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魅的帮助,一行四人很快便到了馨兰院。
越过庭院进到房内,见到凌先生正尴尬的坐在外间,里间传来女子嘤嘤的哭声。
见到他们进来,一向镇定的凌先生表情里有懊悔,也有郁闷。不由自主地对着魅怀里抱着的姜筱璕说道:“我没想到……我只是照实回答……”马上又否定了自己,说道:“不……我应该想到的,病人的情绪……”
说到这,凌宵的表情呆滞了一下,转而恍然大悟一般。大声说道:“对,就是这个!病人的心情与疾病……”话未说完,突然立刻转过身去坐到桌边,嘴里念念有词,提笔快速的写着什么,似是生怕下一秒就会忘记了一般。
看到这样的凌先生,魑并不奇怪。他在被殿下派去宁西找先生的时候,经常守在先生给人看诊的暗处,也时常见先生给病人看着病会突然坐下来,快速地记下一些心得,过后再慢慢滕写。魑便自觉地走到桌边替先生磨墨。
姜筱璕现在没有心思去猜踱凌宵的行为,只示意魅放下自己,然后迈着小短腿往里间蹒跚的走去。魅小心地跟在她身后,随着她慢慢往里走。魃看看立在桌边帮凌先生磨墨的魑,又看看跟着姜筱璕往里间走的魅,决定跟着魅去看看那位醒来的‘女尸’的情况。
走到里间的门框处,只见床塌边有两个穿粗布花衣裳的年轻女子一坐一站。站着的那个十三四,长相普通,梳着双髻,正局促不安的守在那坐着的人身边。坐着的那个勿自哭泣,虽与站着的那个穿相似的花布衣裳,却自有一番风流的姿态。
姜筱璕张了张嘴试了试脸上肌肉的活动程度,又吞咽了几下口水。她已经可以发出声音了,早上她试过,只是还得一个字一个字的蹦。试着提气,她终于喊道:“赵……梓……桐?”
坐着哭泣的女子突然听到这三个字,猛地抬起脸来。
只见她肌肤胜雪,容色清丽,娇翘的鼻尖因哭泣变得微红,不过十四五岁,却显出一种高雅的气度。尤其是那一双顾盼的眼眸勿自噙着泪,犹似一泓清水之上凝了一层薄烟,惊诧的表情,也难掩女儿家的娇柔婉转。
姜筱璕见少女对这三个字有反应,遂看着她,再次喊道:“赵……梓……桐?”虽然还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出来的,第二次再出口,姜筱璕感觉这话说得明显顺畅了。
少女看向姜筱璕,见一身着粗布花衣的幼童,头部缠着白布,遮住了她的眉,其下一对眸子很大却稍显无神,正对着自己看;面无血色,透着些许惨白;那张娇小玲珑的嘴也没有什么血色,正一张一合的喊出自己的名字。
这张小脸她是熟悉的,是父亲的三妹,那个嫁给姜家七爷的三姑奶奶的亲闺女姜筱璕。但是那双眼她觉得有些陌生,明明看着是在对着自己看,可总觉着里面没有自己。
她呆呆地看了好一会,见到小女童又喊出自己的名字,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尾音往上提,似是在确认什么。并不象以前一般,一见面便亲热的上前叫她‘梓桐姐姐’。
就在姜筱璕都快要认为自己的判断错误的时候,少女突然朝她叫道:“筱璕妹妹,你这是怎么了?”说着,人已经走了过来,半俯着身子,扶住她瘦小的双肩,仔细地打量她缠在头顶的那圈白布,脸上还带着未擦干的眼泪。
这时魅的身影出现在姜筱璕的身后,她听到了姜筱璕用极慢的语速叫出了‘赵……梓……桐’三个字,知道她能慢慢说话了。但也知道还不能十分流畅地说,便替她答道:“姜小姐的头部受了伤,救回来前流了很多血,暂时说不了太多话,走不了太多路。”
额……姜筱璕对于魅总结的这个‘说不了太多话,走不了太多路’很是满意。便对着她面前的少女肯定地点了点头。
从这个少女称呼她为‘筱璕妹妹’,便可断定她不是丫环,定然与自己身体的本尊认识,自己的判断应该没错。她就应该是那个魂魄不在聚魂阵里的赵梓桐,因为没有死,所以魂魄才没有跟姜、赵两族的人的魂魄聚在一起。
赵家小姐醒来时已经见过蒙面的魑,当时已然害怕过了,此刻见到魅便不再有什么感觉。只专注地盯着姜筱璕,再问道:“三姑奶奶可好?姜老太爷家里可还有谁在?”似乎自动忽略了魅说姜筱璕说不了太多话、走不了太多路的这件事。
好吧!姜筱璕承认,她现在还弄不清楚这个时代关于亲戚的这些称呼。姜老太爷她猜应该是姜泽祁,可三姑奶奶又是哪个?为啥赵家小姐独独问这个三姑奶奶?她该如何回答?
看着突然一脸愁苦的姜家小小姐,魅觉得那双大眼睛好似都有了些神,不似昨晚刚醒时那般的空洞了。便替她答道:“镇国公姜家如今也只留得姜小姐,其他人也全都遭了难。”
听了这话,赵家小姐又伤心的哭泣起来,一边哭一边说道:“想我们赵家辅国公府与姜家镇国公府本是大庆朝最最尊贵的世家大族,怎地突然之间就遭此大难?一夜之间,家毁人亡……”
姜筱璕不明白眼前这个十多岁的漂亮少女怎么突然就象絮絮叨叨的老太婆一般地念这些无用的东西呢?突逢大难会被惊吓、会恐慌、会哭泣,她都理解,可是念这些无用的东西有用吗?再尊贵又如何?岂知这祸不知因为太过尊贵惹的?
独自哭了好一会的赵梓桐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哭,而站在她面前的小女孩只是瞪着一双大眼盯着她,没有哭,也没有流一滴眼泪。猛然间止住了哭泣,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问道:“筱璕妹妹,姜、赵两家三百余口人,如今只剩得你我姐妹二人,难道你都不伤心的吗?”
姜筱璕被她问得愣神,不知该如何作答。
她不是不哭,只是她的眼泪早在重生前流干了;她不是不伤心,可她的灵魂早已不是姜家的孙小姐。她也会为姜、赵两家的凄惨感到难过,可难过在心里,还到不了当着陌生人的面这般哭泣。
她其实有点想问现在哭有用吗?哭了死去的人就可以回来吗?可她没有问出来。一则,她现在还无法利索的说话,二来,她好象也不能表现得这么无情。
经赵梓桐这一问,魅也忍不住地看向姜筱璕。她才发现,自昨夜这位姜家小小姐醒来到现在,的确没有流过一滴眼泪。
看着就那样木木地对视着赵小姐质问的小女孩,魅只得无奈地再次提醒赵小姐道:“姜小姐伤了头。”
经过魅的提醒,赵梓桐的眼光再次看向姜筱璕缠了一圈白布的头,这才略带歉意地对姜筱璕说道:“是梓桐姐姐太过伤心,一时急不择言,筱璕莫要怪姐姐。”
姜筱璕根本没有在意她的失态,她过来看她的目的,一是确定她是不是赵梓桐,现在这个基本可以确定了;二是要劝她不要再寻死,好不容易救回来的命,怎可再如此轻生?
只是在看了赵梓桐刚刚的表现后,她觉得,如今这位赵小姐刚刚醒来,情绪极不稳定,不是最佳的劝解时机。而自己如今不良于言的情况也不利于劝解。
无奈之下,她伸出了自己的小手,握住赵梓桐那双柔软的手,盯住她的眼,一字一句地说道:“活……着……不……易,努……力……活,要……活……好。”
赵梓桐眼盯盯地看着姜筱璕费力地说完这些字,想着以前聪明伶俐的小表妹,如今连说一句话都这么困难,禁不住又要流眼泪。她刚作势要抹眼泪,手上立刻感受到被用力握紧的力度。对上小表妹恳切的表情,她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一直站在门栏处的魃,将这一切尽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