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旪用背篓背着大饼下山,到酒馆时,那里已经聚了一批客人。
“是你啊!”
有客人记起他上回来过,“你不是这儿的伙计啊。”只看过他一回嘞。
“不是。”是什么也不说,亦旪觉得没必要。
客人见他如此寡欲,识趣地不再搭话。
亦旪在店里找了一圈也没看到祁三人影,他去问煮茶的伙计,“祁……先生在哪?”
伙计明显认得亦旪,毕竟是亦旪招的他来上工,“洛小哥来啦,老先生去南亭了,让你来了跟你说一声,到点直接关店即可。”
“多谢。”
“客气客气,洛小哥喝一杯解解渴?。”伙计作势就要去洗茶杯。
“不用。”亦旪谢绝。
伙计煮的茶是给客人们兑酒用的,祁三还有一套自用茶具,要是想喝,亦旪可以自己煮。
他又转回去。有客人结账,他就录个笔记,闲下来时,就继续理清上回剩下的账本。
有人过来了,“我瞧你这么喜欢算账,不如我聘做我家帐房先生?”
是贾昉,几天前才见过,亦旪暂时对他还有些印象。
“喝什么?”
“店里特色。”
“寻个位子坐。”
“说真的,你要不要来我。”“坐。”
场景是惊人的相似,贾昉气的发抖也不敢在亦旪面前耍少爷脾气,只能懦懦道:“只要你来,我付你三倍月钱……”
亦旪哼笑一声,贾家帐房先生的情况他略有耳闻,一月二两半吊,三倍月钱差不多就是七两半吊,确实很诱人,可惜,亦旪或者说祁三,并不缺钱。单说祁三从乾城带下来的器物,换成钱币就够他俩下半辈子过活。
“你笑什么。”贾昉想翻白眼,又硬生生卡住了。
“我笑,笑你天真。”
“你什么意思!”
“你爹一个月给你多少钿,你来付我月钱?你家帐房先生怎么说也有四十多年工龄了,我一个十六小子去和他争,我多大脸面?你家管账的换了不说五个,也得三个吧,不是姓贾就是贾氏旁支,你凭什么觉得你爹会把账本交给我一个外姓人?是我长的就很有可信度,还是你认为你傻的可爱,所以你爹会心软同意?”
一句接着一句的问题将贾昉砸懵了。他从没听过亦旪说这么多话,虽说亦旪平日就不大正眼看他,可从没像今儿损的这么……彻底……
“你……我……”
“喝完结账赶紧走人。”他怎么就把这么个说话做事不过脑子的人给救了?要是当时他不是拉而是推他一把,贾昉的爹会不会暗自感激他?
……
最终,贾昉没有等到茶酒上桌,就结账走人了。亦旪一面可惜一面暗讽,上回还喝了两口,这回碰都没碰。
大饼窝在柜台边的背篓里,冲亦旪晃晃爪子,示意他蹲下。
“?”
“亦旪,你太厉害了!”兔子可是将他俩对话一字不漏的听进耳朵,奈何酒馆还有客人,它不能太大声。
“恩。”亦旪满意地勾着嘴角。要论驳辩,他还没输过谁。洛家那几个大哥、祁三、孟谞再加上贾昉,都没在他这讨到好。这不是什么得意的事,却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免去麻烦。你不强势,那就等着变成弱小。
……
他到点关门时,祁三也没回来。
“老头不会出什么事吧?”兔子啃着胡萝卜,还不忘关心祁三去向。
“无碍,他可能回山了。”说着,亦旪背着大饼去了集市。
“洛小哥要什么?”
“给我装五十文纯瘦肉,再挑几根新鲜青椒。”
亦旪不怎么去镇里,倒是经常来集市,摊主们差不多都认识这个白衣少年。
“是炒还是煮呢。”“煮。”
“那我就不跟你挑辣的了。”
“麻烦了。”
“可不能。”
照例是将东西放进背篓,亦旪辞过摊主回山。
如他所料,祁三的确在山上。
“晚上一荤两素。”
祁三坐在堂里主位上,没回话。亦旪没多想,将兔子放在他屋就去做饭了。
晚上做了一道麻辣肉片,祁三很意外地只动了几筷子,而后饭都没有吃完,就回了房。亦旪没甚在意,祁三头一月做生意赔到当物件儿时,也是吃不下去饭。
祁老头把自己锁在房里,紧闭的房门却关不住满溢的炼气。
明天该换块门板了,亦旪看着那被震裂的房门走神。
也只有在这种情况下,亦旪才会想起这位前代国师的可怕。他之前怎么就将他当普通老头对待?
“亦,亦旪?”
亦旪回身,看见他房门口的大饼,“怎的?”
大饼明显的在颤抖,蹭到他怀里,示意亦旪出去说话。
“你抖什么?”亦旪圈着它往外走。兔子身子僵硬,两只耳朵绷得直直的。直到走出小院它才松懈下来,像泥似的摊在他怀里,“太可怕了,太可怕了!那老头大白日发什么疯?兔子差点就没命了!”
大饼被祁三释放的炼气给吓到,那种生生要将心脏挤碎的迫力,它这辈子不想再感受第二遍。
“你没事?”
“我没事。”
“你怎么就没事?”
“我怎么就要有事?”
亦旪将它给驳回去,心思去飘向小院。门都裂了,兔子也差点没命,他怎么就没事?还有,祁老头这回遇到的事,怕是不好解决。
祁三又有了理由拒绝修行,万一他哪天情绪不稳,害的兔子翘辫子了怎么办?
“你回栖林待两天吧。”祁三这几天恐怕都是这种状态,他怕大饼受不住。
“那行,兔子三天后再来。”
说走就走,丝毫不留恋。大饼还是很惜命的。
……
“你下我房门做甚?”祁三出来洗漱就看见亦旪抱着门板往外头走。
亦旪听见他说话后,挪着步子将裂掉的门板正对他,“不该换?”
“……该。”
一个早上的时间,祁三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哪又做的不对,被亦旪一通怼。他昨个本可以控制住的,但三年没见的人突然就来打探他的消息,祁三是越想越气,恨不得当晚就运气回皇都,给他揪出来狠狠地训一顿。
他怎么着也是七十好几的老人家了,哪还能这么被折腾?
“老夫问你。”
“恩。”
“若有个机会能让你会皇都,你肯吗?”
亦旪放下筷子,正视祁三,“当初我多狼狈地走,那我就要多光鲜地回。若是不能,在这小镇待到过背又如何?再不济。”
“?”
“你不是有钱吗?分走你财产的三成我也能逍遥到死。”
“……好你个……”
“实话实说罢了。”
祁三想一想,也确实是。总的他没几年了,到那时,这些身家只能归亦旪。
亦旪喝着粥,并不知道对面从来没有在乎过身家几多的老头,已经开始盘算他这几十年的资产累积,且想着什么时候托人把转让契约签给亦旪……
两人都有着同样的想法。小镇民风淳朴,远离乾城(洛家)那些弯弯绕绕,祁三想,他说不定还能活个百八十岁;亦旪想,这里有吃有喝有住,还不用受气,为什么要回那个乌烟瘴气的对方呢?
没有再对话的来人,心思却飘出来与对方默默地击了个掌……
祁三都想好了,翻过年,他就带走亦旪四处去游行,走遍弈国后,他俩就去别的国家,总之四海为家,浪迹天涯,无拘无束,自在逍遥。
祁三的算盘打的很好,可有人似乎猜到他的想法,一天快活日子都不给他了。
……
南亭下
“国……祁先生……您跟我回去吧!”
“老夫不回又怎样?”
祁三嘬了一口酒。嘶!够劲
“先生,不瞒您说,我注意您许久了。自您离城后,父王一直念叨您,时时刻刻都盼着您回去,祁先生,您就看在君臣几十年的份上,回去吧!”
“我在这有吃有喝有住有玩,不用早朝不用跪安,我做什么回去。”
元瑨眉头紧皱。他怯懦归怯懦,完不成交代的事,他还得被罚,更何况他还有底牌在,“既然先生执意要留,那就怪不得元瑨无理了!”
果真是宫里最干净的,天真。祁三不以为然。
元瑨朝身后挥手,霎时间,二十名黑衣人将他们包围。
“前代国师祁炀,违背王上召返令,将他给我拿下!”很有气势的一句话,元瑨心里却在打鼓。
离开王宫前,他母妃还特意叮嘱过,不到万不得已切勿祁炀硬碰硬。他从没与祁炀接触过,只是听说前代国师脾气不大好,没听说过他有做什么伤人害命的事。如此一来,元瑨越发坚定信念,今日就是绑,也得将他绑回皇都,就算父王会气他的做法,可人回来了不是?
所以说他天真。
祁三缓缓起身,环顾四周。那些黑衣人手持相同的武器,是最普通不过的长剑,蒙着面,可祁三还是认出是羽卫军。
羽卫军负责宫内治安,为应对随时而来、手段千奇的刺客,统领乐伏泫为钻研出一种行无声,动无形的独特走位……
当时,祁三也参与研讨,自然就能认出来。
羽卫军不同于其他编制军,他们是从其他编制军中推举出的优秀士兵,参加过各类残酷的选拔后,十人当中大多只有四五人能够坚持到入编。统领乐伏琁还是祁三亲自委任的,是个人才。
“娃儿,我既然敢来赴你的宴,就不怕你有什么后手。”用羽卫军来‘请’他,还真是看得起他祁三。
“你今日必须得跟我回乾城。”元瑨一拍石桌,身体前顷地站起来。
‘必须’?怕是你老子都没这么跟我说过话,呵,果真是个干净娃娃,如此莽撞,不及他王兄们半点睿智。这次的事,怕是他那一门心思想当太后的母妃撺掇的。
“无知小儿,就凭你这态度,我都没有回去的必要。”
“你!”
祁三姿态悠闲,随意瞥了他一眼,仿佛是在问‘怎样’。
这般挑衅,初出王宫的元瑨怎么受的住:“拿下,给我拿下他!”
一旁的羽卫军从开始就在观察形势,他们显然也是头一回和前代国师对面。现在殿下下了令,他们必须听从。
祁三仿佛看不见身旁挥来的长剑,拔下葫芦塞,闷一口茶酒,他仰天道:“乍起听风枯老矣,吾辈安能至之焉?”
“元瑨小儿,你糊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