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全抿着茶,看着面前跪着的黑衣头,“还知道回来?”
“主子,属下无能,没有抓住祁炀。”
杯盖碰撞发出清脆响声,黑衣头攒紧双拳。
“是没抓住?还是根本就没见到?”
老太监翘着小指,轻击杯沿:“据我所知,乐伏琁根本就没参与此事。”
黑衣头俯首,恭敬道:“乐统领下令拦下所有进城的马车,但今日进城的就只有那一辆。”
“哼。”德全哼笑一声,“不用马车就进不了城?长腿是用来爬的?”
听此言,黑衣头领瞪大眼睛。
“不是马车……”
德全起身,扭着腰晃到黑衣头领身侧,“培养你们,不是让你们去给人耍的!”老太监捏着黑衣头领的下颚,骨骼碎裂的声音清晰可见。
“长着脑子不想事儿,那留着,还有什么用呢。”
“主…主子饶命,饶命…”下颚松动,今后用膳是个问题了,但,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最后一次机会,他就在城内,天黑前收不到他的人头,那就用你自己的头来换。”
“是……”
德全走了,留下黑衣头领在原地跪着。骨节泛白的手,昭示着他的痛苦和不安。生或死,希望与破灭,不,面对他的从来只有绝望。
……
“哎,看,他出来了。”
祁三用手肘顶了下亦旪,“这气冲冲的,没抓到为师,很痛苦吧……六十好几的人了,啧啧,还在外头奔波,王后也不知道心疼心疼,给人休休假什么的……”
祁三叭叭一堆,连宫里陈年旧事都倒出来不少,亦旪面无表情地听着,心下却感慨。
都当师父的人了,还是管不着嘴。
亦旪不爱听,大饼倒是兴致勃勃地竖直耳朵。
祁三兴致来了就喜欢说,在他讲王后被逼入宫寻死觅活时,亦旪喊停。
“注意,人设别崩了。”
“哦…哦哦!”
德全走远了,后面又出来一个黑衣人,步行踉跄,应该是受了伤,嘴角还溢着血。
“这老太监还是这么狠。”祁三捻着胡子,“想当年,他手底下的人闹事,老太监直接大开杀戒,血光冲天都不夸张。”
亦旪听着皱起眉,“王上不管?”
“管,怎么不管,本来是该处死,后来王后求情,就罚他在水牢里待了几个月。”
处罚轻飘飘一句话带过,只有了解的人才知道,关水牢的痛楚。
“当时还是为师和孟谞老头带人去捞他出来,那皮肤泡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听着就磕碜,亦旪看了看碗里糊掉的馄炖,终究还是放下木勺,端起一旁的粗茶漱口,再拿出帕子拭唇。
祁三见状插了一嘴,“这帕子,我见你用了好些年头了,怎么不换一面?”
亦旪将帕子叠的方方正正,揣在胸前,“母亲绣的,唯一一面。”
原来如此。
“那是得好好揣着。”
亦旪晗首,转移话题,“接下来去哪?”
“聚行。”
聚行客栈是宜城最富丽的客栈,安全性高,私密性好,用的都是上上品家具,那老太监就喜欢那样的地儿。
说走就走,留下馄炖钱,没等摊主反应就不见人影。
……
赵菁带着寨子里最后一个弟兄进了城,往约好的酒楼奔去,却发现祁三不在桌上。
“祁老呢?”她揪起把脸埋在碗里的胖子。
“他带着小哥儿去城南办事了,让我们别等。”说完又继续‘舔碗’。
一旁的弟兄拉着赵菁坐下,喝酒的喝酒,划拳的划拳,只有她不在状态,心思不知道飘向何处,直到有人喊‘二哥三哥’,她才回神。
“怎么了,老四怎么了?”赵菁起身,就看见李四被抬着进来,后面还跟了个郎中,连忙让人抬着他到小隔间去。
“四弟…没什么大问题。”温润言示意赵菁出去说话,包间人太多,得顾忌李四的名誉。
“出什么事了?老四怎么昏了?”赵菁神色焦急。
温润言清了清嗓子,“咳,你别急,四弟…不小心把腰闪了……”
赵菁听后,陡然松了口气。还好还好,闪了腰在床上躺几个月就好,那么多弟兄,换着抬,也得带上他。
“这事…瞒着点,老四挺爱面子的…闪了腰,不太合适说出去。”她扯着衣角,眼神飘忽,松完气后就剩尴尬了。
寨子里的弟兄多多少少都受过伤,缺胳膊断腿不是寻常也不稀奇,闪腰倒是头一遭。李四在寨子里是管账的文房先生,不爱舞刀弄枪,平日还是周囷逼着他扎马步,就连修行这件事,也是温润言见他太文弱,弄来奇药逼他道通。就这样,两年里,你推一把我进一步,你退一步我松两步,磕磕绊绊进了意修。
这要是腰伤给弟兄们知道了,他怕是一年内都不会再碰修行。
“知道了。”温润言好笑地瞅了眼包间门。
胖子的声音最大,“四哥,四哥你咋了?四哥你不能睡啊,哥哥你醒醒,你还说要带我去乾城吃酱鸭呢!四哥!”
叫得那是一个撕心裂肺,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怎么了呢。赵菁受不了,进去把他揪出来。
“四哥!四……唉唉谁掐我脖子!”
“给我滚出来!”
揪着胖子的衣领,将他拎出来。赵菁颇为嫌弃地看着他,“老四还没死呢,你嚎什么嚎?”
“咳。”温润言差点没憋着笑,怕收到赵菁的眼刀,识相地转过身去,假装风景很美丽。
“我告诉你,张妗,你要是到了乾城还这德行,指不定哪天就让人给剁了!”
胖子缩紧脖子,生怕先被大姐给剁了,“姐……”
“你记住没?要沉稳,像你二哥……”
“噗!”这下温润言实在憋不住了,笑出声来。
赵菁:……这孩子怎么这么不禁夸呢?
“算了算了,你进去,拦住他们,不许让人打扰郎中。”赵菁打发胖子走,回头给了温润言一个白眼。
温润言讪笑,转头招了小二多上两个菜。
“客栈有着落吗?”他问
“祁老说,安排在江湖客栈。”
江湖客栈在城北,完事以后可以直接出城,这个安排不错。
“那到时候我们分批过去,四弟跟着我走,六弟跟你一起,三弟再带几个弟兄。”他本想让六胖子单独带人,可惜他不太靠谱,乍乍乎乎的性子可不适合单独行动,把他和周囷放一起,又怕他们闹起来,毕竟是两看相厌。
“那就这么定了,先去吃饭。”赵菁推开门进去,温润言随后关上门。
腰伤处理起来不费事,因着要移动,郎中给李四腰间绑了几块硬板,“伤筋动骨一百日,近三个月都不要有大幅度动作。”
温润言送郎中出去,走前塞了些银钱,“您也知道,我们过的刀尖舔血的日子,仇家太多,还望老爷子能忘却今日的事。”
郎中看了他两眼,温孺的笑下隐藏的是杀机。他也算是有见识的人,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当下晗首,收起银钱,“今日不过是出来吃酒罢了,哪碰见什么人?”
温润言见他这么上道,松了神情,“慢走。”
“告辞。”
……
那头的祁三已经到了聚行客栈楼前,气派的门头逼得穷人连退十步,却引得富贾官吏往来乐乎。
聚行,聚行,聚天之富力,行妄之尊大。
那伙计一个个鼻孔都是朝天上长的,脑袋昂起,也不怕撞上客人。
待亦旪买好胡萝卜,抱着大饼跟上来时,就见聚行门前围着一群人,街道上也拢了不少,但都没上前,不敢上前的居多。
亦旪在角落找到祁三,他站在那一动不动,眯着小眼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了?”亦旪凑过去。
“那个老头子,”祁三指着人群中心被围殴的老人,“有问题。”
有问题?什么问题?
亦旪没问,他知道祁三会说出来。
果不其然,祁三憋不住话,“他一直护着怀里的东西,看露出来的那个角,应该是本书。”
亦旪随着视线看过去,确实有个角露出来。
殴打老人的那群人嘴里喊着“打死你个老东西,一大把年纪了,还出来偷”“个老不死的,你儿子和你一个德行,偷鸡摸狗,卖国求荣,不得好死”“……”
什么难听骂什么,亦旪皱眉。偷?
“你相信?”
祁三歪头问。
“不像是。”亦旪轻声答。
被围殴的老人仍是死死的护着怀里的东西,咬紧牙关,只有在提到他儿子是,老人才会反驳,“不是的,我儿子是英雄,没有偷,没有卖国!”
“老东西,识相的把它交出来,信不信我费了你!”
“直接送他跟他儿子做伴算了!”
“不,我儿子……我儿子没死……没死…没有!”
他越是挣扎,打手越是用力踹。周围的人指指点点,有人同情,有人鄙夷,有人犹豫,就是没人上前阻止。
亦旪捻着脚尖,面无表情,但只有怀里的大饼才能感觉到,亦旪的身子有多僵硬。
就在亦旪迈出脚的那一瞬,祁三拉住他。
“别急,”祁三用劲拽着他,这小崽子力气不小。
“会有人来的。”
话音未落,一道黑衣冲来,震开来人身边的打手,拎起他就走。速度快的让人看不清他的脸。
被震开的打手躺在地上哀吟,谁也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转机,也没人知道那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