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上咬紧牙关,不敢直视双腿被废,哪知道等了片刻,却未觉察到疼痛之感,惊恐中他睁开双眼,只见那柄修长的凤嘴刀静止在半空中,距离他的双腿只有一寸。而金三江憋得满脸通红,奋力把刀向下按去,而刀却未动分毫。
“碧霞山也是你能来为非作歹的地方?”
金三江回头看去,便见那灰衣老者缓步走来,气息逼近,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心想真是邪了门,这老道使得什么妖法,二人隔了十步,居然挡得了他奋力一刀,道:“你究竟是何人?”
老者朗声道:“璇玑门掌门天枢子。”说罢长袖一拂,金三江手中一震,凤嘴刀应声落地。
金三江仍是不忿,挥舞铁锤般的拳头,张手锤向天枢子胸口。
天枢子轻抬手掌,迎拳而上。
金三江的重拳落在他掌心,如同打在一团棉花之上,拳头软绵绵陷入其中,又无法抽出,一时间气力全无,内力也如泥牛入海,不禁心中一颤,随后那手掌中忽然涌出一股劲力,灌入他奇经八脉,金三江只感到气血翻涌,浑身发烫,软绵绵落在地上,他想再运气起身,却发现身上已经半点内力都没了。
书生喜道:“师伯!”他想要与老者行礼,哪知道后背剧痛,无法起身,又道:“师伯,失礼了。”
天枢子肃然道:“我看那孩子说得没错,璇玑门的脸都快被你丢光了。”
“掌门师伯……”书生喃喃道。
“本来你与金三江武功不分上下,他招式刚猛,气力更足;你则轻巧灵动,变幻莫测,只因他说了一句激怒你的话,与他尚相隔十余步,飞身便出杀招,中了他的圈套,处处被动,打得如此狼狈,如若步步逼近,直到近身,他一柄凤嘴刀便成了拖累,哪里是你的对手?”天枢子看似睡下,只是怕真气倒流,不敢贸然出击,其实门外的一举一动其实均听在耳中。
书生羞愧道:“师伯教训的是……”
金三江被废了武功,面色极为难看,道:“今日算我倒霉,栽在天枢真人手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他哪会料到,堂堂璇玑门的掌门天枢子只穿一件破烂的道袍,还要看一个店小二的脸色入住柴房之中,可这人武功之高实属罕见,不是天枢子又会是谁?
天枢子道:“生杀非我璇玑门所能定夺,你本该移交官府,只是此地本属大明,后为女真人所占,地处荒僻,无人管辖,璇玑门向来不过问江湖之事,不过今日你连伤我两个门人,贫道只好废了你的武功,以免再行歹事。”
天枢子转而扶起镜心,为他注入内力,继续问责问书生道:“致远,你为何下山来?”致远便是书生,书生本名文致远,是二师弟天璇子收的徒儿,所以要尊称天枢子一声师伯。
文致远道:“掌门师伯,近日有猎户乡民说这里开了一家黑店,谋财害命,师父叫我来查个究竟。”
“天璇师弟只是叫你来打探一下,可曾说过让你动手杀人?”
“师伯,是他们先下的杀手。”
“你轻功比他们好得多,应先行回山禀报师父,再做打算。”天枢子道,“今日要不是这个孩子拖延了些时间,你这双腿怕是已经废了,日后切记不可如此鲁莽。”
文致远伤势缓和了很多,起身道:“师伯,这孩子是谁?”
“我去京城寻故友,路上碰见这个孩子,他已父母双亡,无依无靠,我见他可怜,便带回山上。”
“等他醒来,我要好好谢谢他,小小年纪,胆识过人。”
天枢子见这院中已横竖五个匪徒的尸首,心念这徒儿虽然嫉恶如仇,却也心狠手辣,以致远的功力,打晕便是,何至于痛下杀手,又道:“明日为师还有要事,你为这五人买棺材,先入土为安,金三江内力全无,留在此处,天寒地冻,怕是活不过三五日,你去寻得农家猎户,给些银子,让他修养些时日。”
文致远不悦道:“这恶人差点要我的命,之前还害死了不少人,为何师伯要放了他,还要对他这般好?”
“世间本无善恶,于你而言是恶人,他杀了些许商人猎户,于山中猛虎野兽,便是大善人。”
金三江倒在地上,止不住哈哈大笑:“没想到,我金三江活了这么多年,也能成大善人。”
“闭嘴。”文致远骂道,他知道这个师伯古板的很,所寻之理非常人之理,所求之道非常人之道,若是辩驳起来,三天三夜都辩不出个结果来,索性遂了他的“死理”。
天枢子面对金三江的嘲笑,却不以为意,又对文致远道:“这客栈也收整起来,留些谷物杂粮,铺盖柴火,日后山民路过,也可以在此处休息。”说罢,他抱住镜心,返回柴房,又道:“明日一早,为师有要事办,交代你的事情莫要忘记,也不要为难金三江。”
“是,掌门师伯。”文致远摇头叹息,这掌门真是迂腐,客栈房间全空了出来,为何又到那柴房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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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心只觉得迷迷糊糊,眼前忽然出现一片人声鼎沸的街市,有卖糖人的,有卖炮仗的,还有卖糖葫芦的;他走进闹市之中,只见那光着膀子的大汉举起一把朴刀,舞得虎虎生风,叫嚷着:“南来北往的老少爷们,走一走,瞧一瞧……”,再转身,又见留着羊角胡子的说书先生一拍响板,提着嗓子道:“论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忽而鼻尖一股香气袭来,他蓦然回首,只见一位柳眉杏眼的小娘子翘起兰花指,唱道:“溪边小径舟横渡,门前流水清如玉,青山隔断红尘路,白云满地无寻处……”
如桢开心极了,在其中穿梭,娘亲在他背后呼喊:“如桢,慢点,慢点!”他边跑边笑,忽而停在卖灯的铺子门口,眼巴巴望着那盏雕花镶玉、持刀跨马的走马灯。
娘亲从后面抱住他,道:“你想要它?”
如桢一撇嘴:“不要。”
娘亲说:“怎么不要了,你不是最想要这走马灯吗?”
“你们都说,让我好好读书,不要玩物丧志。”
“给你买,给你买,看你小嘴都要噘到鼻子上了。”
如桢拍手叫好:“真的?”
“真的。”娘从腰间掏出钱袋来,提来走马灯。
“我就知道,还是娘待我最好!”如桢抱紧娘,“娘,等我长大,一定好好孝敬你,天天给你捶背。”
娘却忽然搂住他,死死抓紧棉衣,挤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娘,你快把我憋死了。”
“如桢,若是娘做错了什么事情,不要怪娘,娘也是迫不得已……”
镜心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一阵头晕目眩,忽然惊醒,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破烂的柴房里,他抖抖脑袋,心道:“这是梦吗,为什么这个梦这么真。”
“醒了?”天枢子仍在闭目养神。
“那书生怎样了?”
天枢子睁开眼,摇头苦笑道:“亏你还关心致远,昨天夜里,你自己的小命差点都没了。”
“是吗?”镜心挠挠头,“我忘了。”
“幸亏你拖延了些时间,我和致远……就是你口中的书生,都没事,那金三江也被打败,叫致远绑着送下山去了。”
“对对!”镜心一拍脑门,“道长,你怎么这么能睡,我昨天夜里怎么叫你都不醒。”
天枢子捡起身边那撮白毛:“所以你就拔我胡子,还给了我两巴掌?”天枢子是一门之长,江湖上也受人尊崇,最从十四岁后,再无人责骂于他,三十岁后,已鲜逢敌手,别说两个巴掌,就算是几个武林高手手持宝刀宝剑,都无法伤他分毫,如今却让这小顽童“赏”了两巴掌,不免又好气,又好笑。
镜心吐吐舌头:“我这也是真没辙,道长还请见谅。”
“也怪我太不小心,之前和关离山一战受了些内伤,怕路途凶险,没敢没在夜里调息过,眼见到了碧霞山,心想不会有大碍,便放下心来夜里修气调息,哎……差点三条命交代过去。”
“没事就好。”镜心忽而鼻头一酸,“我不想再见身边人死了……”
天枢子抚摸着镜心的头,道:“不必忧虑太多,今日我们不上凌空峰,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何人?”镜心不解道。
“到了便知。”
“难不成道长你在山下养了小娘子?”镜心大笑道,这一笑,扯动肚皮的痛处,又疼得嗷嗷直叫。
天枢子见他这般作怪模样,心道这孩子让人又疼又恨,恨他没大没小,不懂礼数,一张鸭子嘴净是胡言乱语,疼他经此磨难,依然心地善良,颇有侠义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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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致远绑着金三江在雪中缓行,路越走越崎岖,林子也是越来越密。
金三江见越走越荒僻,不免心中生疑,道:“你不认得路吗?”
文致远没有回应他,道:“你说我师伯是不是死脑筋,让我寻个猎户代你养病。”
金三江笑道:“哈哈,我本已经把脑袋双手捧上,绑在他裤腰带上,可天枢老道偏不要。”
“你做了这么多坏事,杀了你又何妨。”文致远眼中写满无奈,“这里冰天雪地,哪里去寻得人家?”
“这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金三江冷哼一声,正欲再向前,没想到路到了尽头是个百丈高的悬崖,冷风从悬崖边呜咽吹来,如同鬼哭狼嚎,他慌忙收脚,惊出一身冷汗。
文致远冷笑道:“我这人最嫌麻烦,我师父只是叫我来打探你这黑店的消息,我心里嘀咕,凌空峰太高,上山下山都是悬崖峭壁,打探完消息,还要回去复命,再带几个师兄弟来,就要跑两个来回,着实麻烦得紧,索性我一个人把你们收拾了便是……”说罢,把金三江往悬崖边推了一步。
“你想做什么?”金三江功力已废,连个普通农夫的力气都不及,如同一摊烂肉,这一推,差点滑下悬崖。
“我就是怕麻烦,带你找个人家养伤,又费钱又费力气,要是……”文致远顿了顿,“要是把你推下悬崖,神不知鬼不觉……”
“你要做什么?”金三江惊恐道,“天枢子可是璇玑门掌门,你要听掌门师伯的话啊!”
文致远冷笑:“只有孩子和狗才听话,我不是。”
金三江本欲继续求饶,见文致远眼神十分坚毅,便打消了这个念头,道:“你就没打算让我活,求你也是无用。”
文致远只是淡笑,神情极为瘆人。
金三江横下心,长叹一声:“娘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已,老子干惯了打家劫舍的事,这一天是迟早的事,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文致远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你?”
“因为差点废了你的双腿?”
“这只是其一。”文致远忽然变得面色狰狞,“因为你还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
“何事?”金三江不解。
“去问阎罗王吧!”文致远一脚将金三江踢下悬崖,一声长吼在峡谷中回荡,他拍拍手,得意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