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院街秦淮河旁的一条街道,因为楚国最大的贡院坐落于此地,因此命名为贡院街。
夫子庙、明远楼、奇芳阁、半闲楼……以及大多数江宁人耳熟能详的商铺茶肆都坐落于此,这里是江宁城最为繁华的街道。有好事者说,若是在此地没有一两处的置业,那么你在这江宁城,可算不得是什么大的商贾富豪。不仅仅是白日里人来人往,入夜了也依旧能感受到此处的繁华。
凤栖楼、金风阁、花汀公馆……以及其他的青楼楚馆也是在这条街上,所以,每当到了夜晚,反而是此地最为热闹的时刻,这是整个江宁城最为璀璨的明珠。
现在刚刚过了亥时,两岸浓酒笙歌依旧,在两岸灯火的掩映下,还能时不时地见着有商船昼夜往来,容貌艳丽的歌女寄身于各家青楼楚馆,轻歌曼舞,丝竹飘渺,没歇下的文人书生流连其间,一声声的娇笑中,往往伴随着一笔笔足以令普通人家生活几年的银钱。
花汀公馆是江宁城唯一的一家南风馆,或许是有其他的……大概早已被花汀公馆背后的人给打压了下去吧。花汀公馆没有两岸的青楼那般惹眼,虽然坐落在这条繁华的街道上,但是门庭寥寥,并不能见着有人往里面去。
花汀公馆高三层,为五方形,飞檐出甍,五面皆窗。前门临着正街,后门则是淌过秦淮河。簇拥着花汀公馆的,则是数十间独立的院落。有人认真地发现了,花汀公馆其实并非是没有生意,而是……生意都掩藏在了背后。一尾尾不起眼的、没有掌灯的小舟从秦淮河的上游驶下,在花汀公馆后面的露台靠了岸,丝毫看不出是哪家的公子。
就如同宁宇恒在濮园诗会上向叶桢诘难她是娈童一样,在民风还有些拘束的江宁城众人看来,南风却是不受人待见……虽然在江宁城的豪门大族中是悄然流行起来,不过在文人才子中,倒是受人鄙夷的。
不过……今夜的花汀公馆却是迎来了三个不速之客。
一辆看起来有些普通的马车从城西出发,噔噔当当地来到了花汀公馆这个看起来生意惨淡的楼前,一个青衣打扮的楼中伙计出来领马收缰,动作利索地将马车给领到了别处,然后又有浑身打扮清爽的知客将三人迎了进去,丝毫没有在意三人头上罩着的轻纱。
这样的客人在花汀公馆的人看来,其实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他们早已经是见过太多这样打扮的人。
现在虽然很晚了,但一楼的大厅里依旧是坐着不少的客人,迎面一方约摸丈许方圆的小台子,台上一位衣着朴素的姑娘正在弹着古琴,琴声淙淙,足以清心。
为首的男子皱了皱眉头,将引路的小厮用散碎银子打发了下去,然后带着身后的两人上了楼。
楼上的格局其实和一楼差不多,但是却能感受到隐隐的秋风,在窗边倚着栏杆,眯眼听风饮酒倒是一个风雅的做法。不过上楼的三人显然是没有赏风月的心情,看都未曾看一眼窗边的风景,便又朝着楼上迈脚。
跟在后面的另外一个男子,见着为首的男人上了三楼,朝着他面前一挡,轻声说道:“大人……这三楼……还是不要上去比较好。”
为首地男人听见此人阻拦的话,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望了一眼跟着他的另外一个男人。待到那个男人点头之后,他才点头,表示同意。背后暗暗跟着三人的小厮见着这一幕,自然是知道了到底谁才是这一行人领头的,于是朝着暗处摆了摆手,一个容貌俊雅的男人便从暗处走了出来,朝着三人迎了上去。
“三位公子好。”
之前提醒男人不要上三楼的人见着他迎了过来,轻笑着上前一步,“我是尘风。”
说着掀开了自己面上的轻纱,一张清雅的容颜便显了出来。
那人见着是尘风,脸上闪过一丝焦急,“你明明已经离开了,为什么回来?”
“染墨,不用担心……我这次回来,是帮大家的。”
“可是……”
尘风将身后的男人拉出来,“宇恒也来了,你不用担心我。”
“这……”染墨的俊颜微微抽搐了一下,复而恢复了正常,“宁公子好。”
“嗯。”宁宇恒轻轻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三人行的另一人却是上前了一步,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朝着染墨问道:“你们这儿的主事人在哪儿?”
染墨望了一眼正在点头的尘风后,这才行了礼,恭敬地回答道:“在楼下的听风苑里。”
“嗯。”
待到三人来到花汀楼下的院子中时,才发现一个容貌艳丽的女子已经站在了小院的门口。
大朵牡丹翠绿烟纱碧霞罗,逶迤拖地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身披金丝薄烟翠绿纱。低垂鬓发斜插镶嵌珍珠碧玉步摇,颊间丰腴,却是隐隐带着一丝老态,不过却丝毫不掩她的花容月貌,反而是多了一丝成熟的风韵。若有早年间爱好在秦淮河边度夜的人瞧这了这人,必定是能认出来这人是十年前才色双绝的青楼花魁媚筠。
她首先是朝着三人行了一个女诫里面的礼,然后才媚笑着问道:“不知三位客官……这么气势汹汹地来我听风苑……是想要寻什么呢?”
一颦一笑间勾人至极,不愧是红极一时的青楼大家。
为首的男人却是丝毫不受她的影响,而是掀开了自己面上的轻纱,戏谑着说:“媚筠姑娘……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不知这位公子……是指什么?”媚筠巧笑着上前,吐气如兰,“敢问……公子贵姓。”
“张。”
“原来是张公子……初次见面,今夜之资……奴家便做主免了……请张公子尽情游玩吧。”
“不必了……”
见他不咸不淡地应着话,这媚筠倒是心急了起来,微笑说道:“公子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出门在外,总是需要几个朋友的。”她此时已经认定了对方是衙门的人,所以说话也渐渐直接了起来。
男子自然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只是眼前这媚筠绝对没有与他谈判的资格。他斜乜着眼瞥了她一道,说道:“把你们主事人叫出来。”
媚筠心头微凛,瞧不出这位张公子深浅,但是他身后的宁宇恒以及尘风倒是认得的,知晓了这位恐怕真的是什么大人物,面色忽柔说道:“公子您说笑了……我便是这花汀公馆的主事人呐……”
站在张姓公子背后的宁宇恒似笑非笑地朝她望了一眼,轻笑着说道:“这位公子……即使是江夫人也得小心伺候着……你……还是下去吧。”
媚筠的心头突然是变了神色,在心底搜索着所有高官的名字,想着这位公子,到底哪位高官的后人,竟然能够让从一品大员的夫人也得小心伺候着。
“别想了……我是张泽羽。”年轻的公子哥似乎是见不得娇俏的美人在自己面前苦苦思索的样子,终于是开口了,“我今个儿来这儿……就是为了查封这花汀公馆!”
“公子……好大的官威啊……”媚筠轻声笑着,“感情这位公子竟是拿官威来压本楼了,看来公子真是不知道这江宁秦淮水的深浅。”
“闲话少叙。”站在张泽羽背后的尘风知道这时候该自己说话,讥嘲着配合张泽羽的口气说道:“我可是在这儿呆了八年……别以为我不知道这花汀公馆暗地里的勾当!”
暗地里的勾当?媚筠心头大火,尘风在自己本身就是这花汀公馆的一员,花汀公馆看似酒楼,实则是狎男人的地方,就算他凭着宁宇恒的喜欢脱离了这里,但他依旧是逃不出男人这个身份,这才刚刚出去便想骑在自己头上,连番被张泽羽若有若无的撩拔,终于让她失了冷静,大怒说道:“客人有何可有官府查封的凭据,若是没有……请早些离开。花汀公馆,不是你们撒野的地方!”
媚筠冷笑看着这几人,料定以自家东家的身份,在江宁城是没有人敢开罪于她,这江宁城的官员在暗地里谁人不知这花汀公馆的背景,是没有人会真的敢开封条查封的。
但张泽羽却是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不等她改口,将手一挥,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巧的、青铜铸成的令牌,似是随意地说道:“对我来说……凭据,只是一句话的事情罢了。”
此言一出,满座俱惊,媚筠听着张泽羽大胆至极的话,脸上流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就连跟在他身后的尘风也是大感荒唐吃惊,呆若木鸡一般站在了原地。
只有宁宇恒轻笑着说道:“你们……不会是认不出来这个东西吧?”
听风苑的人声惊惧,皆是哑着嗓子不敢说话,过了一会,媚筠才苦着脸说道:“原来……您是两江总督张大人的公子。”
两江总督,正式官衔为总督两江等处地方提督军务、粮饷、操江、统辖南河事务,是楚国九位最高级的封疆大臣之一,总管江宁、安庆和豫章三省的军民政务。
这,是真正的天子近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