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问开车回了W市,一千公里,十二小时,一个人,星夜兼程。
第二天上午十点,宋问把自己重重的摔在了酒店的床上,沉沉睡去。到此,靳威提吊着的心才稍稍放了下来。
太猛了啊!问问!
小猫咪发起狠来也能抖出三分虎妞的威风来,靳威由衷感慨,女人不能惹!昨晚池隽晔打了不下十几个电话,宋问愣是一个都没接。苍茫的夜色里,蜿蜒的高速公路上,一辆车急速行驶着。很多时候,很长时间,前后只有这么一辆车,宋问都不带怕的。
深夜的高速服务区,除了加油站值班的人,四周空荡荡的。宋问站在冷风里喝着咖啡,长发随风飞舞,身后给她的车加油的小哥偷瞄着她,有点怕怕的,怀疑是不是半夜遇着鬼了,还是一个顶漂亮的女鬼……
靳威抱起宋问,把横躺着的她调转了个方向,头放在枕头上,鞋脱掉,盖好被子。她真的累坏了,睡得悄无声息,靳威好几次都要试探下她的鼻息才放心。当着池隽晔的面,她什么都没说,但她一定是气很了。池隽晔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依靠,而他却让她滚出他家,她怎么受得了?
如果不是靳威跟着她,说不定昨天下午在隧道里,她人已经没了!她死了,池隽晔这辈子也算完了。望着熟睡的宋问,靳威除了心疼还是心疼,他得想办法帮帮他们,尽快结束这无谓的伤人的消耗。
宋问睡到日落西山才醒,起来后迷迷糊糊的洗了个澡,换了身衣裳,背着包出去了。她没有开车,慢悠悠的走在街道上,先是到了六高。正赶上放学,校门口很热闹,她站在一旁,看着一张张朝气蓬勃的脸从她眼前晃过,她的唇角勾起,面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她沿着上学时每天都走的那条路一直走到古榕树下,旁边的土地庙依然烟气缭绕,香火旺盛。她仰头望着如伞盖一样的枝条出神,柔和的暖黄色的夕阳洒在她脸上,如画般静谧美好。
这条路承载了他们高中三年的热闹与欢笑,如今再走这条路,却只剩下她一人,那个陪她一起回家的少年没了。宋问低头沿着人行道高出的边沿走,默默流着泪,悲伤在她脚下延续。靳威心疼得直抽,他牵住她的手,深情不减的对她说:“我在呢,我一直都在呢……”
对相爱的人而言,不爱了就算了,如果情未了人未老就散了,余生活着真的不是件轻松的事。靳威以前觉得宋问冷血无情,是因为她明明知道他回国了,却始终不联系他,什么解释什么交代统统没有,七年的感情说断就断,她身边又有了别的男人,她过得很好,她才不管他好不好。她甚至在他的葬礼上冷酷到一滴泪都没流。
可现在,靳威死了才看明白,她没有忘了他,她心里一直装着他,她为他流的眼泪够多够多了!她向池隽晔坦白了他的存在,但是池隽晔却低估了她对他的感情,这才是他们矛盾的根由。她和他的恋爱有着纯粹的美好的开始,和突然的纠葛不清的结束,而她和池隽晔的恋爱就萌芽在上一段尚未结清的感情里,根基不稳,感情发展下去温水暖风的滋润着尚且还好,一旦有了风浪,它就摇摇欲坠。
这些年靳威觉得自己过得很憋屈,现在看来,宋问更不容易,池隽晔也何尝轻松过?他留在人间本来打算报复他们的,巴不得他们感情破裂一拍两散,可如今他只希望他们好好的,他希望宋问彻底放下过往,对池隽晔敞开心扉,安然的接受池隽晔给她的温柔呵护,她的接受对池隽晔而言就是最大的鼓励。
她值得拥有,他们值得幸福。
靳威想老子的心胸也很宽广的是不是?把心爱的女人往别的男人怀里送,都他妈心甘情愿。
宋问家所在的那一片街坊已被蓝色铁皮围了起来,成了工地,盖了一半的楼房披挂着绿网,到处都是机器叮叮咣咣的声音,显得突兀又陌生。靳威家所在的街坊因为有座清朝时传下来的祠堂而得以在旧城改造中作为文化古迹保留了现状。
宋问坐在巷口的石墩上,当年他就是坐在这里有家不能归,冻得吸溜吸溜的遇见了她,她问他为什么不回家,然后好心的把他带去了她家。她家真好啊!靳威哪怕后来住在价值两千多万的棕榈公馆豪宅中,都觉得比不上宋问家的小院,朴实,温馨,自在,有人气。
“妹妹,是你吗?”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宋问扭头看见一个人站在昏黄的路灯下。他留着板寸头,穿着黑色的长风衣,黑色的长裤和黑色的运动鞋,风衣的扣子没有扣,敞着怀,双手插在裤兜里,看着闲适又有些颓废。
宋问站起身,半晌才迟疑着叫了声“对火哥”。
来人正是一对火,蒋炎。
靳威在这见到蒋炎,惊讶不比宋问小。他不是在温哥华开餐厅吗?怎么回来了?
蒋炎笑着伸开手臂,“来,妹妹,让哥抱抱。”
靳威更惊讶了,蒋炎向来对女人有洁癖,极少和女人有肢体接触,估计除了他妈,他碰过的女人一只手能数得过来。据说世界上生出七胞胎的概率是四十亿分之一,那么蒋炎主动要求抱女人的概率,比生出七胞胎还小。
宋问含泪笑着走上前,蒋炎抱住她,说:“上次抱你,都是十一年前的事了,那时你还是个小女生,威也还没长大……”
靳威看到这一幕,心酸得不行。时光如水亦如刃,一边雕琢,一边冲刷,但留下的不一定是你期望的,多半物是人非,多半随波逐流,在虚假的冷漠的不疼不痒的人情世故里强颜欢笑着。能坚守内心的,少之又少,蒋炎是一个。蒋炎三十大几快奔四了,依旧单着,依旧沉浸在对妮可.基德曼的执念中,就连发型都十几年如一日的没变过。
“哥,你怎么回来了?我都不敢认你了。”
“是啊,从小鲜肉变成老腊肉了,你看哥是不是更有味道了?那种扑面而来的熟男气息?”蒋炎给自己扇着风问道。
宋问掩鼻笑着点点头,方才抑郁的心情被他三两句话逗得云消雾散了。
“我就知道有天你会回来的。”蒋炎朝左右望了望,指着宋问刚才坐过的石墩,“以前我带威出去玩,他出来早了,就喜欢坐在这石墩上等,有时候是蹲着,嘴里叼根烟,又痞又帅还拽得二五八万的,一看就不是个好孩子。谁要是多看他两眼,他就瞪着人家吼你瞅啥,再瞅我揍你了嘿!”
蒋炎模仿着十几岁的靳威的表情和口气,宋问流着泪笑说:“好像,他就是这样的,幼稚粗暴,像个土匪小恶霸。”
“像失去记忆误入黑道的道明寺。”
蒋炎的这个比喻,让宋问“扑哧”笑了。靳威无语了,十一年不见了嘿!你俩一见面就拿我开涮这样真的好吗?我可都听见了!
“既然来了,到家去吧!”蒋炎抬起手腕看了下时间,“靳叔也该下班了。”
“你住在靳威家?”
蒋炎点了下头,说:“靳叔就威一个孩子,威走了,剩下他一个孤苦伶仃的。我回来就不打算走了,威他爸就是我爸,我给靳叔养老送终。等下你见了靳叔,也帮我劝劝他,他整天撵我走。”
靳爸五十多岁,是W市精密技术研究所的所长,和机械打了一辈子交道,整个人看起来都有点像机器人了。下班回到家,他换下来的皮鞋要放在鞋柜的第二格,包包要靠墙平放在鞋柜上,围巾对折挂在衣架的最上面,大衣要用衣架撑起来挂,他不能忍受一丝的褶皱。做完这些,他会去卫生间呆上一刻钟。靳威以前告诉宋问,说他爸从来不在单位上大号,因为他们单位没有蹲厕。要是遇到出差,迫不得已,靳爸什么都不带也会带上消毒液和一次性垫圈纸,他甚至还会带上枕套和睡袋。他的日常生活就像是一套程序,按照代码的设定循环往复。有次宋问看《生活大爆炸》,指着里面的“谢耳朵”问靳威:“这不是你爸吗?”
靳威的性格和他爸一点都不像,他定是百分之一百的遗传了他妈。靳爸寡言少语,不善表达,见到宋问他说了句“来了”就转身进了房间,直到蒋炎敲门让他出来吃饭,他才慢吞吞打开了门,眼眶有点红。
吃饭的时候,他也是闷着头吃,看都不看宋问。靳威知道他爸为何会这样,因为他爸曾经对宋问有多期待,如今就有多失望。他爸被他妈抛弃,他被宋问抛弃,子承父命,他们都被深爱的人深深伤害过。后来有回靳爸来S市,靳威带若若见了靳爸,靳爸没有说什么,临分别的时候靳爸欲言又止了几次,最后吞吞吐吐的对靳威说:“爸爸还是……还是觉得……问问好。你找她再,再谈谈?要不,要不爸爸去找问问谈谈?”
靳威那次发了火,冲他爸吼:“你当年要是能这么对我妈,我妈也许就不会走了!她们要走便走!谈什么谈?”
父子不欢而散。
靳爸走后,靳威的情绪差到极点。看到若若那张娇美鲜嫩的脸,他闭上了眼,多看一眼他就莫名的多嫌恶一分,虽然他知道若若很无辜。他开车去了甜品店附近,刚好撞见池隽晔来接宋问,两个人手牵着手,言笑晏晏,俊男美女好个登对儿!
靳威嫉妒得眼红心恨,当时刚下过雨,路面积了不少水,靳威一脚油门踩下去,开着车从他们身边疾驰而过,车轮碾过水洼,溅起一大片水花,若非池隽晔眼明手快把宋问拉在身后护着,被溅一身水的就是宋问了。透过后视镜,看到他们狼狈的模样,他笑了,心里舒坦了。
现在想想,宋问说得一点没错,他就是幼稚粗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