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时分,月泱跪坐在床榻上,看着窗外渐渐明亮起来的天空。
青鸟扑簌簌飞过来,落地的瞬间化为俊朗少年,青鸟靠在月泱的窗边,见她无精打采的,遂问道:“月寺庙的清规戒律天地间闻名,你们一般不是很早就要起床上早课修炼佛法吗?你应该早就习惯了才是,怎的如今如此无精打采?”
月泱披散着头发,将头放在叠起的双臂上,呆呆的看着湖水泱泱,没有回答青鸟的问题。
清风拂过,月泱的长发柔柔扬起,就像四月天的柳树,美丽总是不经意。
青鸟有些怔愣的抬起手去抚月泱的长发,月泱却在这时,向青鸟转过了脸。
月泱不明所以的眨着眼睛看着发呆的青鸟,青鸟回过神来,见月泱正看着他,立刻将手拿开,脸红红的看向别处。
好奇怪……
“唉……”
月泱突然幽幽的叹了口气,青鸟小心翼翼的转过头来,问她:“何故叹气?”
月泱看着湖水中央,像是有些丧气的道:“我昨晚一夜没睡。”
“为何?”
“不知,就是睡不着。”
“灵仙君,度曲的来历是不是很厉害?”
青鸟抬起双臂,枕在头后,想了想道:“应该是吧,东方天庭和西方极乐都来过使者,欲劝说度曲归于神籍。如今天地间神明罕见,所以双方都将度曲当做了珍宝。只是度曲一直不肯离开人世,终日只守在这梅谷中,不知在等谁。东徕梅谷,栽种一棵梅树就要百年,如今这东徕梅谷漫山遍野都是梅树,你便可知,度曲已经等待了多少年。”
月泱看着眼前的白梅灿灿,惊叹道:“度曲仙人只是自谦,真正的说法应是神明度曲。”
月泱突然想到绿师父:“会不会是在等心上人?”
青鸟吃了一惊,差点跌倒在地:“怎么可能!度曲虽已得神祇之身,但他没有心,记忆也不完整,凡人有的七情六欲他根本没有,怎么可能会有心上人。”
月泱闻言,一个前滚翻从窗户里翻了出来,潇洒落地。
月泱走到青鸟面前,有些急切的问道:“你说度曲没有心,他是真的没有心吗?”
青鸟点头:“当然是真的,这件事,度曲的很多仙友都知晓。”
怎么会,月泱抬手抚上自己的心口:他也无心,与我一般,都没有心……
青鸟有些愤愤的道:“我伴他身边一千年,见过多少次他伤女子的心,就连那么可爱的蝴蝶都被他冷眼相待,还被他赶出了山,你要说他有情,那天地间便没有无情人了。”
哇……月泱在心底发出由衷的一声惊叹:倘若她也能做到如此心无杂念,说不准她早已入随化境了。
“度曲,还是比较适合我们佛门。”
青鸟不屑的摇头:“别做梦了,度曲是不会离开梅谷的。”
青鸟奇怪的看了月泱一眼:“话说,你不饿吗?昨天到现在你都没吃什么东西。”
月泱有些心虚:“待出山后,去化缘就好了。”
青鸟坏坏的一笑,凑过去说:“你昨晚有没有去吃那棵梅树的梅花?”
月泱面色一红:“你明知那是度曲本体,还让我去吃,你怎么这么坏!”
青鸟无聊的双手抱胸:“你都知道了啊!”
月泱指向湖中央:“那么一大棵梅树,如今不见了踪影,换做谁都会知晓那树不对劲吧!”
“切~度曲这家伙怎么还不来,该不会是睡过头了吧?”
月泱也觉得奇怪,于是向湖边跑去,想看看度曲是否在附近,待将跑到湖边时,月泱回身欲唤青鸟。
“灵……”
月泱突然怔住,呆呆的看向青鸟头顶。
“你怎么了?”
青鸟也向上看去,表情瞬间变得与月泱相同:“这……”
度曲悠然的站在屋顶之上,微垂着头看着他们。
青鸟怔怔良久,而后问道:“你该不会一直都在这里吧?”
度曲点头。
月泱跑过去,仰起头看他:“你什么时候下山的?”
“我昨晚宿在这里。”
月泱惊讶:“你,你昨晚没走?”
度曲看着月泱微微点头。
“为何?”
“不知,不想走。”
月泱呆呆的与度曲对视,良久后,度曲突然勾起唇角,对着月泱微微一笑。
青鸟在一旁瞪大了双眼,立刻冲过去,挡在了月泱身前。
“度曲,这个小和尚可是个出家人,你不能害了他!”
月泱没好气的推开青鸟:“你在说什么?”
青鸟回身指向度曲,痛彻心扉的对月泱说:“你看他这个样子!”
月泱看了一眼度曲,见度曲还在看着她,脸上一红。
“啊!”青鸟大叫。
“不行不行!月泱,从今天开始,你不许看他!”
月泱无奈的摇摇头,推门进了房间。
度曲悠然飞落在地。
青鸟气急败坏的跑到度曲身边:“度曲,那个小和尚可是个男子又是个出家人,你不能让他对你动情!这样会毁了他的修行的!”
度曲依然无甚情绪:“他只是个孩子,你想太多了。”
青鸟眉头紧蹙:“可他会长大,你忘了蝴蝶吗?”
度曲沉默,而后走向月泱房门,轻飘飘的道:“那我抽了他的情丝吧。”
青鸟拦住他:“你凭什么抽人家的情丝,反正你只要别对着他笑,尽量别看他就行了。”
度曲无言,少顷,开口道:“不。”
青鸟懵懂:“什么?”
度曲转过身,看向青鸟,轻启唇瓣:“我不。”
青鸟气急:“你!”
“走吧。”
月泱戴着草帽推门而出:“该出山了。”
度曲欲带着月泱一起飞向梅云峰,青鸟硬生生拦下,换成他带着月泱飞往梅云峰。
入了人世,月泱方知,因妖祖现世,如今世人皆沉沦苦海,苦苦挣扎。
月泱这一路上在四家寺庙讲了经,度化了四个罪孽深重的人,救了五个被恶霸欺负的百姓,收了六个妖怪,走丢了七次,贪玩了八次,被青鸟训斥了九次,欲偷跑回月寺庙十次,被度曲捉回来十次,化缘成功零次。
度曲施法,三人出山后,便与凡人一样,只是肉体凡胎。
月泱饿的头晕眼花,却一次都没有化缘成功。
青鸟亦早已饥肠辘辘,遂趁二人不注意,跑到别处花天酒地去了。
度曲见月泱脸色苍白,走路慢慢吞吞,遂无奈的接过她手中的碗,替她去化缘。
度曲亦戴着草帽,走到一个店家门口,对正站在门口的掌柜行礼:“阿弥陀佛,施主……”
“哎呀!大师光临小店真让小店蓬荜生辉啊!阿福,快给大师拿上好的斋菜过来。”
“得嘞!”
月泱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心里的怨念再次滔滔泛滥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度曲回头唤月泱:“月泱,过来吧。”
算了,先填饱肚子再说吧。
月泱兴高采烈的跑了过去。
二人坐在楼上靠窗的雅座,老板娘不知何故一直陪坐在他们身边,店小二络绎不绝的端菜上桌,月泱看的亦眼花缭乱。
月泱瞥了一眼自己被遗忘的银钵,小声对度曲说:“度曲,我们,其实吃饭就可以了,这样,会不会太奢侈?”
度曲给月泱夹菜,无视老板娘热情如火的目光,云淡风轻道:“你累了一天,该好好歇歇,不过是些斋菜,不打紧。”
月泱咽了口口水,见度曲如此说,立刻埋头吃了起来。
化缘,能布施斋僧的人,即与佛门有缘,僧人以募化乞食广结善缘,故称化缘。所谓化缘,乃指化度的因缘。
虽说这老板娘是因私情动了善心,但一路走来,只她得僧入门,这便是缘。
月泱吃的满脸是米粒,筷子在饭桌上迅速的来来往往,不到一刻,桌上的菜盘便见了底。
店小二老板娘还有周围的客人,皆惊叹的看着月泱。
终于吃完了,月泱抹了一把嘴,操起桌上的水壶,咕嘟咕嘟喝下了整壶。
月泱豪爽的放下水壶,大喝一声:“好吃!哈哈!”
众人见她吃完了,惊叹的议论纷纷。
老板娘这时却是爽朗一笑:“这小师傅一定是饿坏了,孩子嘛,正是能吃的时候。”
老板娘温柔的拿出手帕给月泱擦脸,将她脸上的米粒一粒一粒摘下去。
“小师傅,可是吃饱了?要不要再吃点?”
月泱傻乎乎的看着老板娘,脸红彤彤的,就如那天边的晚霞一样璀璨。
“我,我吃饱了。”
老板娘笑意不减:“那就好。”
月泱继续呆呆的看着老板娘,只觉得这种温暖是她从没有感受过的。
度曲此时望着天边,没有注意月泱。
老板娘对月泱是越看越喜欢,连最初吸引她春情泛滥的俊美公子都忘到了脑后。
“小师傅长的真讨喜,比姑娘还俊。这么小怎么就出家了呢?是不是没有娘心疼你?可怜见的~唉,这世道,孩子生下来就是吃苦受罪,让人难过。”
月泱缓缓凑向老板娘的怀抱,直到轻轻贴上老板娘的臂弯。
老板娘一惊,但随后便温柔的抱住月泱。
“小师傅,日后要是你化不到缘,就来我这吃饭,我这别的没有,吃的管够!”
月泱紧紧贴向老板娘,老板娘也心疼的抱紧了她。
月泱抬头:“我,我怎么唤您?”
老板娘笑:“别人都唤我巧娘,你也唤我巧娘吧。”
月泱将头埋进巧娘的怀里,喃喃自语:“巧娘……”
度曲看着月泱,眼中划过笑意:果然,不过是一个孩子。
食客们纷纷笑起来:“巧娘就是心善,好人有好报啊!巧娘日后一定会福寿双全,福气享用不尽!”
巧娘爽朗的笑起来。
福寿双全,福气享用不尽,这便是世人的心愿吗……好人的确该有好报,巧娘,我不会忘了你的。
待二人回到梅谷,明月已挂天边。
月泱打算在明月下坐禅礼佛,修行心法。
度曲见月泱在湖边打坐,没有打扰月泱,悄然踏上湖面,行至莲叶前,侧身而卧,像往常一样,静静的陪伴着这朵不开花的白莲。
“月泱。”
耳边突然传来绿师父的声音,月泱闭着眼睛,眉头微蹙。
“月泱。”
“绿师父。”
月泱用心声答复绿水。
“妖祖逃出了月寺庙,应是寻你而去。你务必要小心,最好不要离开东徕山。”
“师父和师兄们都还好吗?”
绿水没有回答。
“绿师父?”
“都好,只是,明华……”
“师父怎么了?”
“明华不见了。”
“什么!”
“你不要急,我和红寺还有你的师兄们正在寻他,一定会寻到他的。”
“师父是不是被妖祖伤了?”
“这,我们不知。”
月泱突然站起来:“我要去找师父!”
“月泱!”
绿水的声音突然重了起来。
“你还不清楚吗?你现在就是唐僧肉,你去找明华,就是将自己送给妖祖享用。你不许离开东徕山,倘若你出了事,明华一定不会原谅你!”
月泱身前的地面突然湿了。
月泱抹了一把眼泪,努力坚强道:“我知道了,我不会给大家添麻烦的,我会在东徕山好好修行。”
“月泱,你放心,明华修为极高,不会有事的,我们一定会将他寻回,也一定会将妖祖消灭。”
月泱点头:“我相信绿师父。”
绿水笑:“相信绿师父就对了,我先走了,若寻到了明华我会立刻告知与你。”
“嗯,你要保重绿师父。”
“放心吧。”
月泱轻轻踏上湖面,待行至度曲身后,早已泪流满面。
“神君,我要杀妖祖。”
“如何杀?”
“你助我。”
“如何助?”
“你是神,你一定知道。”
“我不知。”
“我求你。”
度曲站起身,转过身,微垂下头看向月泱:“杀妖祖,可修炼净化之法。”
月泱一喜:“如何修?”
“净化之法,将己身化作净灵,献给妖祖蚕食,肉体化去,净灵入妖祖之魂,妖祖可杀。”
妖祖现世,世人皆苦,若我可用己身化去世人之苦,乃是我佛慈悲,功德无量。
巧娘,希望我可以用己身之肉之骨,为你和世人度去苦厄。
月泱盘腿成莲,坐于水面,双手合十,额间弦月印记度去银辉,留烁金芒。
金印从四面八方涌来,旋绕月泱,此刻,光芒万丈。
度曲依然无甚情绪:明华之托,我要辜负了。明华有难,苍生入劫,若只需他一人便可化解此次浩劫,此乃天地之福。
“她还真是一点没变,从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
瓷音看着水中的月泱,神色不明。
月九却是十分急迫:“我们不是月泱本人,无法准确入其前世,她是我唯一找到的月泱前世,她现在就死了的话,月泱怎么办!”
瓷音抬手抚向月泱,却在碰触到月泱的瞬间,手化作四散的光点。
瓷音退后,见手恢复了原状,有点苦涩的笑道:“只能去找其他的轮回了,无法触碰到她,怎么带她回去。只能让她如愿以偿,牺牲自己去解救众生了。”
月九眉头紧蹙:“在月泱的前世化不了实体,找到多少个月泱前世都是徒劳!”
瓷音无奈:“那怎么办?”
月九眼中冷光一片:“一定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