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雷起身下楼的时候,被吴楚拉住了:“可是你的手···”
楼梯上,李小雷跟刘协擦身而过,互相没有打招呼。
在过道里,顾然小声跟李小雷说:“吉他给你准备好了,放在台上,拿起来就能用。”
李小雷再一次走在不知道走过多少遍的路上,心中激动,难以抑制,他拍拍顾然,走上了台。
顶光灯打在李小雷身上,他右手扫了一遍弦,台下一片寂静。他看着满屋子的剪影,一如当年的情景,他想在唱之前说几句话,泪水就把他的喉咙堵住了。他咽了一口气,决定还是不说了。今晚向左的脸庞和向右的脸庞一般多,也就再也不会有那个只身孤影的姑娘。他恍惚间,看到吴佳坐在他面前喝酒的画面,一天一天,忽明忽暗,在他眼前快速地流动,直到他都不再确定那个身影到底是不是吴佳,可他觉得,吴佳就在哪个黑暗角落里看他。
“她发现孤独的人,准备动身···”李小雷才弹到第一句,左手就很厉害地都抖来了,刘协看到,“咦”了一声,没有说话。吴楚原本就揪着的一颗心,现在生疼生疼地。李小雷你不要弹了,吴楚心里说。
“在离这很远的地方,有一片海滩···”
唱到这里的时候,台下有人坐不住了,开始响起嘘声。吴楚心疼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下去,下去。”起哄声越来越大。
可是李小雷好像听不见,他眼里只有吴佳,吴佳在朝他笑。他不敢停,他生怕停下来就再也看不到吴佳了。
等到李小雷的手已经抖得完全握不住吉他的时候,吴楚就冲下了楼,冲向唱台,顾然见状,跟着吴楚身后,也走上去。
“别弹了,你别弹了。”吴楚哭喊。
可是李小雷像疯了一样,右手死死抠住琴弦,不肯放手。
“孤独的人他就在海上,撑着船帆···”他一遍一遍地唱着副歌,声音越来越大,他在笑。
李小雷记不清他是怎样回到酒店的了,他只记得吴佳在朝他笑,但是耳畔又时时传来吴楚的哭声,他就又哭又笑,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李小雷再次睁眼的时候,吴楚就坐在床边——她一宿没睡。
她看到李小雷醒了,就开始哭:“你逞什么强?你逞什么强?你答应我,不要再弹吉他了···”
李小雷就答应她再也不碰吉他了。
吴楚不哭了,她沙哑着嗓子:“我困了。”说完她就一头倒在李小雷床上。
李小雷就给吴楚腾了一块地方,帮她把被子盖好,起身出门。
李小雷又去了一趟“北街”,他在“北街”的留言墙上写下:“我在海边撑船帆李小雷。”
“只要你还在这里,这个就不许撕。”李小雷跟顾然说。
李小雷知道吴佳还活着。李小雷一直很后悔没有把写给吴佳的歌弹给吴佳听,可是现在,他已经没有办法再弹了。
这次回上海,吴楚陪着李小雷做了一次复检,复检的结果并不喜人。
“吴小姐,李先生脑部的创伤好像不止这一次啊?”医生看完诊断结果,声音有些低沉。
“不止一次?”
“嗯,这次好像是二次创伤,他先前应该就已经有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症状。”
“先前就有?那您知不知道大概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呢?”
“这个,我不太清楚。但是从给他做的画图和测试来看,目前他对五六年前的一些记忆还有些混乱。很有可能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
“不可能啊,他近七年来的就医记录我都看过,都是一些发烧的小病,也没听说脑部还受到过其他打击啊。”吴楚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事一般,皱起眉头。
那天之后,吴楚主动要求照顾李小雷的生活起居。李小雷一来觉得自己病已经好了,二来心里始终还是放不下吴佳,再不想跟吴楚之间有什么不一般的关系。但是赵茹不同意,她执意要把李小雷赶出家门:“你都二十好几了,就别跟着爸妈住在一起瞎掺和,人家吴小姐对你那么好,你这孩子怎么还不领情呢?”
李小雷没了住的地方,也不肯跟去吴楚哪里,在离公司几站路地铁远的地方租了一间房。赵茹知道了,气得直跺脚,指着李小雷的脸上骂他不孝。“你三十岁之前,我必须要见到孙子!”赵茹说。
李小雷租房子的时候留了个心眼,他租了一间两室一厅的屋子,客厅很大,卧室却出奇的小,一张床就占了四分之三的空间,而且床也小的可怜,李小雷每天睡觉的时候都得蜷着身子。也因为这关系,房东还每个月给他减了一百多块钱。吴楚知道这件事之后,也就不强求李小雷了,她只是从赵茹那里要来了李小雷房子的钥匙,每隔几天李小雷醒过来的时候就能看到放在客厅里的早餐。李小雷心里清楚,但他不说破,也没有特地跟吴楚要回钥匙,该工作的时候就工作,工作之外就呆在自己的住所,一天闷到晚。
吴楚本来给李小雷工作,只是想给他一个适应社会的缓冲,顺带帮着他做一些恢复。但是李小雷工作起来的时候,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可以成天的不吃不喝,吴楚看着心疼,暗暗自责。李小雷不知道这些,他只是不敢让自己放松下来,因为他一旦没有事干,就会想到吴佳,想到她坐在轮椅上,想一千一万种可怕的可能,李小雷受不了这种煎熬,相比于想念,他更乐意把自己扎进工作里。
至于公司里的人,一开始以为李小雷是托吴总关系进来的,但是过了一阵子,吴总跟李小雷同时出现的场合就少了,后来几乎就没人见过两人呆在一个工作室里的场景,那些关于吴楚和李小雷之间的风言风语也就消失不见了。再往后,李小雷拼命三郎的工作劲上来了,在公司里什么都做,说的话还很少,一个人能抵好几个人的效率。众人都把吴总之前对李小雷的友好看成是捡到了宝,所以李小雷顺理成章的从组长升到了主管。等李小雷成了部门主管,他的才华就得到体现了。吴楚的公司注重文化创意,李小雷原本就是一个极有想法的人,在英国时还重点修习了艺术创造,部门的事他做得游刃有余。
吴楚看在眼里,喜忧参半,倘若她跟李小雷真的没有半点私情,她是会对李小雷赞赏有加的。可惜吴楚做不到称赞,她也做不到视若无睹,她知道李小雷加班加点不是为了多挣些钱,所以不能用扣工资来威胁他,让他少做一些事。她把这件事旁敲侧击地告诉了赵茹,想让赵茹劝劝他,赵茹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李小雷要是工作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赵茹完全可以指着李小雷鼻子骂,可是李小雷偏偏站在另一个极端上,赵茹除了苦口婆心地让李小雷注意休息,就再不能多说什么。
吴楚也考虑过,要不就辞退李小雷,或者让他带薪休假。但是她完全相信,凭李小雷现在的干劲,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在任何公司从基层做起。吴楚现在还能把李小雷的工作分到相关的部门那里去,可如果到了别的公司,是不可能有人嫌李小雷做的事多的,只可能拼命压榨他,吴楚想到这里,就断了辞退的念头。换言之,吴楚现在是除了任由李小雷一天忙到晚,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当然,作为李小雷的下属,原本是他们做的事,现在李小雷亲力亲为,他们的压力就减轻许多,李小雷的部门成了公司最轻松的部门,他部门里的跟他年纪差不多的女生,都把他想象成以一己之力,承担重任的超人,一看到李小雷就双眼放光。
李小雷做了创意部的总监,但是偶尔还是跟着吴楚走走生意。
这期间,李小雷带吴楚去了一趟李小雷的老家。
李小雷自从搬家到上海以后,有很长时间没有去老家看看了。他的爷爷奶奶住在老家,曾在李小雷康复之后去过一次上海,但是呆了没几天,又回了家。所以两位老人没有在上海见到过吴楚,只是听他爸妈说有这么一个姑娘。
李小雷带吴楚到老家屋子里的时候,他的爷爷奶奶正同他两位舅爷爷在大堂里打牌,收音机放在一边响着,电视机开在另一边,牌桌上的人时不时拿起手机发个微信。
李小雷的爷爷叫李忠国,当过十多年的兵,身体硬朗得很,快八十岁了,眼睛有点花,耳朵却不聋,还喜欢拿自己的工资给李小雷发微信红包。但是这次回家,李小雷没有提前告诉李忠国,李忠国老远看到两团人影进了院子,想着这个点,一般时候正午休呢,有谁会没事儿往别人家里跑,警惕地起身,牌也不打了,一脸凶光。
李小雷的奶奶宋春风眼神儿比李忠国好,她看见李忠国站起来了,就回头看。这一看,居然比李忠国还激动,抓着手里的牌就往院子里跑,老太太一边慢跑,一边说:“孙子回来啦,我的宝贝大孙子回来了。”
李忠国一听这话,瞬间像变了脸:“林林回来啦?”
吴楚就笑,小声问他:“你奶名叫林林啊?”
李小雷就说他小时候身体不好,算命的说他五行缺木,而且不是阳木,是阴木,所以名字里不能直接有木的意思,之所以叫李小雷,这个“雷”就是雨落田生木的意思。但是奶名没那么多顾忌,李大军怕他命里的“木”还是不够多,索性就叫林林。
“那你为什么不叫森森?”吴楚笑问。
“这位是···”还没有等李小雷回答,宋春风眼尖,先盯着吴楚看,嘴上问李小雷,心里却有了八成打算。
“这位是我的顶头上司,她叫吴楚。”
“奶奶好,我其实是小雷的···朋友,您叫我小吴就好。”
“诶哟,好好好。”宋春风的脸上就笑出了花,“我们小雷能有你这么漂亮的朋友,我跟他爷爷啊,也就心安了。”
李忠国这个时候刚好走到院子里来,人未到,话先传了过来:“是啊,我们老两口也就心安了。”
“老头子,你心安什么啊?”李小雷从上了初中,就不叫李忠国叫爷爷了,他喊他老头子,或者是李老头,李忠国也不恼,他知道孙子喜欢他,反而心里安安高兴。
“你问我心安什么?”李忠国就笑,“我心安我八十岁之前,还有希望能抱个重孙子。”
吴楚平时听赵茹说“大胖小子”听惯了,听到李忠国说这话,也不脸红,老实地回答:“李爷爷有这个想法,还得问你们家小雷愿不愿意呢。”
李忠国的脸就一板:“怎么?臭小子你还敢不愿意?这么好的姑娘你不娶,你这是要让你爷爷死不瞑目啊。”
“老头子你瞎说什么呢?就你这身子板,再有个三五十年都不够你活的,别说是重孙子了,重重孙儿都有你抱的时候。”
李忠国听完这话,哈哈大笑,但是又立马局促起来:“你说你也是,要回家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这儿被子还没晒,床单也没铺的,你···你要不嫌弃,就跟吴楚挤奶奶那屋,我给你奶奶腾个地儿,让她跟我睡。”
“你们二老还分床睡哪?”李小雷问。
宋春风就掐李忠国:“这个臭老头,睡觉打呼噜响得厉害,我要是天天跟他住一屋,我能给他搞失眠咯。”
李小雷就说:“不用那么麻烦,明天起早就去县城了,今天晚上在镇上的宾馆里待一晚上就行,还省得你们收拾。”
李忠国一拍大腿:“光顾着咱们说话,你两位舅爷爷还在屋里等呢,你们赶紧进屋,我去拿些水果。”
趁着李忠国拿水果的空档,李小雷就问宋春风:“奶奶,爷爷他最近还注意锻炼吗?”
宋春风就摇头:“前些天在县城里的时候,他还经常下楼,陪我去公园跑跑步,这两天回了乡下,他又懒起来了。”
“你可得监督他多锻炼。”
“他要能听进去我说的话了,我说的他不听!这事儿啊,还得你亲自跟他说。”
李忠国拎了两手的水果进了屋,拿了一个大丑橘递给吴楚,吴楚弯腰起身接过,说了一声“谢谢爷爷”,李忠国就赞叹:“真是一个好姑娘。”
李小雷揪住李忠国的耳朵:“老头子,我可听奶奶说了,你最近是不是一天到晚懒在家里,不肯锻炼?”
李忠国就朝着宋春风直瞪眼,然后对李小雷笑着说:“别听你奶奶瞎说,我一有时间就到外面散散步,怎么不锻炼?”
李小雷就把手放下,拍着李忠国肩膀:“不是我说你啊,老爷子,每天起码锻炼一小时,对身体有好处,多走走,少生病,这个我交给我奶奶监督你啊。你要是不听话,我奶奶就发微信给我,我就给你打电话。你孙子忙,平时也没空顾着你,你乐意孙子因为这件事给你打电话,还在电话里训你?”
李忠国就说:“我能有什么病,我现在除了一块心病,就是你都老大不小了,还没谈婚论嫁,我一想到这个,就没有活下去的欲望。”
李小雷就跟宋春风说:“奶奶,你看爷爷这话说的”
宋春风眼睛一红:“怎么了?这话说的还有错?你看你二舅爷家小子的儿子,比你小三岁,今年连孩子都抱上了,你就这么不兴让我见到个重孙子?”
他的舅爷爷就过来劝:“话也不能这么说,你看我们小雷不也是在努力嘛,这次好歹还是把女朋友带回来了。”
宋春风听了这话,气消了一半:“对,对,女朋友已经有了,这重孙儿啊,就有盼头了。”
李小雷也就不多跟他们争辩到底是“朋友”还是“女朋友”了,他知道再说下去,指不定把二老给急哭了。
快到傍晚的时候,李小雷开车,送吴楚到镇上的宾馆。坝口镇跟李小雷的印象里的样子已经完全不同了。李小雷的幼儿园是在坝口镇上的,当时,整个镇里的集市是完全环绕着幼儿园建的,但是现在,幼儿园搬迁了,腾出来的空地,开了一家大酒店,就是酒店门口的健身器材还没变,是李小雷小时候幼儿园里玩的那些。以前的幼儿园外面,一到天黑,就什么都看不清了,每次李忠国要是接李小雷晚了,李小雷就站在幼儿园大门口哭,他怕一个人摸黑走夜路回去。李小雷怕黑,尤其是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有一种窒息感。他直到上了初中,这种感觉才有所好转的。
酒店看着大,内部的设备,跟城里没法儿比,酒店的住房连着居民楼,连防盗窗都没有,镇上的人一般很少有远房的亲戚过来,也基本上没住过酒店。所以除了一些偷偷摸摸的小情侣,或者一些黄色产业,酒店里的住户很少。
吴楚看着酒店,心里就怪不舒服的:“这里以前是做什么的啊?怎么门口还有健身器材,这格局也不像是酒店啊。”
李小雷看着吴楚紧张的样子,就吓她:“这里之前是一个私人医院,里面住满了病人。有一天,医院闹了医患事故,赔了一大笔钱,医院就进行不下去了。”
吴楚听得直抓李小雷的手,看着酒店,越发显得阴森。
“据说···那个死掉的人的尸体,到现在还在这酒店的哪个屋子里···”李小雷走到一个没有灯的楼道,悄悄打开手电筒,照在自己脸上。
“啊!”吴楚发出尖叫,在楼道里反复回声。
“你干嘛?”李小雷都被吓愣住了。
“李小雷,我他妈跟你拼了!”吴楚就跳到李小雷的背上,“你快走,我今天就赖着你了,我就是死也不放手的。”
“那万一有鬼从你背后扑上来怎么办。”李小雷无奈地说。
吴楚听得身上汗毛直立,立刻跳下来,站在李小雷身前:“那你抱我。”
“抱你?那你还走不走了?你就待在楼道里过夜啊?”
吴楚脖子一梗:“公主抱!”
李小雷算是尝到了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滋味。吴楚不肯一个人呆房间里,而这酒店居然连标间都没有,李小雷只能睡在沙发上。沙发还不是皮沙发,是那种木制的,外面包了一层劣质皮的板子,李小雷翻个身还嘎吱作响。半夜里吴楚起身上厕所,她每隔五秒钟就问一句:“李小雷你在吗?”只要李小雷没及时回应她,她就急的哭出声来,把李小雷折磨得是欲仙欲死。李小雷解释了好几次,这里其实是一个幼儿园,吴楚都不肯信,她说她觉得有人在偷看她。
第二天早晨,李小雷挂着黑眼圈被吴楚叫起来。
“你睡得还好吗?”吴楚问。
“你说呢。”李小雷没好气地回答她,然后把手机地图翻出来,“你看好了,这里,幼儿园旧址,不是医院!”
“我知道。”吴楚说。
吃过早饭,吴楚陪着李小雷去跟李忠国他们告别,然后就去了县城。
县城是李小雷上高中的地方,李小雷当年高考失利之后,就再也没有去过高中。这次陪着吴楚,时间又还早,李小雷也不知道哪里好玩,三五分钟逛完了公园,只好把吴楚带到他曾经的校园里。
这个时候的凉德县中,学生正在上课,汽车不让进。李小雷把车停到校门口,跟吴楚步行进去。
“说出来你不信,我上高中那会儿,可算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呢。”李小雷触景生情,居然主动聊起来,“当时好多女生追我呢,都堵到我教室门口了。”
吴楚“噗嗤”一笑。
“你看,我就说你不信。不过这是真的!”
“我相信。”
“哦。”
走到篮球场的时候,李小雷又是一阵感慨:“那会儿啊,我还是我们校篮球队的主力呢,一有篮球赛我就负责···”
“端茶送水。”吴楚就把李小雷的话给打断了。
“我堂堂八尺男儿,这身高,你看是留着端茶送水的?”李小雷脖子一梗,老脸一红。
过了一会儿,李小雷小心地问了一句:“你是怎么知道的?”
吴楚就不说话。
走到教学楼的时候,听到朗朗的读书声,李小雷就朝着吴楚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小点儿声,别打扰到他们。”
话音刚落,下课铃声就响了,穿着校服的男生女生就冲出教室。
这会儿,英语老师赵慧敏正在讲台上收拾教具,她出门的时候刚好遇到吴楚和李小雷。
吴楚叫喊了一声:“赵老师好!”
赵慧敏愣了一阵子,反应过来:“你是那个叫···叫,对,你叫刘楚儿。”然后又看向李小雷,“诶?你不是李小雷吗?怎么,你们俩···”赵慧敏想起一件事,脸上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不过过了一会儿就浮现出长辈看小辈的笑意。
李小雷不认识赵慧敏,但是正如李小雷所说,他上高中那会儿,真的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没有老师不认识他的。但是李小雷最纳闷的,就是赵慧敏为什么会叫她刘楚儿,而吴楚为什么又喊她赵老师。
“吴楚。”
“吴楚。”
“刘楚儿。”
“刘楚儿。”
“吴楚。”
“刘楚儿。”
李小雷晕过去了。在晕倒的时间里,李小雷记起刘楚儿是谁了。
2010年的暑假,李小雷成了凉德县中的学生,开始了他的高中生活。
与他在老家念的小学与初中不同,李小雷成了寄宿生,每天就是宿舍、食堂和班级,三点一线地奔波。李小雷不是一个自觉地学生,他的中考名次也是不好不坏,而凉德县中又是当地最好的学校,所以李小雷入校的时候,呆在了一个不好不坏的班级,在班里维持一个不好不坏的名次。
高中是成绩决定一切的地方,李小雷既不是优等生,也不是差等生,反而成为了老师眼里的边缘人。
但是一切都是在高二认识刘楚儿之后有了转变。
高中的晚上,是在教室里自习,九点半准时放学,回了宿舍就没有作业。那个时候的李小雷,成天看小说,逛贴吧,幻想自己是了不起的超能力持有者,指不定哪天就穿越回过去。他是在贴吧里认识的刘楚儿。那个时候李小雷的ID名字叫做:流川一阵风。刘楚儿叫做:爱の筱人。他们同时评论了关于运动会的事。
李小雷说:运动会上那个跳舞的啦啦队姑娘居然在跑道上跳舞,影响运动员的奔跑,实在很过分。
刘楚儿就怼他说:人家跳人家的,关你屁事,再说了,那个跑第一名破纪录的男生,可不就是奔着那个姑娘去的,不是那个女生,还指不定能不能破纪录呢。
李小雷就回她: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跑第一名那是实力,挡住别人的路,那是不道义。
那个时候在贴吧里发言,都是不敢留真实姓名的,生怕有的前卫的老师,也在贴吧里潜水。潜水的老师把有名有姓的发帖学生叫过去谈话,在学校里被称作“收稻子”。
刘楚儿跟李小雷吵了半天,忍不住了,发了一句:你哪个班的,有本事报上名来,放学后别走!
李小雷就不跟她吵了,心里说了一句“傻帽”,捂着被子睡着了。
李小雷自从看了穿越小说,就有一个习惯。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能够出发时空穿越的机关,平时走在校园里动不动就是踢踢石子,还有一次,居然鼓起勇气,拿头去撞树,一头撞下去,把走在旁边的教导主任吓个半死,开导了李小雷好半天,说什么学习再重要,也没有命重要,生怕他想不开。李小雷翻翻白眼,心说:也不记得是谁升旗仪式的时候在台上训话,说“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几天高中生跳楼的新闻把教导主任吓怕了,李小雷接到了自打他出生起,第一次找家长的通知。
赵茹听到这消息之后,也是慌得不行,以为李小雷在学校里闹事了,结果到了学校,听说是她儿子在学校里撞树。她就说:“这小子,有的时候脑子不太好使,容易犯傻。但是如果说他是想不开,要自杀,这绝对不可能,主任您就放一百个心吧。您知道他第一次听说咸菜致癌之后,到现在都不肯吃油炸和腌制食品呢。他惜命嘞。”
李小雷那之后就不撞树了,但他还喜欢踢石子,狠命地踢那些他以为的“太空陨石”,只不过,奇迹没有发生,反而踢到了人。
李小雷踢到的就是刘楚儿。刘楚儿就是运动会穿着超短裙站在跑道上跳舞的拉拉队员。李小雷一看到刘楚儿就心动了。因为李小雷就是那个在运动会上跑了第一的那个男生。
刘楚儿认出了李小雷,本来生气李小雷踢脏了她的衣服,但是想到贴吧里那个可恶的人说李小雷跑第一不是看在她的面子上,而是凭自己的实力,心里就来气。她觉得这个傻小子跑第一,就有自己的功劳,不管功劳大小,但是肯定有。
李小雷当时发这帖子也不为别的,他最后冲刺的时候是看到刘楚儿才拼尽全力这不假,可是他跑得好好的,刘楚儿冲上来欢呼,他是真的差点没撞上刘楚儿,他急忙停下,弄得自己心脏猛地快了一拍,难受了好几天。
但是李小雷也不知道“爱の筱人”就是刘楚儿,他觉得刘楚儿是不可能玩贴吧这种东西的,就算要玩,也应该是“无暇天使”这类,而不是这么杀马特的名字。
刘楚儿呢,也觉得李小雷这么傻乎乎的,跟“流川一阵风”八竿子打不着。刘楚儿那会儿暗恋着校篮球队的控球后卫博洋,她觉得博洋才配得上流川枫的称号,所以她打心眼里恶心这个冒牌的“流川一阵风”。
刘楚儿的衣服被石头擦破了,但是没说什么。
李小雷死活要赔刘楚儿一件衣裳。
“这衣服4000块。”刘楚儿无奈了。
李小雷胸口一窒,那个时候他一个月的生活费才2500块,而且他虽然瘦,但是极为能吃,一顿饭就要吃上好几十块钱,周末还会出学校跟同学看看电影什么的,两千多块钱根本不够他用的,所以他连同过年时候的压岁钱,用到那会儿也就只剩下三千多。
李小雷说:“你是哪个班的,我明天把钱送到你教室。”
刘楚儿就说:“真的不用赔了,这衣服我穿了很久了,本来就打算扔了。”
“真不用?”
“真不用。”
李小雷就松了一口气。
李小雷就再也不踢石子了,连穿越剧也不看了。
就算能穿越回去,也没有刘楚儿这么好看的姑娘。李小雷想。
但是衣服不赔,李小雷还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他每天都负责给刘楚儿带零食,要么是话梅干,要么是牛奶饼干。
刘楚儿想到自己新买的衣服就这么坏了,也是很可惜,所以对李小雷的礼物来者不拒。
男生和女生的差异就体现出来了。
李小雷看来,用霸道总裁里的一句话来说:吃了我的零食,就是我的人。
而刘楚儿心里却嘀咕:“这零食一天也就十几块钱,得还到什么时候才能还得干净。”
刘楚儿班上的同学不知道李小雷送零食的理由,问李小雷的时候,李小雷也只是傻笑,不说话。人家以为李小雷真的脑子不太好使,所以后来每次李小雷来送零食,就会有人阴阳怪气地说:“刘楚儿,你的傻丈夫又来啦。”
刘楚儿一开始不在意,后来有一次博洋来找她,班上的人又这么说,博洋挑挑眉头,没说什么,但是话也没说完,就离开了。
刘楚儿跟李小雷说:“你以后别来找我了。”
“为什么?”
“咱们两清了,我说的。”
“可是···”李小雷憋着一口气,他不止一次有冲动,想跟刘楚儿表白,但是一直安慰自己说时间还早,可是今天要是再不说,只怕以后没机会了,“刘楚儿,我喜欢你。”
“我不喜欢你。”刘楚儿言简意赅。
“为什么?”
“不为什么,你不够优秀。”刘楚儿说完这话,眼皮都不太抬就回了教室。
李小雷其实是一个顶聪明的孩子,他看着笨,其实也只是长得笨,脑子却好使,他知道刘楚儿喜欢博洋,说实话要不是自己是男生,他都会被博洋迷恋住。
博洋哪里都好,长得白白净净,打篮球好,个子也高,说话,待人处事,堪称完美。当然,除了博洋被分到了D等班——他的成绩总是不见起色。
李小雷的高中,分为A、B、C、D四个等级,每个学期都会重新打乱洗牌。
刘楚儿是B等班的常住民,李小雷则是在B跟C飘摇不定。
李小雷不服气,第二天就去校篮球队报了名。教练看他1000米速度快得出奇,说明跑得快,耐力好,一口答应下来。
结果事实证明,光手跑和带球跑真的是两回事,李小雷一接球就不知道怎么跑了,要么就是走步,要么就是走得极慢。李小雷空有了一米八几的个子,又有这么好的身体素质,教练没舍得辞退他,不重要的比赛也给他上场的机会。但是一旦校级以上的比赛,李小雷就只能在替补席端茶送水了。李小雷看到刘楚儿紧盯着博洋,眼睛里能冒出火花。
他死了打篮球胜过博洋的心,决定在学业上胜过他。可是李小雷成绩本来就比博洋好,刘楚儿照样喜欢博洋。李小雷就下决心,胜过还不行,要碾压,压得死死的,就像博洋在球场上碾压李小雷一样。
当时高二上半学期已经过了一半,眼看还有几个月又要重新分班。
李小雷心里有一团火,成天到晚地学习,但是还不够,因为他发现班里有好多学得比他更刻苦的人。
而事实证明,成绩好坏,真的跟学习的时间没多少关系。高二下学期,李小雷进了A班,他的那些努力的同学还在C班原地踏步。
李小雷是A班为数不多的新人,班里的同学都对他是好奇地打量。
李小雷在密密麻麻的人头里看到一个熟悉的脑袋:郭清。
郭清是李小雷发小,从小就像开了挂,三年级会给海底总动员配音,五年级钢琴十级,然后自学吉他,在李小雷之前考过十级。
中考结束之后,李小雷跟郭清组过一个乐队,到处约着妹子去看他们的表演,但是高中两个人分班之后,交集就很少了。郭清是个大色鬼,但是成绩好得出奇。学校里别的人不知道,以为郭清属于两袖清风的学神,李小雷可是趁郭清上厕所,翻看过郭清手机的人。他有一次在郭清不在的时候,听着手机“滴滴滴滴”响得心烦,就回过去一句“我爱你”,结果对面立刻发来一条短信“我是她妈妈,请你自重,不然我们出来聊聊。”吓得李小雷赶紧把这两句话删掉。
李小雷只认识郭清,就跟郭清成了同桌。
一次早操散场,刘楚儿因为老师让她去拿讲义,在A班门口等着。她看到李小雷进了A班的门,也是一阵诧异。
李小雷进了门,还是出来了:“你在这里等着,是有什么事吗?”
刘楚儿就说:“老师让我拿讲义,她说放讲台上了。”
李小雷就又进去了,然后抱着厚厚一堆试卷出来:“这么多你好拿么?你哪个教室,我给你送过去。”
李小雷其实知道刘楚儿在哪个教室,但是他装作不懂。
刘楚儿自从喜欢上博洋,成绩就不如以前的好,反而掉到了C班,刘楚儿有些不好意思让李小雷去送,但是让一个A班生为自己办事,刘楚儿又有点得意。
刘楚儿没说话,李小雷就跟在刘楚儿身后走了。
李小雷进班的时候,班上起了不小的骚动,因为里面有不少原先李小雷的同学,他们就七嘴八舌的。
“A班生来了哎。”
“小雷你上A班了哎。”
“李小雷是跟班花一起进来的!”
“教教我吧,大神,你是怎么考上A班的。”
刘楚儿流露出炫耀的意思来。
李小雷把讲义放到讲台就准备回去上课了,刘楚儿拉住李小雷:“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什么事?”
“能不能把你的笔记借我看看。”
那个时候,向高等班借笔记是一件很炫耀的事,D班的学生要是能拿到A班大神给他的笔记,那种感觉,比他自己上了A班还值得炫耀。当然,借来笔记大多数不是自己看的,要在班级里先传阅一番,让同学先沾沾“神仙气”。
刘楚儿听到起哄的人说李小雷这次月考考了全校20名,那就是2000个人里面,最优秀的20人,她自然有些心动。女孩子的心理真是奇怪,明明喜欢的是博洋,但是听到有人把她跟现在的李小雷联系到一起,也不恼怒,反而还有些开心。
“好吧···”李小雷嘴上答应,但是心里直嘀咕。
李小雷写字其实不差,不然作文单是写字分,他就拿不满。可是他做笔记的时候,从不肯认真写,以至于他记的笔记,自己都不愿意看,自己越不愿意看呢,就越觉得记笔记没什么用,也就越不认真记笔记。反正老师讲的他都记得,他记笔记完全是老师面前装装样子。
他没辙了,只能去想郭清的主意。
郭清得知李小雷要借笔记,也没犹豫,就递给他了。
“没了?”李小雷问。
“没了。”
“上了两个月,你就记了三张纸?还是语数英合在一起记的?”
“爱要不要。”郭清说着就要把笔记拿回来。
“要要要。”李小雷觉得反正比自己的鬼画符好得多。
郭清的字,就像他的名字,十分清秀。
还好这字长得不像他的人。李小雷心里想。
刘楚儿拿到笔记的时候也是愣住了。
李小雷暗道一声不好。
刘楚儿咂了一下嘴:“果然,果然。”
“嗯?”
“不愧是大神,笔记简单明了,一语中的。”
那三张纸,李小雷翻看了半节晚自习,数学记的是几个竞赛用的公式。语文是“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不如你。”英语则是语文那句话的翻译。
除此之外,又贴了几张试卷错题。
A班的同学有做错题集的习惯,郭清考了大小一个多月的试,一共错了五道题。
刘楚儿第一次对李小雷惊为天人,李小雷其实心虚得要命。
“哪里哪里,我就一般···”李小雷说。
那三张纸,后来在传阅的过程中被弄丢了,也可能是不知道被谁藏起来了,刘楚儿再次见到李小雷的时候心虚得要命。
“对不起啊,你的笔记我弄丢了···”
“啊?丢了?怎么丢了呢?”李小雷想了一下,“丢了就丢了吧···”
“真的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刘楚儿差点急哭了,“我就不该借给别人···”
“哦,没事儿,真没事儿。”李小雷拍拍刘楚儿,显得很大度的样子,不过心里也确实没把它当回事,就笔记上那么点东西,他看了几遍都能够背出来,大不了再写一遍还给郭清。
“这样吧,以后你的零食我承包了···”
“诶?不用···真不用···喂,怎么走了···”
郭清果然没把笔记当回事,当然,是在李小雷买了几本英文原版花花公子塞给他的前提下。不过要是让郭清知道这三张纸能换来一个漂亮姑娘每天送零食,他肯定是不干的。但是他是不知道了,李小雷只知道那几天郭清的作业都是自己帮他做的,因为他忙着看杂志,还美其名曰“学习英语”。
刘楚儿给李小雷送零食的事情在A班传开了,就跟当时李小雷给刘楚儿送零食一个意思,不过A班的人多是人精,处事圆滑得不止一倍。有时候看到班主任站在讲台上,通风报信的同学只说有其他班的人等着拿讲义,让李小雷过去,然后在李小雷拿到零食之后,当着李小雷的面,正大光明地拿走他一瓶牛奶或者一袋面包。
李小雷是因为刘楚儿才想努力学习上A班的,可是当他上了A 班,反而对刘楚儿没有那么强烈的感受了,他只当她是普通朋友,所以别人拿走零食的时候,他也不觉得舍不得,再说,他能有得吃还是托的郭清的福,逻辑这么一理,李小雷觉得自己坏得很,就算不是八面玲珑,那也是好几面的机灵了。
高二下学期有十佳歌手比赛,有艺术节,有红五月。
李小雷本来想,都到A班了,再掉下去,那就不是个滋味,而且马上高三,玩这种事,能收敛尽量收敛。但郭清偏不,他觉得十佳歌手正是在众多迷妹面前一展身手的好时机,上天给的机会都不要,那是傻逼。
郭清帮李小雷报名了,两个人搞了一个组合,双吉他弹唱。这样一来,首先从形式上就比那些一个人站在台上,用从网上下载的劣质伴奏带来得牛逼。两个人商量着唱什么歌,最后决定是水木年华的《一生有你》,郭清乐理好,又搞了几个和声,然后排练了几天。李小雷跟郭清本来就是搭档,不言而喻算不上,心有灵犀还是有那么一点的。当然,这首歌后来成了李小雷在很多场合下的首秀,他每次唱起,都会觉得郭清就在他身边,他一个人站在台子上的时候,也不会那么孤独和寂寞。
毫无悬念,两个人拿了第一名,A班班主任为此,炫耀了很久,原因就是A班自此成为了德智美全面发展的领头班。
十佳歌手的比赛不算是一个大场合,观众也就几百个。
但是在后来的艺术节,校领导指名要十佳歌手的第一名作为艺术节的串场,算作一个节目。
这一下李小雷跟郭清第一次进了录音房,把吉他声录入,然后录单声道,然后和声,两个人嘚瑟得不行。
郭清在月考中破天荒地考了第二名,但是郭清不在乎:“大丈夫,志不在区区一两个排名,而应该放眼将来!”郭清说这话的时候,是对着全班说的,班上的人都觉得郭清太牛了,只有李小雷知道,因为这件事,郭清被他妈打了多少耳光。
艺术节是在校体育馆举行的,据说那个体育馆还曾经举办过CCTV3台的《同一首歌》。李小雷记得体育馆黑压压坐满了人,有老师,有学生,有学生家长,还有过来散步的老头老太太。李小雷粗略地算了一下几个区域,估量了一下一个区域大概有多少人,发现他们这次居然要在3000多人面前弹奏他们的歌。
李小雷很紧张,连喝水的时候,都忘记拧瓶盖了。郭清反而十分兴奋,他一直说:“怕个屁,你就是怂,上去就不怕了。”结果他在帮李小雷调吉他音的时候,弄断了一根弦,要不是候场的音乐老师多留个心眼,带了备用的弦,李小雷差点就不能上场了。这事儿一闹,李小雷反而不紧张了,他只是盯着偌大的空台看:“郭清,你觉不觉得我们两个人要是都站在台上,有点压不住场子?”
“嗯,是有点。”
“来,咱们这么着。”李小雷摆了一个姿势,他让郭清站着,他自己坐在地上,背靠着郭清的身子,两个人呈现一个75度的夹角,斜面正前方观众。
结果李小雷想的这个姿势,在李小雷刚一坐下,就惊起一片欢呼。
那是李小雷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表演,当时舞台的灯光全暗了,只有一束顶灯落在他们俩身上,他觉得自己就是天使,是神,是上帝。
那是李小雷最美妙的一次演出,没有之一,以至于在之后的多少年里,他每次想到这个,心就不由自主地柔软起来。
刘楚儿是在艺术节结束后的第二天向李小雷表白的。
李小雷当时整个人想触了电,全身上下一点知觉没有。李小雷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快答应!可是李小雷说不出话来。他的声音像是被时间绑架了。
“博洋向我表白了。”刘楚儿看见李小雷没反应就急了,“但是我没有答应他。”
“我喜欢你。”刘楚儿补充说。
“但是你要是···拒绝我了···我就答应他了。”刘楚儿又补充。
“我觉得你跟他挺般配。”李小雷说。
刘楚儿就哭着跑开了。
这个时候,楼梯口就出来了另一个女生,她是李小雷A班的同学刘颖。刘颖抱着几本参考书,看样子是刚从老师办公室回来。
“李小雷,看不出来啊,你挺有女人缘啊。”
李小雷也不说话,盯着刘颖看。
这是他第一次仔细看刘颖,刘颖剪着短发,斜斜的刘海,白白瘦瘦,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他第一次觉得刘颖是这样的俏皮与可爱。
上课的时候,李小雷魂就飞了,不停张望刘颖那个位子。
“李小雷,这题选ABCD哪个选项?”化学老师问他。
李小雷懵了,但还是第一时间站起来。
郭清把草稿纸推到李小雷的桌上,之上写着描了三边的“24”,李小雷就说:“这题的答案是24。”
“嗯,你坐下。”
“这个糟老头子坏得很。”李小雷坐下来的时候,郭清轻声说了一句。
下了课,郭清一拍李小雷:“你小子喜欢刘颖?”
李小雷面露不解地看着他。
“你别装了,你还能骗过我?”郭清神情得意,“你化学课上往那个位置看了42次,一堂课才45分钟,你平均每分钟都要转个头往那里看,你要心里没鬼,那才是见了鬼呢。”
“那为什么是刘颖?”
郭清嘴角向下指了刘颖周围坐的一圈男生:“你要是有其他性取向,我也能接受,但是你小子别碰我。”
“那你觉得刘颖这个姑娘怎么样?”李小雷凑过去问。
“外表清纯,内心闷骚。”
“真的?你怎么看出来的?”
“在我看来,女人都是这样。”郭清想了一想,添了一句,“当然,那得是好看的女人。”
刘颖跟李小雷的恋爱,在那一个月之后就开始了。这一个月期间,刘楚儿每次见到李小雷都绕着跑,给他带零食也不是面对面给了,托李小雷同学直接递给他。说是恋爱,其实也就是在没有老师在食堂的时候一起吃个饭,晚上下了晚自习,一起到操场上走一圈。
李小雷连刘颖的手都不敢拉。
刘楚儿从在操场看到李小雷与刘颖之后,就再也没有送过零食,只是写了一张纸条:我们两清了。李小雷看着这字还挺好看,也没扔,放进笔盒里,算是压箱底了。
等到了红五月,那就是以班级为单位,一起进行红歌大合唱。老师要挑一男一女两个领唱,就在教室了一个一个地试音。
李小雷知道郭清很想要这个机会,他跟郭清又半斤八两,他也不想让老师和自己的好兄弟为难,故意在唱的时候多跑了几个音,反正那首歌也是现学现唱的,老师只以为李小雷的辨音能力不如郭清,郭清就顺理成章地成了男领唱。不过李小雷在得知女领唱是谁的时候就后悔了。他一眼就看到老师拉着郭清和一个穿着白色裙子的白皙女孩儿进了音乐教室,不用猜也知道那是刘颖。
李小雷心里懊恼,但是也不后悔,他知道郭清是不会在意一两个女孩子对他的态度的,郭清喜欢那种成群的人齐声惊呼的感觉。
但是出乎李小雷以外的,郭清没一会儿,就从音乐教室走出来了:“喂,老师叫你过去。”
郭清在看到刘颖的时候,心里就有了打算,唱歌唱到一半,忽然就不发声了,他在纸上写:感冒还没好,声音发不出来了。
音乐老师听过多少嗓子,谁能不能发声她再清楚不过,但是别人不清楚,而且郭清都这么说了,她再强求也没有用,她虽然不知道郭清这么做的理由,但是下意识地还是想到了李小雷。
李小雷最后被选定跟刘颖一起领唱。
“谢谢兄弟。”李小雷晚上回宿舍给郭清发短信。
“你他娘的有病吧,老子看片呢,你滴滴滴滴的,吓得我都萎了。”郭清瞬间回信。
过了十多分钟,郭清又回了一条:不客气,朋友妻不可欺,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李小雷和刘颖领唱,就意味着他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排练而不被老师制止,甚至老师们还会觉得再正常不过。
李小雷班上选的红歌调非常高,李小雷眼瞅着原调是上不去了,他就索性低了八度,反正他的声音垫在下面,也不显得突兀。但是刘颖就苦了,两个人的领唱,她的调是不能再低了,但是女声的原调对她而言同样十分困难,李小雷自己虽然唱不上去,但是他知道一些小技巧,他就捏住刘颖嗓子两侧:“感受一下,这里的声带共鸣啊···”他还双手支在刘颖肩膀上:“你得挺直了腰,这样气就顺,气顺了才唱得好。”
李小雷一开始不觉得有什么,但是看着刘颖的脸越来越红,白里透红看得李小雷一阵神晕目眩。他才发现刘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衬衫,衬衫勾勒出肩部的两根吊带,而他的手,就恰好放在吊带上。
李小雷把手缩回去,十分自然地转了个身,顺便抹了一下脸:“不好意思啊···”
刘颖也不说话。
李小雷转过身的时候就看到刘颖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噙着泪:“你要对我负责,李小雷,你是摸我这里的人。”
这个时候自习教室的门就打开了:“你们两个在这里做什么呢!”
是教导主任。
李小雷说:“老师好,我们在练习红五月要唱的歌,刘颖同学一直唱不上去,就哭了。”
“是这样吗?”教导主任看向刘颖,目光里露着凶色。
刘颖自然不会傻到在教导主任面前说不是,就点了一下头。
教导主任本来在看到男生是李小雷的时候,就对李小雷的话信了一半——他现在还记得当初李小雷拿着脑袋撞树的经历,能这么干的男生,就算说谎,也不可能这么自然。
可惜李小雷这话本身是没有说谎的,他只是把因果做了一个省略,直接由因就到了果,这中间的过程却是省略没说。
刘颖唱不上去的事儿还是郭清给解决的,郭清看了一下谱子,指了一个地方:“这里,李小雷你用假声给她垫过去,刘颖你就拿着话筒不发声,反正都是合唱,一起吼起来的时候也就听不出你有没有唱。”
红五月一过,就立刻开始准备期末考了,作为高三之前的最后一次重大考试,对于所有人,都是不一样的意义。
李小雷是在期末考前半个月的一个周六的晚上收到刘楚儿的短信的。他不知道自己之前给她发的短信她都没有回,这个时候突然发过来是什么意思。但是刘楚儿语气显得挺着急的,让李小雷赶紧去“夜色网吧”。
夜色网吧是小雷高中旁边的众多网吧之一,因为这里的网吧基本上都是未成年人去,网吧就不那么正规,甚至有的就是前面做着餐饮,只一道帘子,后面就放着四五台电脑。检查的人来查,他们只说是自家孩子玩一台,夫妻两人工作各一台,七七八八把这事儿含糊过去。
但是夜色网吧有些区别,它比其他网吧要大不少,在二楼,它的楼下是做炸鸡的,拐几个弯儿才能上二楼,之所以叫“夜色”,据说也有时做一些其他生意。当然,这些都是青春萌动的少年看到那个好看的老板娘的以讹传讹,至于事实,试过的人自然不会多说,没试过的人也不会知道。
李小雷看到短信,就把手机关了,枕在枕头上,心里说傻逼才去。
然后过了一会儿,穿上一件外套,翻出宿舍的墙,就奔向夜色网吧了。
刘楚儿今天晚上本来是跟博洋和他朋友一起出去吃大排档的,学校旁边的这种摊铺的生意向来火爆。五六个青年聚在一块儿,其中一个突然神神秘秘掏出一个物件:“这是我偷的我爸爸的伏特加!55度,哥儿几个今天尝尝。”
六个人就着几个小菜,把整整一瓶伏特加给喝了。博洋今天请客,加上刘楚儿坐在他旁边,一时兴奋,喝的最多。刘楚儿虽然没喝多少,但是酒的度数确实不低,加上又不怎么能喝酒,也是醉醉醺醺。只有两个要回家的男生喝得少,但是因为第二天是周日,也就没在意看时间。
等到吃完饭,周围的摊子基本上都打烊了,回家的男生急匆匆赶回家,路上还在心里编好迟到的借口。
另外两个住宿的男生,也赶紧回了宿舍,因为他们宿舍查寝了但是他们不在,所以被阿姨一顿臭骂是少不了的,但是也只能硬着头皮了。
一时间只剩下刘楚儿跟博洋两个人。
“我们回宿舍吧?”刘楚儿说。
博洋就眯着眼,也不回答。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博洋拉着刘楚儿往巷子深处走,刘楚儿就跟着他走。
走到夜色网吧楼下,居然发现网吧没有人,虽然内部没开,但是他们可以走到二楼门外的天台,博洋就拉着刘楚儿上了二楼。
刘楚儿在博洋把她外套脱掉之后就清醒了,她不肯博洋继续对她动手动脚,但是博洋像是疯了一样,对她粗声粗气。
“啪”一个巴掌打到博洋脸上,博洋愣了几秒,反而更加凶狠的模样。
“你等一下。”刘楚儿喘着粗气对博洋说,“我得跟我室友说一下,万一查寝了,或者半夜有什么事,我得告诉她们。”
博洋其实在那个巴掌之后,也清醒了,可想着一不做二不休,就索性装醉到底。但是听到刘楚儿这话,他却没有继续动粗了。他也不想事情闹大,万一他们两个夜不归宿被说出去了,那后果就相当严重了。
刘楚儿是趁着这个空档给李小雷发消息的。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下意识就想到李小雷,或许她知道,因为李小雷一直是她手机里的特殊联系人。
就在刘楚儿等得绝望的时候,李小雷出现了。
“你们在干嘛?”李小雷觉得自己来的不是时候,转身就要走。
“救我!”刘楚儿哭出眼泪。
“滚!”博洋的青筋都要跳出来了,他指着刘楚儿,“你他娘的叫人?”
李小雷看出不对劲了,虽然他知道这个东西少儿不宜,不过若是你情我愿,李小雷是不愿意趟这趟浑水的。但是眼前这情况明显就是霸王硬上弓,李小雷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他们跟前。
“你他妈现在就给我滚!”博洋已经快要疯了,可是他还得压低声音,他怕周围的人察觉,“不然,李小雷是吧,我认得你,有你好果子吃。”
李小雷头大了,他真的觉得自己不该来,毕竟来了也没有什么改变事情发展的能力——博洋的手臂就有他大腿粗。
“你就算走了他也不会放过你的,你已经知道他的秘密。”刘楚儿心里害怕,说话颤抖着。
“哼,这倒是实话。”博洋这个时候看出来李小雷有胆怯的意思,反而是三个人里最冷静的人,“这就要看你现在和以后怎么表现了。”
“你不要走,你走了我就完了。”刘楚儿哭得梨花带雨。
博洋不怕李小雷,但是他怕把刘楚儿逼急了,她大声喊救命,所以死死捂住刘楚儿的嘴。
李小雷现在只能听见呜咽的哭声了,他站在那里,却恨不得自己是个隐形人。
终于,在某一个瞬间,李小雷想通了博洋是不可能放过自己的,自己横竖是一遭,他的眼睛就红了,上去把博洋从刘楚儿身上拉起。
博洋都懵了,他没有想到李小雷会玩儿这么一出,这个时候连一脸绝望的刘楚儿都震惊住了。
“你小子活腻了是吧?”博洋单手扣住李小雷的脖子,把他压在天台的边缘,李小雷的头就倒在空中,他看到平日里看见的炸鸡店,面包店,只不过它们都是倒过来的。
“别叫!叫了我就把他扔下去。”博洋朝刘楚儿瞪眼,“我知道,你喜欢他,给他送了好几个月的零食,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最后还是答应跟我在一起了,但是谈恋爱就不许你三心二意,你今天要是不答应我,我就把他扔下去!”
李小雷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这么无力,他的身体都悬空着,找不着用力点。死亡居然离他这么近。他恐惧了,可是除了恐惧,他的心里还有一个更可怕的力量在慢慢释放。
“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刘楚儿这个时候已经哭得眼泪都干了,无力地坐在地上。
“在才对嘛。”博洋把李小雷放下,“放心,等我爽过了,我就把她交给你,不仅要交给你,还要给你们俩拍照片,这是证···”
博洋还没说完,他的重心就没有了。
李小雷把博洋从天台推下去了。
刘楚儿吓得捂住了嘴,但是没有叫。
远处的手电筒急速地晃动着,脚步声越来越近。
教导主任在得知查房的时候少了两个学生,而且是一男一女,他揪住那两个晚归的学生,让他们带路,来到巷子口。这个时候巷子里就传出了重物撞到地面的声音,教导主任眼皮一直跳,赶紧朝着声音出现的地方跑来。
但是刘楚儿没有,刘楚儿朝着李小雷做出一个“噤声”的姿势,然后提着自己被脱下来的衣服,一瘸一拐地下了楼。
教导主任看到刘楚儿从巷子里走出来,衣衫不整,首先是让那两个男生回避,然后把自己的西装穿到刘楚儿身上。刘楚儿就把从喝酒到博洋要对自己行不轨都坦白了,但是都绕过了李小雷不说。教导主任知道博洋摔下去了,第一反应就是拨打了120,而刘楚儿,虽然是她把博洋推下去,但是她其实是受害者,这个时候肯定精神受了不轻的刺激,所以他首先是安慰刘楚儿,一直等把她送回宿舍之后,才报了警。
李小雷虽然怕,但是他脑袋里清楚现在不是呆着不走的时候,他想了一下,宿舍是不能回了,现在不管怎么样,只要进宿舍门,都会被发现。他去了郭清家,郭清的父母有酒席,还没回去,郭清给李小雷开门之后发现李小雷裤裆湿了,就问他出什么事了。
李小雷说:“宿舍的淋浴头坏了,没衣服换了,到你家来住一晚。”
李小雷不是第一次住郭清家,李小雷跟郭清一起排练的时候,天天住郭清家里,所以郭清也就是模仿他爸爸的字迹,帮李小雷写了一张请假条,让李小雷到时候交给教导主任。对于这件事,郭清是轻车熟路。
李小雷把自己的衣服洗了,就穿着郭清的睡衣入睡了。
其实李小雷没睡着,不过郭清喊他的时候,李小雷一声不吭,就好像睡了一样。
就这样,李小雷一直熬到第二天早晨。
李小雷回宿舍的时候,宿舍门口还站着教导主任和几个警察。他被宿管阿姨叫住了:“你昨天查房之后去哪儿了?”
李小雷把请假条交给阿姨:“我去同学家把衣服洗了,这是他爸爸写的请假条,昨天没来得及交给阿姨。”
教导主任听到这话,也就走过来了,他看完请假条:“你去郭清同学家里了?”
李小雷就点头。
教导主任想了一想,还是决定给郭清的父亲打个电话。
“是啊,小雷昨天是住我们家了。今天早上跟我们一起吃完饭,就出门了,说是回学校呢。怎么了吗老师?他不会是半路走丢了?”郭清的父亲还是十分健谈的语气。
教导主任打完这通电话,就放心了,他拍拍李小雷的屁股,说:“进去吧,以后要请假应该提前跟阿姨说。”
这件事的处理结果很快就下来了。因为不高,博洋在医院里抢救过来了,但是由于是后脑勺着地,整个人都颠颠的,据说是脑子里有毛病了。听那两个在场的同学说,博洋一直在进急症室之前,嘴里还在嘀咕“把你的衣服扒下来”这类的话,所以对于博洋想要非礼刘楚儿,这件事是证据确凿的,所以刘楚儿最后也就是一个正当防卫的判罚,加上她还未成年,所以从法律上,她要承担的责任极小,不过鉴于她谈恋爱、晚归、在校外喝酒等情况,学校果断地决定让她退学。
这件事之后,李小雷只见过一次刘楚儿。
“谢谢你。”刘楚儿说得极为真诚。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李小雷问。
“我爸爸准备让我出国念高中。”
“什么时候走?”
“快了,办完手续就走了,不过今天是我最后一次在学校了。”
“哦。”李小雷说。
“我会回来找你的。”刘楚儿说。
刘楚儿走了,但是并不能带走李小雷的噩梦,他多少次在夜里惊醒,黑夜里就浮现出博洋的脸庞。李小雷开始强迫自己忘记,他从忘记博洋开始,顺带着忘记刘楚儿。
“他们都不曾出现过。”李小雷对自己说。
这件事对李小雷的影响挺大,他在整个高三,都是心不在焉的,成绩起伏极大。他不想这件事的时候,成绩就好,想起来了,成绩就不好了。
这件事的影响一直到高考成绩出来的那天。
李小雷考了一个很不理想的成绩,那是他前所未有的差,他想死的心都有了。那些天,李小雷的爸爸妈妈连家里的刀都藏起来了,甚至不敢让李小雷一个人呆在卫生间——那里是家里唯一一个没有安装防盗窗的地方。
不过李小雷经过了这件事之后,就真的把博洋给忘了,忘得一干二净,这个情况,医学上叫“创伤后压力心理障碍症”,又叫PTSD。
刘楚儿出国之后就先去整了容,她在脸上动了好多刀,她的名字也改了,叫“吴楚”。
至于刘颖,在李小雷一次考试跌到班级垫底的时候,两个人就分手了,李小雷当时没心思想这个,后来也就更不在乎了。
后来刘楚儿从国外以外国国籍,考上了苏大,李小雷在酒吧见到的吴楚,就是刘楚儿。
有的时候缘分真是神奇,虽然吴楚的长相已经跟以前有所不同,两个人又是几年不见,可是就像有什么牵引着他们,要让他们两个在一起。
第一次从苏州的枫林渡回南京,李小雷把五个人的合照发给郭清看,郭清立刻就回他:这个人长得好像刘楚儿啊,不会就是她吧?
李小雷回了一句:我知道。
李小雷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对整件事就基本上全明白了。
“为什么当初要不告而别呢?”李小雷问吴楚。
“这个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得从很早很早以前讲起,那很长,你不会想听的。”
“我想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