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色的琉璃瓦顶,洁白的玉石护栏,精工细琢的青石基台,雕花朱漆红门,殿内通火灯明,清丽典雅的格调,唯余帐内那沉睡了许久的人儿,一片寂静。
而那一直静静安躺于榻上,玲珑剔透的白瓷娃娃,羽睫微颤,那人犹如被惊醒般,猛的掀开了眼帘,像是在抵触什么,素手也随之挣出了被褥,但不过须臾,那玲珑剔透的素手很快便无力的跌了回去,搭在床檐。
衣袖也随着刚刚的动作滑到了手肘处,露出玉雕般细腻白皙的皓腕。素手纤长冷白,肌肤上淡青色的血管隐隐浮现,看着让人十分的心疼怜惜。
白净纤细的皓腕上,还缀了圈窄窄的金,镯面极为素雅,而那掀开不过须臾的眸子,又不知何时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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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小半个月过去了,今日休沐,无需上朝,执明便照往常般,带着仍旧昏睡的慕容黎出去晒太阳。
慕容黎尚在昏睡的实情不宜透露出去,执明也一直拿讨论政事的借口往玄黎殿跑,时常一呆就是半日。
执明呆的这半日是在人前,坦坦荡荡,可又有几人知晓,半日过后的暗夜,他也会悄悄的潜入玄黎殿中,伴着黎主共眠呢?
执明额间有一块明显的淤青,淤青上的伤口已经结痂。
这半月来,陛下曾有几日连着抱恙,甚至是连床都下不了,后来大臣们才知道,是伤着腿了,至于怎么伤的,就未曾得知了。
那日微光不燥,清风正好,黎主半躺在贵妃椅上,随着微风轻轻浮动,清绝而精致的侧脸中透着一丝静谧的温柔。
而跪坐在贵妃椅旁的陛下撑着一侧下巴,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眼里只盛了一人。
作为陛下的暗卫,自从越支山回来后,这样的场面他已不知见了多少回,又或许在更早之前,他们就早已习惯了陛下独自一人静静地睹物思人。
而这一次,应是黎主快要醒来了吧,毕竟在前一段时间,陛下可是踉踉跄跄连滚带爬的从殿内奔出,颤着手将孙太医拎了一路,最后提进了玄黎殿。
能有如此大的反应,怕也只有里面昏睡的人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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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几日过去,执明不过刚出去一会,榻上之人羽睫微颤,后又缓缓睁开,这一次,是他自己想醒了。
嘴里一片涩意,慕容黎缓了一会后抿了抿唇角,偏头将嘴里含着的参片吐出。
他也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如今醒了竟是半分气力也使不上,软绵绵的脱力感弥漫全身,灵台也不甚清明,昏昏沉沉的,只觉得难受。
用手撑着床榻,慕容黎挣扎的想坐起来,可又在一瞬间僵在了原地,似乎是诧异惊悚于身上的某种感觉,可下一刻又注意到了腕间莫名出现的细镯。
慕容黎不记得是何时戴上,就伸手覆了上去,要将其摘下,可指尖刚触上,还未使劲,就被人伸手阻止了,便下意识的抬头望他。
“别摘......”
对上慕容黎的视线,莫澜唇瓣动了动,却只能吐出两个字来。
是啊,又能说什么呢?
说那镯子,是陛下细心包于锦帛,放于前襟,贴着心口,一步一拜,三步一扣首,走了一天一夜,登了千阶,送至佛主面前,为你开光祈福,为你所求而来的吗?
还是对他说陛下这一辈子,哪怕是天地宗亲,也从未行过如此大礼?
慕容黎腕间的镯子由赤金所铸,为瑶光特产,细而窄的镯面上,没有精致繁琐的花纹,只有浅浅的细刻了三千经文,只求平安。
执明或许没有倾注了多少心血,可在慕容黎昏睡不醒的日子里,那是他所有的希望与寄托。
若说孩子是执明孤注一掷下的赌局。
那这个镯子,则是他缥缈无实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执明已经变得太多了,多到莫澜都认不出他的王上了。
曾经的执明像极了纨绔子弟,奢侈骄纵,贪玩会闹,一抹绛紫意气风发,心思纯净的又宛如民间的少年郎。
可现在的执明满头霜发,寡言少语却又行事狠辣,毫不掩饰地屠杀朝廷命官,满是戾气,高兴了就告诉你理由,不高兴时你都不知道你为何而死。
可这些,都不是莫澜能说的,“慕容戴着好看,便留着吧。”
慕容黎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淡淡的移开了眼,似乎是想下地,而就在这时,执明回来了。
如今已入深秋,执明却披着满身的煞气而来,蓦地触到一抹倩影,又兀的散开。
“阿离......”
急步上前,一下子就把还未站稳,浑身无力的人紧紧拥入怀里,也不顾那人是否还在生气恨他,他真的......太想他了。
陷入昏迷又满是沉寂的死气的慕容黎,真的让执明怕极了。
“阿离......别不要我。”
执明将头埋入慕容黎的颈间,眼里浮浮沉沉,带着痛意又带着满是迷茫的委屈,手臂也越收越紧,紧到仿佛要将慕容黎勒进身体里,谁都分不开了,他才会有稍稍的安心。
“陛下,你先放开,慕容好像有些不对劲。”
莫澜看着执明激动到害怕得不敢松手的模样,本不该出言多说,可现在的慕容的确是不对劲的。
因为慕容黎猛的被人抱入怀里,再怎么样也不会静静的看着执明,眉目清冷精致,却毫无神彩,没有一丝反应。
或许那并不是看,因为他的瞳孔没有聚焦,就好像执明只是突然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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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黎在深秋时醒来,现也已然入冬,如今,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站在檐下看雪的慕容黎过于安静,就这样淡淡的望着一处,或者是说,从他醒来到现在,他就不曾说过一句话。
别人带他去哪他就去哪,他似乎把所有人都隔绝在外,谁都不能激起他眼中的一点波澜。
慕容黎明明应该什么都不知道,可那双清隽的眸子总是淡淡的望着,又好像什么都知道了。
慕容黎静默的站在檐下看雪长身玉立,红衣摇曳,精致而清绝的侧颜莫名就让执明想到了慕容离初来天权的那三年中,他也是陪慕容离看过雪的,那时候慕容离站在梅树下,及腰滑顺的墨发并没有冠起,仅仅只是用一根红绸轻轻束了半边,微风清拂,发丝飘飞,宛如谪仙临世。
月光下他微微扬起的侧颜清冷而绝尘,那眼里淡淡的欢愉,让执明至今都不舍得忘怀。
但现在的慕容黎清冷淡漠到毫无情绪波动,但即便是如此,他随随便便的往那一站,也依旧是宛若天人,好看极了。
执明在一旁看了一会,发现有几片落雪落到慕容黎的发上,便皱着眉头上前将慕容黎发上的落雪扫下,又不放心的将披风后的裘帽给他仔细地戴上,把他被风吹的凌乱的青丝细细撩过耳后,明明是自己给他穿好衣物后才带他出来的,可这会又怕他受寒,又把手探进披风内,寻了寻那人掩于袖内的素手,察觉到一抹温热后,眉宇才稍稍地舒展开来。
明明自己已是满头霜发,但他却是一点都见不得慕容黎泼墨般的青丝里出现一些不该出现的颜色。
“除垂暮之外,在任何时刻,我都不想看到阿离青丝成霜。”
哪怕执明知道,慕容黎从不怕雪满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