪对罗俊成的话一向不屑一顾，但终于还是受了一些他的影响。罗小雪甩开朋友的手，叉腰上前：“认真就认真，你要怎么样？”
她挑眉的样子真的很有小太妹的气质，但在场其实只有她的朋友知道罗小雪平常是多么怂的一个人，看见小狗可能都要绕道而行。那三个男生对视一眼，其中一人真的转身向罗小雪走过来。罗小雪这人嘴巴很厉害，实际上没有一点真本事，她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朋友缩在她背后几乎快哭了。可是就那一刻，所有人都无法预料的瞬间，傅奕忽然抬腿狠狠踹了那个转身的男生一脚。
男生一个重心不稳，向前趔趄两步猛地摔倒在地，他的下巴恰好磕在路边一块石子上，瞬间流了血。
谁也没料到傅奕会忽然动手，剩下两个男生后知后觉想要抬手去揍傅奕，迎面却被傅奕的书包狠狠砸中，这一下傅奕无疑是用了十足的力气，那两个男生被砸到地上半天也没回神，傅奕却已经迈开脚步跑到罗小雪面前，直接拉起她的手，“快跑！”
罗小雪不知不觉反身握住他的手。
朋友也立即跟在他们身后仓皇逃脱。
一路上罗小雪有些恍惚盯着傅奕的后脑勺，他们的手牵的很紧，好像是被逼入绝境时下意识想要依靠对方，但是这件事过后傅奕很快松开她的手，只说了一句谢谢你帮忙，然后就转身离开了。他们之间并没有产生必要的牵扯，从此在路上见到也只是点头之交的关系。罗小雪那时并没有遗憾什么，她对傅奕也只是萍水相逢的感情而已。但回到家，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罗小雪脑子里反复想的却是傅奕抬头望向她的那双眼睛。
这时她好像终于想清楚他那有些柔和的视线究竟想要表达什么意思，他可以解决，不用担心，没关系。
他在试图给一个陌生人必要的安全感。
尽管当时陷入危机的人是他自己。
罗小雪一直无法搞清楚傅奕这个人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有时你觉得你和他的好感度达到满格，其实你们之间的关系也只是“认识的人”而已。现在再次与那双眼睛对视，他同样传递着与当时类似的感情。
这次罗小雪接收到了。
但她却无法顺从傅奕的意思，她站了起来，推开沈旭，转身走下了楼梯。
沈旭有些诧异的摸了摸被罗小雪强硬推开的胸口，那时他在罗小雪的眼中只看到了傅奕一个人的身影，好像他对她所产生的恐惧就像青烟一般消失了。沈旭眯起眼睛，脸上那若有似无的笑渐渐收敛了，眼神里只剩下慑人的冰冷。
台下红衣女孩抱臂瞪着那两个壮汉，冷声说：“我劝你们最好快点让开。否则你们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们只听主子的吩咐。主子没有叫我们让开，我们就不会让开。除非是从我们的身体上踏过去。”那两个大汉倒是一点也没打算退让。
茶馆老板立即转身对着傅奕点头哈腰：“傅先生。这苏小姐可是苏知州的千金......”
“傅奕！你也太无情了吧，我可是一路追着你到了余户县来，你一点情面也不给我留吗？”那个红衣女孩仰头看向一直站在台上没有吭声的傅奕。她见傅奕的视线一直盯着远处，不由一愣，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看见一个打扮平平的女人两步并三步下楼。此时罗小雪已经走到了台边，她一点也没顾忌的在所有人的目光下大方走到傅奕的身边站好。
那两个壮汉见是罗小雪也没有阻拦。
傅奕的视线滑到罗小雪的脸上，他的眼神微微有些变化，但最终还是轻叹了口气：“我自己可以解决。”
这句台词怎么听着有点耳熟啊。
罗小雪像是被逗笑一般眉眼弯弯看着他：“女孩子的事情还是要由女孩子来解决。”
傅奕愣住，他忽然笑起来，“你还是没变啊。”
没变是什么意思，她究竟在傅奕眼中是什么模样呢。罗小雪想即便她问，傅奕也不会给她一个容易理解的答案。但有些感情在不言中传递，这一次他们都接受到了。
罗小雪只看这女孩一眼就知道她肯定也是傅奕的追求者之一，不过显然她来历不凡，至少有强势的资本。不过罗小雪光棍一条，要钱没钱要色没色，穷到极点的人自然天不怕地不怕。她眯起眼睛看着女孩，对方也同样瞪着她。
“你是谁。”红衣女孩说。
她从傅奕刚进门的时候就注意到罗小雪了，见罗小雪此刻居然敢无视她的存在站在傅奕的身边，早就气的脸都快歪了。
罗小雪此时才正式看清楚红衣女孩的脸，她长得确实很美，不过比起小桃来说却有些失色，五官英气，眼神中透着一丝凌厉。罗小雪心中下了结论，根据傅奕近些年来所交的女朋友长相来判断，她并非是傅奕喜欢的那一款，傅奕喜欢的女孩应该带有一点轻飘飘的感觉，最好眉目传情，弱柳扶风。虽然最后一个词语她明显用的带有一丝恶意，不过大致的方向是对的。
罗小雪说：“问别人名字之前应该先报上自己的名号。”
红衣女孩的面孔有些扭曲了，她身后那四个仍旧拔着刀好像被钉在原地的侍卫朝罗小雪大吼：“大胆！居然敢和苏小姐这样说话。”
他们的台词难道就只有这一句吗。
罗小雪别过脸，一点也没有退缩的样子。
红衣女孩脸色铁青盯着她看，忽然抱臂冷笑：“说出来怕吓死你。”
“你说。我要看看我会不会被吓死。”罗小雪说。
“我叫苏紫月。家父苏凌，是这一带的知州大人。”
她说完之后挑眉，做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望着罗小雪，显然在等着罗小雪听完她响当当的名号后跪下来向她求饶。但是眼前的女孩只是点了点头，说了一句让她有些脱力的话：“这样啊。那我叫罗小雪。”
苏紫月瞪大眼睛看着罗小雪：“你怎么回事！”
罗小雪莫名其妙：“什么怎么回事。”
“你听到家父的名号一点反应都没有吗？看不起我吗！”苏紫月大叫，她气急败坏的指着罗小雪，对着手下发号施令：“去。给我把她抓下来，我要好好教训她！”
“是！”四个男人同时应道。
他们动了，壮汉见状想要冲上来，却被两个男人轻易的抵挡住，剩下的侍卫冲上来就要抓住罗小雪。这变数实在太过惊人，显然这四个人都是有些武功底蕴的，速度极快。罗小雪一惊，心底只大喊一声完了，她的手却猛地被傅奕抓住，他上前一步，挡在罗小雪的面前。男人的脚步立即顿住，他们并没有收到指令要对傅奕下手。
“傅奕。你护着她！”苏紫月愤愤说。
“她是我内人，当然要护着她。”傅奕理所当然的说。
在场的人皆是脸色一变，苏紫月如遭重击，她不可置信瞪大眼睛，“你骗我！”
罗小雪也傻眼看着傅奕，内人，就是夫人的意思吧。她和傅奕居然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结婚了！玉皇大帝啊！十八罗汉啊！神啊！感谢你们。
不对吧。
罗小雪摇了摇头，十八年来失败的经验告诉她，这大概是傅奕的谎言。
“我不相信你居然抛弃我而选择这个长相平平的女人。”苏紫月很不客气的手指着罗小雪，眼中的泪花涌现。罗小雪的脸色一瞬间就黑了，什么叫做长相平平的女人，她每天早上都是被自己给美醒的好吗。
“苏紫月。我早就告诉你，我和你之间没有缘分。”傅奕说。
“那你告诉我，这个女人究竟有什么好！她长的普通，性格也如此恼人，我实在想不到她究竟有什么魅力居然能让你娶她。”苏紫月越说越激愤。听说傅奕娶妻，那些还没有走的观众中的女人们的视线也都变了，看向罗小雪的目光好像要将她千刀万剐似的。
罗小雪再次深刻感受到傅奕的魅力。
不过面前这个女孩子究竟在对一个刚见面的陌生人说什么呢，太过分了吧，他们甚至都不认识呢，怎么就对她如此评头论足。
罗小雪心想是可忍孰不可忍。她躲在傅奕的背后，伸脖子朝苏紫月嚷嚷：“我再丑也嫁给了傅奕，你嫉妒也没用。”
“你说什么！”苏紫月听完罗小雪的话脑门上居然蹦出了青筋。
罗小雪被苏紫月的反应吓了一跳，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居然会被气出青筋，看来是真的被惹怒了。傅奕有些头疼的看了一眼罗小雪，这人为什么总是可以把嘲讽技能开到满级。
不过罗小雪可没打算嘲讽完就跑，她继续说：“我不明白你到底喜欢傅奕哪一点，你别看他平时对你说话客客气气的，等你真的爱上他之后，他就会把你甩开。”
“你在挑衅我吗？”苏紫月说。
“我没有，我只是想劝你。我虽然是他夫人，但是每天都要应付他那些数不清的莺歌燕舞，而他这人也总是四处留情，真的很累。”
傅奕眼神复杂的盯着罗小雪。
罗小雪却也没有避开他的视线，她决定将这些年来对傅奕的怒气一口气说出来，在这种情况下说出他的缺点，恐怕他也只会以为自己在演戏。罗小雪说：“他一天可以去见是十几个不同的女人，对每个女孩子都很好，更重要的是他一点也不觉得这种中央空调花花公子的行为有什么不对，他还以为自己很温柔很了不起呢。嘴上说着自己的感情残缺，听起来好像可怜的是他自己一样，其实渣就是渣，他只是想为自己放荡的行为找一个妥当的借口。”
“喂。罗小雪——”傅奕开口。
罗小雪攥紧他的袖口，好像终于为自己的怨恨找到了一个发泄口，根本不在乎傅奕神情难看，继续说：“谁要是爱上他就等着每天哭着求他不要去别的女人那里吧。肯定结婚就出轨，出轨后还要倒打一耙。宇宙无敌超级大渣男，嫁给他就等死吧！”
苏紫月脸色怪异的盯着罗小雪看。
实际上罗小雪说完这一大段话她一句都没听懂，不过隐隐约约好像明白她说的是傅奕很花心，嫁给他一定会后悔。
苏紫月觉得罗小雪像个疯子，她说：“男人花心有什么不对。”
“什么。”罗小雪反而愣住。
“这不是很正常吗？”苏紫月说。
“你疯了吗？”罗小雪以为自己听错。
“你才疯了吧。”
苏紫月一点也没有退让。
罗小雪正在发愣，却发现指尖的衣袖一点点从自己手中抽走。她抬头看向傅奕，却看见傅奕同样也看着她，眼底微微透露些受伤：“你平常都是这么看待我的吗？”
罗小雪心脏一紧，她感觉到自己的呼吸都变得急促，但她仍旧在脸上挤出一抹笑，用几乎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不是在演戏吗？”
“你知道我的意思。”傅奕说。
罗小雪垂下视线，脸上的笑容不变：“是又怎样，不是又怎么样。我想你应该也不会介意我的看法吧。”
她知道她在做什么。
正因如此，身体里肆虐的痛苦让她有些两眼发黑。
她在消除傅奕对自己的好感度。傅奕说喜欢她的时候她真的很吃惊，哪怕傅奕说只是有一点点的好感也让她呼吸紧张，可是，她已经不打算继续和傅奕发展下去了。因为这是一条没有未来的路，她打算留在这个逐渐崩坏的世界，而傅奕终有一天将要离开。
希望分别的那天他们不至于会太痛苦，最好也不要有所遗憾。
傅奕却没有再说什么，他转过身，看着苏紫月，只是说：“对不起。”
所有人都听得出这句“对不起”中所蕴含的沉重。苏紫月恍惚遭受重击，她瞪大眼睛看着傅奕，但傅奕眼中只有令她有些绝望的肃然。她的脸色苍白下去，任人再说什么话她也没有脸再待下去。苏紫月垂下头，攥紧拳头：“傅奕。我真的很喜欢你。希望你到时候不要后悔今天的选择。”
她说完这句话，也不等傅奕的回答，转身便走了。那脸上的潇洒让人不禁怀疑刚刚那个大吼大叫气急败坏的女孩究竟是不是她。
四个男人见苏紫月走了，将刀收回刀鞘，狠狠瞪了傅奕和罗小雪一眼，纷纷也跟了上去。
没过多久，茶馆里的肃穆再次恢复平静，苏紫月的身影稍稍淡去，每个人都好像从噩梦中惊醒一般活络起来。见也没什么戏可看了，今天的故事也讲完了，客人陆陆续续立场。只是他们投向傅奕和罗小雪之间的视线有些变化，这个苏紫月的身份不简单，而他们居然没有半分惧怕的态度，恐怕也是背景不俗。
原本他们只以为傅奕是个很有才华的说书先生，现在看来，有了巴结的价值。
沈旭也和他的两个朋友也从楼上下来，罗小雪看了他一眼，恰好沈旭也望了过来，但他只是笑了笑，那一笑居然让罗小雪有些毛骨悚然。沈旭也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茶馆老板抹着额头上的汗水朝傅奕走过来：“傅先生。您今天可是惹了个大麻烦啊。苏知州是出了名的护短，这要是传出去......”
“不用担心，明天再讲一天这个故事就说完了。到时候我也会离开这里。”傅奕好像看穿茶馆老板的担忧，于是安抚他。
茶馆老板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再说了两句客套话，转身便走了。
见茶馆里一下子空了下来，罗小雪却忽然紧张起来。从刚刚开始她就能感觉到傅奕身上的气压很低，肯定是因为她的那番话而生气了。她正做好和傅奕大吵一架的准备，但傅奕却忽然说：“现在没事了。想不想去哪里玩？”
“玩？”罗小雪一愣。
傅奕点了点头，“不过古代的娱乐设备真的很少，通常的娱乐项目就只有打牌和赌博，或是逛青楼。”
“你说的是男人的娱乐项目吧。”罗小雪脸都快黑了。
“女人的娱乐项目是坐在家里聊天，绣花。”傅奕说。
“逛青楼！逛青楼！”罗小雪鼓掌，露出兴奋的笑容。
开什么玩笑，让她绣花，还不如让她去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