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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病

李风英醒来时,发现郭清不在自己的身边,她喊了几声郭清,也没有人应她,她的目光扫视了一眼房间,突然打了一个寒战——房间里多了一面镜子。

或者说其实镜子是正对着她的床的,只是她一开始没有注意到。她打心底里想回避镜子,可是她的双眼又情不自禁地看过去,然后慢慢的,她像是被镜子吸附过去一样,贴着镜子,说着一些话。

此时陆心正坐在屏幕后看着李风英,而郭清和李小雷则站在她的身后,但是他们并不知道李风英在讲什么,能知道这些的,只有戴着耳机的陆心。过了一会儿,李风英躺在床上睡着了,陆心摘下了耳机。

“陆医生,怎么样了?”郭清问她。

“吴楚猜得很对,她就是通过镜子进行人格之间的转换的,只不过她每次都会对着镜子里的那个‘自己’聊天,会把这个人格的经历告诉给那个人格,所以她能够共享两个人格之间的记忆。那么关于她小时候的经历,很可能安静的人格并没有完全,告诉给那个相对暴躁的人格,也就是说暴躁的人格是后来出来的的,而且很可能是在她姐姐离开之后形成的。所以在她潜意识里,尽管她隐约知道身体里住了两个人,但是她一直认为安静的人格是她姐姐,而自己就是那个讨人厌的坏女孩,这也很可能是她自己不愿意面对这个问题的主要原因。”陆心停顿了一下,看了看郭清和李小雷。

“你干嘛这么看我们?”李小雷问。

“我突然想到一句很合这个情况的话,但是不知道怎么表达出来才会让你们觉得我不在开玩笑。”

“你说呗。”

“她找不到真的自己了。”陆心说。

李小雷的手机响了,是吴楚,吴楚在电话里告诉他,上海并没有这样一个叫李风英的人,李小雷挂断电话,把这件事情讲给郭清和陆心。

“现在该怎么办呢?”陆心揉了揉鼻梁,视频中的李风英突然开始疯狂地砸东西,郭清被画面中的情况吓到了,赶紧冲出门,陆心紧跟着他也跑出去。李小雷一个人站在电脑旁,他眼神突然一亮,给吴楚打了一个电话,然后不一会儿,接到她的回复,是一个地址,李小雷本想跟郭清和陆心打一个招呼,但是他看到屏幕里两人都在安抚李风英,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他留了一张纸条,开车离开。

李小雷并没有开出去多远,他在开出疗养院的时候遇到一个人,他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

“李小雷?你怎么在这里?”刘颖相当疲惫的模样,看到李小雷的时候还是很意外。

李小雷想到自己之前“告密”的事,虽然不算过分,但是多少有些不厚道,他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我的朋友病了,我来看看她。”

“住在这里的人,恐怕不只是病了这么简单。”刘颖摇摇头。

“那你又来干什么?”李小雷听到刘颖的话,隐隐有些不开心。

“是我···是周鹏,他自从卷进公司里的事之后,精神上一直都有着很大的压力,后来公司内部斗得两败俱伤,公司破产,他丢了工作,就一下子变得精神失常,已经来这里住了有一段时间了。我是来看看他的。”

“你没有陪着他?”

“我们离婚了。”

“离婚了?哦,这样。”李小雷有些意外,又并不感到十分惊讶,他觉得这是符合他对刘颖的认知的。

“你想说我向来是趋利避害是吗?但是这件事上我不单纯是因为这个才离婚的。”她轻笑了一声,风清云淡的样子,“我是在他决定站在吴总对立面的时候就跟他离婚的,她家跟我家是世交,我不能帮着周鹏。”

“所以你知道吴佳现在在哪里?”李小雷心意一动。

“知道啊···”刘颖蹙了一下眉,“你怎么知道是吴佳···哦,我明白了,火车上是你告诉的她。”

李小雷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就这么看着刘颖。

“虽然我现在跟周鹏没什么关系了,而且这件事跟你没太大关系。但是你作为这件事的推手,可是把我害惨了,你看我连家都没了,我凭什么要告诉你吴佳在哪里。”

李小雷觉得刘颖有很大的怨恨,可是偏偏她说得不痛不痒,让李小雷更加拿不定主意:“关于这件事,我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你,所以如果你不想说,就不说吧。我要走了,你多保重。”李小雷把车窗关上,然后想了一想,写了一张纸条,下车交到刘颖手里:“这是我的电话,如果你接下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叫我,能帮的我一定帮。”李小雷说完就回到车里。

“慢着。”刘颖拉着车门,“你这就走了?”

“我有急事,等我把这件事处理好了,我再专程向你道歉。”

“回上海的话带上我,我也回去。”

“我不回上海,我去郑州。”

“哦,那我也一起去,我现在工作没了,也不知道去哪儿,正好散散心。”

“不行。”

李小雷话还没说完,刘颖把后车门打开,坐进车里:“带上我,我告诉你吴佳在哪里。”

李小雷开了两个小时的车,刘颖跟他没有说过一句话,两个人安静地听着车载音乐。李小雷开到服务区的时候,他本想问刘颖需不需要上厕所,但是看她在睡觉,就没有喊醒她。继续开的路上,李小雷遇到一场雷阵雨,原本开阔而晴朗的天,被挤压在一片黑暗中,闪电是狰狞的疤痕,撕裂整片混沌。雷声仿佛是在车顶炸响的一般,夹杂着压抑与愤怒,雨点暴怒地砸向车窗,然后悲壮地滑落,留下四面水幕,瘦弱的车刷无力地拨动着,似乎在下一秒就要硬生生地被掰断一样。

“怎么这么闷。”刘颖半睡半醒着,她眯着眼睛,下意识地开车窗。

豆大的雨水像巴掌一样呼到她脸上,她一下子就醒了。窗户是李小雷关上的,他还没来得及让她不要开窗,刘颖的身上已经湿成一片了。

“你还好吧?”李小雷问她。

刘颖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李小雷听到刘颖的哭声,先是抽泣,然后很安静地坐在窗边,只有泪水流下来。这是李小雷从高中到现在第一次看到刘颖哭,她一直是一个说话很少,野心很大的坚强女子。李小雷以为她是一连几次打击,又正好被淋了一身雨水,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她再也受不住。李小雷在路边停下车,从车前收屉里拿了一条空调毯,递给刘颖,然后安慰她说:“这些都会过去的,不要想那么多了。”

“李小雷,你是不是觉得我是那种别人好的时候就跟他在一起,不好了就离开的人?”刘颖把毯子披在身上,可是依然颤抖着,她半低着头,可是李小雷能看到她红肿的双眼正盯着自己,“比如说你高考之后离开你,又比如说现在离开周鹏。”

李小雷看了看刘颖:“你累了。”

“我就知道。”刘颖冷笑着,“我就知道!你们男人都是这样,自以为愿意为爱牺牲有多伟大,你们懂什么?你知道一个女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有多累吗?凭什么你们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追求金钱、名声、地位,然后把乱七八糟的麻烦事留给我们来做?你以为我愿意离婚?我把我最好的年纪交给了他,他却让我连一个安稳的家都没有。”

李小雷没有接话,他一边听着,一边悄悄把车载空调调成制热的模式。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离婚么?因为他打我,他让我帮他偷公司资料,我没有肯,他就动手打我。我爸是吴佳父亲的老战友,他说要是我不跟他离婚就跟我断绝父女关系。结果呢,公司还是破产了,我爸一直以为是我泄的密,周鹏却一直怨恨我不帮他,我现在是没有人信任我了,我活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刘颖又哭起来,这次她哽咽得更厉害了,可是哭声依然被克制着。

“你以前跟我说,你喜欢向日葵。”李小雷心里默数着打在车顶上最大的雨点声,等他数到第十个的时候,他开始说话:“我这次去的地方,有一大片的向日葵。”

“有多大?”

“比整个普罗旺斯的还要多。”

“真的?”

“真的。”

过了一会儿,李小雷问她:“走吗?”

“走。”

又开了五分钟,李小雷开到了雷阵雨的边缘。边缘处像是有一面透明的墙壁隔断了雨层,于是这边的狂风暴雨与那边的骄阳似火仿佛毫不相干的模样,各自维持着各自的状态。他从那条线上竖直穿过的时候,他看到眼前是干燥的,充满阳光的地面,他听到身后传来的狂躁的雷声,这是一种奇妙的感受,他从前没有见过,他今后也未必能见到,可是今天,他总有那么一个瞬间,身体被切割成一半的阴云和一半的阳光。

“天晴了。”刘颖眯着眼说。

等到李小雷车里播放起李志的《关于郑州的故事》的时候,刘颖再次睁开了眼睛:“离下一个服务区有多远?”

李小雷看了一眼导航:“一个小时吧,怎么了?”

刘颖脸一红:“没什么,你开吧。”

“哝,这个给你,你拿毯子当帘子隔一下,你在毯子后面把这个换上就行。”

刘颖接过去,看了一眼上面的字:“女用尿不湿。这种东西你都有?”她用一种看变态的眼神看着李小雷。

“你别这么看着我,这是有的时候堵在高速上,给吴楚用的。”

“哦,看不出来你还挺贴心的。”刘颖说完把毯子拉开,把两边的车窗打开,然后再合上,把毯子角压在窗上。

李小雷把目光转回路面,认真地开车。刘颖把毯子拉下来,叠好,还给李小雷。这时她突然说道:“不对啊,既然这样,你问我吴佳的消息干嘛啊?”

李小雷脸上的肌肉一抽,刘颖又是一声冷笑:“男人都是一副德行,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说完这话,她就像回复到一开始的模样,单纯看着窗外不说话。

“关于郑州我爱的全是你,爱来爱去却找不到爱的意义···”歌词里这样唱。

等到李小雷开到第七个小时车的时候,窗外就彻底黑了。

“还有多久啊?”刘颖问了一句。

“三四个小时吧。”李小雷就回答一句。

两个人又各自不说话了。

“Country roads,take me home,to the place,I belong···”李小雷跟着音乐唱着,他觉得此刻再没有比这首更合适的歌曲了,乡间高速,两边是散落在田野里的星星——那些错落在黑暗里的亮着灯火的房屋。

刘颖把车窗摇下来,她享受着风吹过她脸庞的感受,风里有晒过了一天然后冷却下来的泥土味,有旺盛生长的野草的味道,她觉得自己就像一根野草,她不知道往哪个方向生长,她只是单纯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West Virginia,Mountain Mama,Take me home,country roads···”

她问李小雷:“West Virginia是哪里?”

“西弗吉尼亚,美国南部的一个州,怎么了?”

刘颖就用手机搜索了这个地方:“景色可真美。”

“你知不知道那里流传着一句话,叫‘山地人永远自由’?”

“不知道。”

“哦。”李小雷有些悻悻,继续驾驶。

李小雷是将近半夜一点的时候到郑州的,又花了一个多小时开到了目的地附近,他很不好意思地喊醒一个农庄里守夜人,订了两间民宿,然后让刘颖先挑了一间睡下。

“我明天就可以看到向日葵了?”

“嗯。”

“好吧,晚安。”

“晚安。”

李小雷一趴到床上就睡着了,可是第二天刚过六点,他又睁开了眼睛,他看了看时间,打算再睡一会儿,可是翻了几个身,还是决定起床洗漱。他在六点半的时候出门,恰好遇见昨天晚上他吵醒的农人,他很抱歉地打了一声招呼,那个守门人却很惊喜的样子,拉着他去农庄的食堂吃早饭。

他在路上又遇到坐在路边的刘颖。

“早。”李小雷说。

刘颖没有理他。

“去吃早饭?”

刘颖还是没有理他。

农人停下来,看看李小雷,看看刘颖,李小雷准备跟着农人先离开。

“你骗我。”刘颖说,“地里已经没有盛开的向日葵了。”

李小雷就抬起头,他看到密密麻麻的半低着头的向日葵,它们脸上长满了恐怖的黑色颗粒。李小雷很想称它们为“瓜子”,可是他看着大团的黑色,尤其是最靠近他的那一株,那上面黑色的条纹质感让他突然一阵反胃。

李小雷有些难受了,他很诚恳地说:“对不起,我没想到会是这样。”

“我觉得现在我的脸上也长满了这些黑色的种子,我只能低下头,但即便是这样,每一颗摇摇欲坠的种子还是连着我脸上的皮肉,拉扯得我生疼。”

李小雷就站着不动了,他愈加抱歉地看向农人,农人表示很理解的样子,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离开,然后自己转身消失在向日葵地里。

李小雷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就好像他在拉萨的时候,拿陆心没办法一样。他想到姜文和巩俐在一片高粱地里,风把高粱吹出波浪的形状。姜文压出一片空地,就跟巩俐在波浪里热烈而自由地快活着。李小雷又转头看看这片向日葵地,他看了看那些像刺一样的漆黑,他被自己的想法恶心到了。“李小雷你真不是个东西。”李小雷跟自己说。

李小雷就蹲在刘颖旁边,谁也不碰着谁,但是谁也不离谁太远,他看到地上有一群结成队的蚂蚁,它们肆无忌惮地从两人眼皮底下走过,它们齐心搬动一颗比它们几倍大的向日葵种子,翻越各种艰难险阻。刘颖把这颗种子拾起来,放到它们再往前一些的路上,但是蚂蚁们就再也不搬这颗种子了,哪怕它们曾经为了它花了大量的力气。

“你看,连蚂蚁都嫌弃我碰过的东西了。”刘颖叹了一口气。

李小雷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好在农人这个时候走了过来,他憋蹙地把一只手别在背后,然后朝着李小雷跟刘颖笑,他笑的时候露出他缺了一半的门牙,上面有积久的黄色烟渍,李小雷就礼貌地回应他的笑,一直到农人把别在背后的手拿出来,李小雷才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农人手里拿着一株盛开的向日葵,那上面没有黑色的种子,只有一副灿烂的脸盘。

刘颖接过向日葵,也开心地笑了起来:“谢谢。”

“小情侣之间,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这是农人第一次说话,他的嘴里漏风,声音也不很好听,但是透着得意,“我有一个老婆,她很漂亮。”

这时,向日葵地里传来窸窣的声响,一个健壮而黝黑的男子从里面走出,尽管他在这样早的清晨打着赤膊,但是在这种天气里,也并不算出格。

“早啊,各位。”他朝李小雷他们打招呼,看得出来,他心情很好,可是当他目光往远处一拉,表情就立刻凝固起来,“叔儿,你怎么也在···”

他的话还没说完,身后跟出来一位女子,她画着淡妆,是那种精瘦的农耕女子。

农人看到那个女子,又看看年轻的小伙子,问那女人:“翠儿,你不是早上去井边打水,那这是咋回事?”

女子显然没预料到这么巧碰见她丈夫,她分明是听到小伙子说了一句“早啊各位”才出来的,她跟他约定好了,要是遇到外面有人但是安全的话,他就说这样一句话。

农人过了一会儿,就什么都明白了,他铁青着脸,十分凝重的样子,他把手里的烟杆敲得棒棒作响,然后顺着他现在朝着的方向,笔直地走下去,女子看看青年,转身去追农人:“阿邦,你听我说···”

那年轻的小伙子显然十分慌张,他蹲在地上,颤抖起身子来。

刘颖跟李小雷说:“我们去吃早饭吧。”

李小雷先起身,拍拍屁股,然后示意拉刘颖起来。刘颖没睬他,她把向日葵放下,双手撑着地,站起来之后又把向日葵捡起来。

“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刘颖在喝了一口豆腐脑之后,对李小雷说。

李小雷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他在想他接下来要做的事,刘颖察觉他似乎有心事,就没有再说什么。

吃过早饭,两人上了车,刘颖看到车外阿邦此时拿着一把镰刀,一会儿对着女子,一会儿对着那个青年,刘颖叹了一口气,她手里还攥着阿邦送给她的向日葵。

“我们这是去哪儿?”刘颖问。

“儿童福利院。”

李小雷带着刘颖去了郑州市儿童福利院,他是去找关于真正的李风英的过去的事情,他想通过那个被领养的李风英,找到两个李风英共同的“父母”——李小雷问过郭清,郭清说李风英的身份证上显示她是郑州人,然后李小雷通过吴楚,得知在郑州的孤儿院仅有这一所,所以如果现在住在疗养院里的李风英的父母是在当地收养的真正的李风英的话,这所福利院里应该会留下线索。

远远看上去,福利院的大门像一只展翅飞翔的海鸥,他从海鸥的身下走过,看到一群活泼的孩子,他们的年纪并不相近,从身形上看,个子最高的有那个最矮小的孩子的两倍高。李小雷揉了揉其中一个年纪很小的孩子的脑袋,那个孩子睁着大大的眼睛,看了看李小雷和刘颖:“叔叔阿姨,你们是要带我走吗?”

“带你去哪里呀?”刘颖笑着问。

“上个星期小胖就跟一个长得很帅的叔叔和一个长得很漂亮的阿姨走啦,小胖走的时候可开心了,说他终于有一个家了。”那个孩子眼巴巴地看着福利院围墙外的世界,“我听小胖说过,他可以跟叔叔阿姨一起过家家,可以去游乐场玩好玩的玩具,可以到外面去看一看,也不会有老师拦着啦。”

“那你们老师在哪里呀,叔叔有事情找她。”

“吴老师在那里!”那个孩子显得很开心的样子,“叔叔,你是要带我走吧!”

李小雷心里一酸,又不忍心欺骗那小孩,他看了看刘颖,然后蹲下来对他说:“可以哦,只要你们吴老师同意,叔叔就带你去游乐场玩儿一整天好不好?”

小孩很激动的模样,抱着李小雷,在他的脸上狠狠地亲了两大口,然后跑向他的伙伴们:“我要去游乐场玩啦!我马上就要去游乐场玩啦···”

李小雷看着跑远的小孩,然后对刘颖说:“改天要带他去游乐园了,你要是不太想去的话,就在酒店里休息吧。”

刘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远处成群的孩子,不自觉地露出淡淡的笑意。

李小雷去找了吴老师,跟她讲了大体的情况,然后三人一同去找了老院长。李小雷告诉了他李风英的情况,以及希望从福利院里找到关于真正的那个李风英的资料,老院长浑浊的双眼流露着同情与歉意:“以前做教师的时候我一定带过一个叫李风英的孩子,可惜我年纪大了,很多事都记不太清了。不过我可以去档案室找一找,凡是被领养的孩子,都会有记录的。”

老院长领着两人去了档案室,并没有费多大的功夫,几人找到李风英的父母。老院长看着照片,叹了一口气:“他们面相很善良,怎么会对自己的孩子做出这种事···”

李小雷看着被收养的那个女孩,他觉得这个人很眼熟,他把照片拍下来发给郭清,过了一会儿,郭清回复他:这就是李风英。

郭清指的李风英当然是现在在疗养院里的李风英,可是她不应该是那对父母的亲生女儿吗?而且按理来说她应该是改过名字之后才叫李风英的啊?李小雷的脑袋一下子就大了,他问院长:“您这里还有这对夫妻的地址吗?”

院长点点头:“当然,在他们领养期间,我们会定期派人去询问近况,所以如果他们没有更换住址的话,您应该是能找到他们的。”

李小雷向院长要过来地址,就急匆匆地回到车里,刘颖跟在他后面:“是有什么意外吗,你的脸色怎么这么不好···”

那个地址离儿童福利院并不算远,只是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一个老式的居民区就出现在李小雷眼前。

“这种地方···还会有人住吗?”刘颖指着居民区外围墙上用红色刷子写的大大的“拆”字,甚至连这些“拆”字都已经被岁月消磨得斑驳不堪。

“不知道,找找看吧。”李小雷在小区门口停下车,正在听收音机的老门卫下意识抬了抬眼皮,然后又很快地落下去,他显现得无精打采的样子,继续闭着眼睛坐在摇椅上。

李小雷费力地分辨着几号楼,一只老猫正安逸地舔着自己的爪子,看到两人,突然惊慌地竖起尾巴,李小雷停在猫的旁边:“应该是这栋楼。”

他推开生锈的铁门,铁门发出很长很长的“吱···呀”声,然后两个人挤进狭窄而逼仄的楼道里。他站在303室的门口,门上贴着已经掉了颜色的“福”字,那“福”字已经有一半已经不粘,像低垂着脑袋的人,风一吹还会微微拂动。李小雷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敲响了那个人家的房门。李小雷的心跳声大得像在打雷,他有些紧张地看了一眼刘颖,刘颖也是很紧张的样子。

门开了,里面是一位花白了大半头发的中年男人:“你们是?”

李小雷也没有想到门这么快就开了,他的想象中这间房里一定住了一对生性暴戾的夫妻,用一种不耐烦的语调斥责无端上门的拜访者。但是并没有,中年男人是很温和的神态,尽管面容相当苍老,可神情间跟李小雷先前看到的照片里的人十分相像,他确定眼前这个男人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我是为李风英的事情来的。”李小雷说。

男人有些惊讶的模样,但是还是很礼貌地邀请他们进了门:“门口说不方便,还是进来说吧。”

李小雷一进门就闻到一股香的味道,然后他看到一张大大的黑白照片,里面是一个可爱的小女孩抱着一束花,照片前的香炉里,叉着的三束香刚刚燃尽。

“她现在怎么样了?”男人给两人倒了两杯热水,“家里已经没有茶叶了,请见谅。”

“她?您是指的哪个李风英?”李小雷觉得男人的话跟他预想的不太一样。

“哪个李风英?一共不就只有两个李风英么?”男人眼睛里看不出喜怒哀乐,他指着那张黑白照片,“这个是我的女儿,她以前是叫做李风英的,还有一个姑娘是我们领养的,很巧的是,她的名字也是李风英。只不过孩子的妈妈后来做过一些错事,她就又回到福利院里了。说起来,我们本来是想把她当做我们的亲生女儿来抚养的,但是我们对不起这孩子。”

“那您的夫人···”李小雷四处看了看,可是他只看到老式的黄木板做的家具,上面刷的那层黄漆也掉得七七八八了。

“她啊,当年出了那事之后,进监狱做了几年牢,出来之后这里有些不正常。”男人指着大脑的部位,“所以要不定期地去医院里做康复治疗,前段时间她的病情又不稳定了,所以就在医院里查看。”

“李风英她病情也不很稳定,尽管没有加重的迹象,但是她有时会做出很危险的举动。”

“风英这孩子病了?”男人皱了一下眉头,他埋下头,过了一会儿又把头抬起来,李小雷看到他眼角的皱纹里嵌着泪,“是我们对不起她啊,是我没有照顾好她···”男人的叹气声越来越重。

“您能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吗?”李小雷看着男人,“我们都很想帮她一把,可是她不能把整件事情告诉我们。”

“什么叫做不能把整件事情告诉你们?”

“按照医生的说法,李风英她有典型的人格分裂,在她相对平稳的人格里,她对她过去发生的事情并不完全了解,可是她有一个危险人格,那个人格或许有印象,可是很难通过这个人格获得信息。”

“也对,毕竟有些事情,连当年的她应该也不了解。”男人起身去拿那张黑白照片,他用纸擦了擦那照片的相框,连同相框背面铁片上的每一处死角。通过他娴熟的动作看得出,他很经常擦拭这照片:“我想她应该没有给你们讲过我的女儿吧。”

李小雷点点头又摇摇头:“其实我们一直以为她才是您的亲生女儿。”

“嗯,这件事当年我们并没有告诉她。”男人轻轻地咳嗽了一声,他把窗帘拉开。在拉开窗帘的一瞬间,李小雷看到透窗射来的阳光,以及紧跟着流动起来的浮尘。男人开始讲起当年的故事。

男人的女儿叫李风英,她在很小的时候患了白血病,为了救自己的女儿,男人想了各种办法。按照医生的说法,双亲的匹配率能有百分之二十五到百分之五十,而一个陌生人的可能性万中无一,可即便如此,夫妻二人没有一个人的骨髓跟女儿的能够匹配。他们并不抱有很大希望地从骨髓库寻找可能,居然在一家离家不远的福利院里就有符合匹配的骨髓。夫妻二人当时连夜骑车前往,在福利院门口坐了一个晚上,终于遇到了当时还是老师的老院长。老院长连同当时福利院的领导们一起商量,都觉得尽管救人要紧,但是骨髓移植对一个女孩而言,这种伤害还是一个未知数,所以他们决定安排女孩跟两人见面。

这个女孩叫苏仙,按照她自己的说法她已经有十三岁了,在她三岁那年被童贩子拐卖到很远的地方,可是半路上人贩内部起了很大的矛盾纠纷,其中一个人贩把她还有其他几个孩子丢到了警察局门口,然后又匆匆离去。几个年长她的孩子纷纷说出了自己的家庭住址,可是她当时话都不太说得清,而那几个孩子的住址又分散在全国各地,因此警察只能帮她在各报纸上发布通告,同时把她带到当地的福利院里。

苏仙在福利院里呆了十年,她没有太大的烦恼,可是生活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她是一个早熟的孩子,她在心里也明确地知道她缺少的是什么,所以当男人和他妻子寻求她的帮助时,她很痛快地答应了。“但是你们要认养我,像对待你们女儿一样对我好。”苏仙说。

男人和妻子对视了一下,然后说:“这个没有问题,但是我们家条件不太好,给英英看病已经花了很多钱···”

“我不在乎,我只想要一个家。”

在给苏仙办理认养手续的时候,男人的妻子“咦”了一声,他看到妻子从一塌介绍里抽出了一张跟他说:“这个姑娘也叫李风英,而且跟我们家英英长得很像!”

男人当时就有很不好的预感,他看着妻子,勉强笑了一下,说:“是啊。”

苏仙在一个月后献了骨髓,男人和妻子每天都做两份饭,一份是苏仙和李风英吃,有荤有素,有的时候还有鱼和肉,一份是他们两人吃,咸菜就着馒头。苏仙吃了两天鱼和肉,就陪着夫妻一起吃馒头,男人很不好意思,苏仙说:“我不在乎,我只想要一个家。”说这话的时候,苏仙狠狠地咬了一大口馒头,然后嚼了几下,给男人和妻子一个大大的笑脸:“妹妹一定会好的!”

可是妹妹没有变好,妹妹在半年之后夭折了,男人从手术室抱出孩子的时候流着眼泪,女人则是昏厥在地上。后来两人简简单单地给李风英办了一个葬礼,但是两人看苏仙的目光变了,尽管依然和善,可是夹着很多生疏。男人清楚这种变化不是他们不愿意去养苏仙了,只是风英的死,让夫妻两人没有办法再像以前一样对待苏仙。苏仙很敏感地捕捉到这些变化,她很难过,她在一次一个人吃完一整条鱼之后,鼓起勇气跟男人说了自己的想法,她觉得现在自己还是回福利院的好。男人的妻子从苏仙眼中看到深深的落寞,她一下子想通了许多事,她跟苏仙说:“你是我们的女儿,就一辈子是我们的女儿,你的妹妹早夭也不能影响我们对你的爱,离开的人已经离开了,我们会更加珍惜你的。”

可是苏仙不肯,苏仙觉得这样的话她就夺走了夫妻对李风英的爱,她不想做一个自私的姑娘。妻子想了想,突然记起福利院里的那个姑娘,他们跟苏仙达成一个约定,再领养一个孩子,而这个孩子就是李风英。

李风英被领养的时候,还不能记事,所以没过多久,当夫妻都开始自然而然地认为这个孩子就是自己的亲生孩子时,李风英自己也以为他们就是自己的亲生父母。苏仙一直待她好,而夫妻也不忘告诉风英,是姐姐拿自己的血救了她。夫妻因为少了一笔很大的开销,日子逐渐有了转变,他们给李风英报了少年宫,报了舞蹈班,姐姐因为已经开始上初中,就不陪着李风英一起去少年宫,姐姐变得忙碌起来。

2004年发生了一件事,北京市警察联合几大省份,一同破获了一起跨省贩童的大案,苏仙就是在那个时候,得到了自己亲生父母的消息。苏仙跟夫妻二人商量,她想回到亲人的身边,夫妻尽管舍不得,可是还是同意了。从苏仙离开的那一刻起,男人的妻子对李风英的态度突然产生了急转直下的变化。

“她本来就跟我们家没有任何关系,我们也不欠她的,为什么我们还这么尽心尽力地养着别人的孩子?”妻子问他。

这种想法一旦发芽,就不可遏制地生长,他的妻子开始极其严苛地对待李风英,她要求李风英每件事都做得尽善尽好,她要求李风英每天要喊她一百遍“妈妈”。

“苏仙已经不要我们了,将来这个孩子是不是也要这样!”他的妻子愈发抓狂。

“妈妈,姐姐去哪里啦?”风英一次吃饭的时候,奶声奶气地问。

“你姐姐死了!”她没好气地回答。

李风英知道死是什么意思,她知道她小伙伴的长辈就是因为这个字,就永远见不到了。李风英很凶地哭了几天,然后日子还照常进行着。

苏仙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她在回到真正的亲人身边没多久,又回家看望了夫妻二人,他的妻子也露出久违的微笑,她告诉苏仙,风英在少年宫学跳舞,苏仙就跟他妻子一同去看。

苏仙跟男人的妻子坐在舞房隔壁的观看室跟家长们聊天,她们看到风英出了房间,然后很意外地走进了她们的观看室,李风英看到苏仙的一刹那,突然昏倒过去。

李风英醒来之后,又找不到苏仙了,李风英就哭闹,说妈妈是骗子,她说她再也不要和妈妈好了。他的妻子听到这句话就像疯了一样,拿着剪刀,在李风英的眼皮和眼角划了一个很深的口子,男人惊呆了,但是再三犹豫之后,还是选择了报警,他亲手送妻子进了监狱,因为一个他领养的女孩。那之后,男人发现李风英也有些不对劲,他觉得自己的状态不适合单独抚养李风英,他又把李风英送回了福利院,从此再也没有见过她。

男人从自己的钱包里取出一张照片:“这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她的样子,转眼间这么多年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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