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外音:
在柳宗元步入仕途时,他才二十岁出头,意气风发,有整顿国家的激情与壮志,于是参与了由当时的名臣王叔文、王丕所领导的永贞革新。由于在太子即位的问题上革新派与后来的唐宪宗立场不同,所以革新失败,革新人士随即被贬,三十三岁的柳宗元也被贬永州,永州即今天湖南省永州市零陵区,柳宗元来到永州,即将开始长达十年的谪居生涯,那么,在这里等待柳宗元的会是什么样的人生呢?百家讲坛邀请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康震为您解读《唐宋八大家》之《柳宗元》第三集《世家子弟的难言之隐》。
康震:
那么,柳宗元当时在永州,他担任的是什么职务呢?这个职务有一个全称,叫做“永州司马员外置同正员”。什么意思啊?这个“员外置”就是编外的意思。我们知道他来这之前,他担任的是礼部员外郎,正六品。这个地方这个官,永州司马也是正六品,等于是同级调动,没有升,也没有降,但是这个员外置,这个编外,就界定了这个官职在永州的地位。再加上柳宗元本身是戴罪之人,所以,他到这来。第一,他是没有实际的行政权的。第二,也没有公家给他配的住房。这个地方既没有权,又没有房子,所以呢,远看仿佛是司马一个,近看就是死马一匹了。为什么呢,因为他在这儿没有什么任何用处。那么他住哪儿呢,一开始住在一个庙里头,这个庙还是比较有特点的,为什么呢,柳宗元有两句诗来描写这个庙,说:
凫鹳戏于中庭,蒹葭生于堂筵。——柳宗元《闵生赋》
在这个庙的大堂里边,有鹳鸟、鹤鸟在这儿翩翩起舞,在这院子里头有很多蒹葭,一种植物,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看上去挺有诗意的,但你想想,住的地方,中庭里边全都是鸟,院子里边全是野草,就这么一个环境。而且永州这个地方,在当时它的建筑主要是竹子和木头,不像我们现在都是水泥,所以永州这个地方的住房特别容易发生火灾,这柳宗元在这儿住到第五年头上的时候,他那屋子里已经起了四次火灾了,每次火灾爆发的时候,他都要把那个墙上掘个洞,或者把窗户给扒开了,光着脚丫子逃出去,特别狼狈。意思是什么呢?就是这个居住的环境,这个条件特别地艰苦,特别地简陋。他这儿还是司马,尚且如此,那要是比他低的人,还不定住的是什么样子呢。
永州的整体状况不好,居住条件也不太好,那周围环境怎么样呢?出去走走吧,在屋子里待着又难受,出去走走啊,也好不到哪儿去,他在给朋友的信里边说,这个周围看上去都是田野,里边全都是蝮蛇,蝮蛇我们知道,是最毒的一种蛇类,水里边全是蛇。还有什么呢?还有大蚂蜂。说那别在田野里头转了,有什么池塘湖泊啊,你去看一看,写写诗也行,去不了,快到水跟前的时候,水里边有一种毒虫,这种毒虫,只要一看见人靠近水边,它在水里边发起攻击。所以你看我们原来讲苏轼的时候说苏轼到了黄州,没多少钱,住的地方也比较艰苦,后来自己还得种地,我跟你说,(柳宗元)他这个地方连种地都种不成,你先没种呢,先让蛇咬你一口,你还没播种呢,先让毒蚊子先叮你一口。
很简陋的环境,在这样的环境当中,那身体就不能太好,柳宗元在给他朋友的信里边就说,我自从来到永州,我身上这个病,还稍稍好一点了,原来啊都是一两天就犯一次病。他自从被贬之后,他身上得了很重的病,现在就是一个月大概能犯那么两三次。虽然说病大体上缓解了,但是付出的代价是吃了很多的药,药吃得太多了,就伤了我的元气了,我现在只要一走路啊,我的膝盖,就特别地在颤抖,一边走膝盖在颤抖,只要一坐下来,我的肌肉和关节都非常地疼痛。而且本来他是个读书人,他说现在不成了,为什么呢,记忆力减退,我现在一读古人的传记,读得好好的看了几页之后,就得再翻回来看,为什么呢?读着读着不知道读谁的传记,把名忘了。记忆力减退了,这个我们大家都能理解,上一次我们在讲到柳宗元被贬的时候那种状况,他写的《江雪》当时的那个心情,就是这一方面是心理上的,一方面是生理上的,还有周围的环境。可是你知道他写这些信的时候,在给他朋友汇报他的身体状况和他周围的环境的时候,他才多大呢?他也就只不过才三十六七岁,可是我们听上去感觉这个人好像已经到了五六十岁的样子。
画外音:
永州地处湖南省西部,在唐朝时属于远离首都的贫困地区,柳宗元在此写下了传世名篇《捕蛇者说》。这篇文章描述了永州“苛政猛于虎”的现状,还描述了永州相对原始恶劣的自然环境。柳宗元在此不仅健康状况下降,而且背负着一种特别的难言之隐,这是怎么回事呢?
康震:
柳宗元在永州时期,他最操心的事、最担忧的事情,那还真不是身体健康,你猜是什么啊?是生儿育女。再说白点就是怎么传宗接代的问题,这对他来讲,是工作的重中之重,是头等的大事。大家可能会觉得很不可思议,你这说什么呢?首先,这对于柳宗元来讲,是个问题吗?在中国古代的男性,特别是像他这样当官的,谁还没有个三妻四妾,是不是?想传宗接代,这恐怕很富裕的一个事,还用得着忧心忡忡吗?还用得着下这么大的决心说是工作中的最重要的重心吗?言过其实了吧。第二,就是说柳宗元你不是说了吗,他是在唐代跟韩愈一样最杰出的散文家,最杰出的哲学家,又是很著名的诗人,他脑子里边应该考虑的都是很重大的政治问题,他怎么会突然把注意力就这么迅速地就转到了生儿育女和传宗接代上面呢?所以这个问题肯定对一般人来讲就不大好理解,觉得你这么说,柳宗元在我们心目当中有点太那个了。
其实我还告诉你,他还真不那个,因为为什么我们能够知道这个状况呢?柳宗元在给他的朋友和一些官员的信里边屡次地、反复地强调这个问题,把它提到一个很高的高度。他提到什么高度呢?就是说如果朝廷能够对他进行有限度的赦免,那么这个赦免的理由就是什么呢,就是我要传宗接代,不然我就不能很好地传宗接代了,我们柳家就会绝后。他在给翰林学士李建的信里边是这么说的,说我现在体弱多病,没有死就是很大的幸运,作为一个普通的老百姓,说实在的我现在对建功立业这事不是特别关心了,我顾不了那么多,只要朝廷能够减轻对我的惩罚,把我能调到中原地区去,调到离首都比较近的地方去,我就跟当地的老农民的女儿一结婚,然后我们弄上几亩地,我们就天天种地,我们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就这么过下来了。如果我在劳动之余还有余力,我再写写文章歌颂歌颂咱们伟大的时代,太平盛世,我这辈子就足够了,是吧,人这一辈子,这三十年,三十年都是很快的,弹指一挥间就过去了。我希望如果您能跟朝廷说说,帮我减轻点罪过,就是主要是我要娶妻生子,我得尽快地生孩子,这个对我来说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