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再说话,两人一前一后走上桥,洛溪大桥是几十年前建的,人行道约不到一米宽,密集的车流呼啸而过,行人走在上面,有点提心吊胆的。风吹拂着她的衣衫和秀发,高挑而苗条的背影显得有几分单薄,她一路低着头默然走着,更添几分落寞和萧索,使人看着,一种怜惜之情油然而生。
偶尔有人骑着单车或电动车过桥,他们要把身体贴着桥栏避让。
走到桥上一半时,谢秋晗停了下来,手扶着水泥桥栏,望着桥下珠江两岸的夜景。
冯泽乾也停下来,看到她满脸凄楚,似乎想起某些伤心往事。
他和她相识不到一个小时,却有种相逢恨晚的感觉,人与人之间的相遇有时就是这样奇妙,只是谁也不知道,它会是一段缘分的开始,还是从此开始,也由此结束的一个片段。
有对年轻的小情侣一人推着一辆共享单车从他们身后经过。
女的说:“老公,我们也在这看风景好不好?”
男的说:“这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回家上网。”
女的说:“讨厌,你就惦记着你的游戏。”
冯泽乾笑笑说:“这里的风景的确没有白鹅潭、广州塔那么漂亮和热闹,不过,看风景跟看热闹是两回事,有些风景也许不令人赏心悦目,有时却可以让人想起很多往事,或者想通一些事情。”
谢秋晗低头看着下面昏暗涌动的江面,问:“那当初是不是这样的风景让你想通了而放弃轻生呢?”
冯泽乾摇摇头说:“人在伤心绝望的时候哪还有心情看风景,不过,人在想死的时候,心有多绝望,也就有多么不甘心。我当时就是越想越不甘心就这样死了,然后,我就决定再给自己一次机会活下去、、、”
“为什么、、、”谢秋晗突然凄然的打断他的话,哽噎着问:“为什么我男朋友当初不能像你一样给他自己一次机会,也给我一次机会呢?”
泪水从她眼中夺眶而出。
“五年前的今天,就是我们相识的日子,他从这里跳了下去、、、”
她泣诉着,猛然仰起头,仿佛无法再面对下面的滔滔江水。
冯泽乾呆住了,没想到会是如此凄惨的往事。
“五年来,我一次又一次在这里回想我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却无法想象他临死前的心情,更不知道他跳下去的时候,心里是还爱着我还是恨我、、、”
谢秋晗说完,好像没有勇气在这再停留,哭着往前走。
冯泽乾连忙快步跟紧她,看着她凄绝的背影,无比心痛和怜惜。
一直下了桥到了收费站,谢秋晗才慢下了脚步,冯泽乾一边掏纸巾一边愧歉的说:“对不起,我不该说起这样的话题。”
谢秋晗用衣袖一抹泪水,摇头说:“不关你的事,每年这个时候,我无法不想起。”
看来她这时候她需要的不是别人的安慰,他便默默的陪着她走。
谢秋晗哭完走了一阵,心情好像平复了许多,开口问他:“你吃过饭了没有?”
他说:“我吃过了,你如果饿了或者累了,我们可以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喝点什么。”
谢秋晗说:“我也吃过了,你可以陪我去见一位朋友吗?”
冯泽乾愕了一下,点头说:“当然可以。”
谢秋晗便带着他走进路边的居民区,来到一家快餐店,对老板说:“老板,给我打包一个卤水鸭头饭,饭里加多点卤水汤汁。”
冯泽乾有点奇怪,她打快餐去见什么朋友?
谢秋晗又问那老板:“老板,你这些切出来的鸡屁股鸭屁股还要吗,不要的可不可以给我?”
那老板说:“可以,反正没什么人吃这个。”
谢秋晗说:“那谢谢了,帮我用个袋子装起来就好了。”
打完饭,她又在士多店买了瓶啤酒,带着冯泽乾穿过一条隧道,隧道里还住着几个露宿者,然后便到了一处江边桥下的小公园,这类公园作为公路桥梁附属绿化景观,没什么人来游玩,日久便树木疯长,杂草丛生,往往成为无家可归者的栖身之处,到了夜晚更显得有点僻静阴森。
秋晗对这里却似乎很熟悉,带着他在林中小径穿行,走到桥底下,冯泽乾知道这座桥叫大石桥。
桥底下有个用各色编织袋和塑料膜等搭建起来的小窝棚,秋晗对着那棚里喊:“坤叔,你在不在?坤叔,我来看你了。”
冯泽乾更加惊奇,难道她朋友就住这里?
秋晗一连喊了几声,从窝棚便传出一个有点苍老的声音:“是秋晗吗?我在。”
一位年约60的老汉从棚里钻了出来,人挺高,但很瘦,秃顶,胡子挺长;穿一条带时尚花纹图案和破洞的牛仔裤,上身一件横纹T恤,虽然没破,但又旧又皱;身体看上去还算硬朗,但实在太瘦,几乎是皮包骨头,背有点驼;脸还算干净,但已经满是皱纹。
他看到秋晗,就像见到了阔别多时的亲人般,沧桑的脸上洋溢着温情的笑容,但看到陌生的冯泽乾便显得有些拘谨了。
秋晗说:“坤叔,这是我朋友冯泽乾,我们路过便顺路来看看你。”
冯泽乾笑着礼貌的说:“坤叔,你好。”
坤叔点头说:“你好,冯先生。”
秋晗走上前,将打包来的快餐递给他说:“坤叔,我买了你最爱吃的卤水鸭头饭,还是热的,还给你买了啤酒。”
坤叔感动的说:“你来看我就行了,干嘛还破费,我、、、我已经吃过东西了。”
秋晗说:“那就多吃点吧!我上班忙,也不是经常有空来看你,买个饭算什么。”
坤叔接过快餐和啤酒,连声多谢。
秋晗说:“你快点吃吧,我们走了,我有空再来看你。”
坤叔说:“好,你们路上小心,下次不要买东西了,再见。”
两人辞别了坤叔,秋晗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带着冯泽乾穿过桥底到了公园的另一边,这里没那么多树木,有个小池塘,有凉亭。
冯泽乾问:“坤叔为什么会住这里?他的亲人呢?”
秋晗说:“坤叔从小就没了父亲,年轻的时候在老家给赌场看场子,因为打架杀了人,被判了二十年,坐完牢出来,回到家才知道母亲早已经去世了,老婆也早就带着女儿走了。他老婆娘家也已经没有亲人,只得知她带着女儿来了广东打工就再也没有回去过。于是,他便也来广东找她们,就算她们不原谅他,但能见上一面也知足。刚开始他还能找到工作,一边打工一边找,但后来因为年纪大了就找不到活干,钱也花光了,便只能露宿街头。虽然是这样,他还没有放弃,他说要一直找下去,找到死为止。”
冯泽乾听了,心中唏嘘,说:“他这样找人太渺茫了,应该还有别的办法,他女儿应该早就出来工作和结婚了,到公安机关可能查得到。”
秋晗说:“他女儿跟着他老婆离开家乡时还小,当时只有乳名。”
她走到一排荚竹桃树前停下,学起猫“喵喵喵”的叫了几声,树丛中便传出猫叫声,一只很瘦的黄白花纹的猫领着一黑一黄两只更瘦弱的小猫钻了出来。秋晗将从快餐店要来的鸡鸭屁股放在地上,三只猫便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秋晗说:“这是花花和它的孩子,小黑和小黄,本来有三只的,有一只不见了。”
她蹲下来,摸摸母猫的脑袋问:“花花,小花是被人领养了还是被别的野猫叼走了?你想它吗?”
冯泽乾问她:“你是怎么认识坤叔的?”
秋晗说:“我寻我爸的时候,有一次遇到一个流浪汉想欺负我,坤叔帮我把他打跑了,我们就认识了。”
“寻你爸?”冯泽乾更觉得诧异:“你爸怎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