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想透这一层,池塘边的幻象不攻自破,那披着红嫁衣的女子悄然消失,夫人和儿女们的尸体也随之不见,只剩一池冰凉的塘水笼罩在瘴气之中。
“果然不是真的。”他冷笑。
他的手被什么东西触碰了一下。低头看去,那东西又碰他一下。
“你知道金乌神会施展‘奇迹’吧,死人难道就不会复活喽?”池水波纹阵阵,女鬼模糊的声音从水中传来。
灵活冰冷的金鱼在身边畅游,鱼嘴亲吻过的地方,宛如鬼爪般留下椭圆形的小小印记。
“活过来,就是找你索命的!”
太史老爷揉了揉眼睛,终于看到距离一丈远的地方有一条半人长的黑色大鱼,正朝自己袭来,恐难以脱身,瞬间脸色惨白,呼吸几乎被抽走。黑色大鱼张开满是利牙的大口,恰在此时,玄辰赠予的铃铛在腰间大作声响,女鬼试图靠近,却被铃铛结出的屏障反弹,大黑鱼亦不能靠近。
“这是什么?是宸儿吗?那死丫头居然敢跟我对着干!”
女鬼恨得咬牙切齿,试图再一次扑向太史老爷。太史老爷也不是傻子,立刻解下铃铛拼命摇响,女鬼听了那清脆的金属声只觉得天旋地转,鱼形开始撑不住,大黑鱼在水中反转着,拼命扇动尾巴,企图打上太史老爷。
铃声响个不停,女鬼深受干扰,化作的黑鱼身迅速在水中溶解,池面升腾起血红色雾气,与她的一身嫁衣同色。太史老爷爬出池塘,两只手紧紧握着铃铛,使出最大的力气摇到最响,女鬼漂浮在空中的血色雾气凝出个人身,居然沉甸甸落到了地面上,赤裸的脚刚一触碰地面,就被土壤吸了进去。
“呵呵,叫我入土为安么?玄宸,你厉害。好,饶你一回。不过你的命我先预定下了,时候一到我就过来取!”
半个身子已经埋入地下的女鬼咬牙切齿,两只血淋淋的干枯手死死扒着地面,撑住上半身不往下陷。太史老爷紧跟一步上前,举起铃铛在女鬼脑门上方摇个叮铃铃大响,暴露在地表之外的半截身体快要爆炸了似的,地下比地上安全。女鬼无法平复心神,更挣脱不了,两手一送,被土地完全吸入,留下的洞穴很快填满了沙子。太史老爷赶紧去看丢在一旁的小公子是真是假,果然,娃娃的尸体也迅速被地表吞噬,而池塘中妻儿的尸身早已不知何处去了,看到的一切果然都是幻想。
可幻想也太过逼真,太史老爷浑身的衣服都已经湿透,可能是池水,可能是汗水。
摇动铃铛的手腕十分酸痛,低头看到手腕上鱼嘴亲吻过的地方留下了印记,小小的,椭圆形,泡在水中搓洗,搓破了皮也没消失。这大概就是鱼鬼猎物的印记吧,就像她说的那样,自己这条命,已经预定下了,取走只是时间问题。
他有些怔神。
铃铛声引来了值守的下人们,大家伙一见池塘里涨出了水,心里全部咯噔一下,慌慌张张跑过来:“啊呀,老爷您怎么掉进池塘里去了?还好还好没受伤。”
还有几个指着一池水不安叫道:“这……池塘里的水不是放干了吗?从哪儿来的水?来了这么多水啊!里头怎么还有鱼?赶紧找人把鱼清理干净。老爷,老爷小心,奴才们扶您起来。”
太史老爷不敢四下查看女鬼是否还在,背过脸去不看那池塘一眼:“你们几个,不管池塘涌水多少次、金鱼出现多少次,全部清理干净!一天一百遍也要清理干净!你们几个,立刻传令,近期不许任何人靠近后院,黄昏后更不许在池塘边走动。你们几个,快随我去星辰塔。”
异人和妖魔鬼怪都是黑暗中的并行者,总会引起人们的恐惧和厌恶,太史老爷也不例外。而星辰塔却宛如服下的定心丸,叫他安心。数年来,玄宸协助风临度过了几场危机,这一次,她必定还会鼎力相助。
星辰塔四周的五色旌旗无精打采地垂落着,上面系着的铃铛时而抖动,并无太大声响,这萧条的景象莫非是因为那夜挫败于女鬼魔爪之下,没能阻止鬼魂登塔。
最近,太史府成了妖魔鬼怪经常光临的地盘呢,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吗。
太史老爷一声慨叹,他记得就在不久前,府上还没有出现诡异金鱼的时候,五色旌旗阵守护着星辰塔,阻拦一切想要闯入的外人,五色铃铛齐响,舒张的旌旗可以在瞬间卷起入侵的邪物,将妖魔融化成青烟,那阵势何等威风。
“是谁在那里?”太史老爷余惊未定,两眼一模糊,起初以为前头的是个鬼。
旌旗阵外的石板上,长跪着一个人,夜深之际他不抛弃了睡眠,以自毁身体健康的方式,执意等待着星辰塔的答复,这一跪似乎要到天荒地老。
“老爷,那个是公子柯呀。”下人小声在耳边道。
“哦,是公子柯。”太史老爷松了一口气,低声自言自语,“痴心的孩子,还在想着死掉的崔家小姐。”
的确如此。自外城崔官的爱女崔凝摔下楼的那一天,公子柯就连日长跪在星辰塔下,祈求师父施以援手。然而塔中什么动静都没有。公子柯接连数次进入旌旗阵,结果总是被拦在了外面。他惊愕地发觉若有入口、通道设置的关卡全部换了自己不熟知的题目,兜兜转转,前一眼看星辰塔很近,拐个弯就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五色旌旗阵虽星辰塔的心绪变动而变化莫测,可作为星辰塔的弟子,八扇门中有一扇是专门留给公子柯的。现在却进不去,明摆着是师父不想见他。
公子柯一着急,不顾旌旗阵的阻拦,硬是要闯,玄宸烦了,催动心力将旌旗阵的入口关闭,不对公子柯开放。公子柯爱慕崔凝众人皆知,看着心上人濒死,自己不能代死、也求不得师父饶命,情深义重又求助无门的他心如刀绞,只能一遍遍在塔外喊着师父的名字,直到嗓子喊哑,每天混混僵僵,除了守着昏迷不醒的崔凝,其余时间基本全跪在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