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山间这么好,等找到芸姨,我要她和我一起搬来山间住。”我往前一小步,正好够到他身旁位置,只是方才从他斜后位置企图了许久盯了许久他空曲起的手心,这下怎么也厚不去脸皮当真去牵起。
“不怕毒虫野兽吗?山间要想置买物什也不方便。”他仍似庭前闲步,只是我发现他刻意在我们的行迹上做手脚,想是要迷惑身后一直在追咬我们的人。
“嗯,芸姨手巧,能织能纺,我可以学。梅清远教过我治毒虫晕野兽的药方。而且山中岁月漫长,那么多时间,缺什么可以慢慢置办,我会糊伞,囫囵学过些浆洗,染布的方法,别的也能慢慢学。”
我学着他,扫乱湿地上留的脚印。觉得着实弯腰费劲,改为干脆走各个方向的脚印出来。他摇头微笑着看着我围着他的脚印一圈一圈来回走,直到我们的足迹像是连着去了好几条通往附近城镇的常道上。
最后他将我拉停在眼前,那只我盯了许久的手就这样满足了我的企图,满满扣握着我的手。他拉着我在已经踏得看不出意图的脚印里往回循到一条较隐蔽的上山的路。看来是采药人和猎户们时常也走,虽有崎岖坎坷,攀爬得很有些吃力,可我喜欢。因为这样,我一直攀着他,牵着他,循着他,未曾放开过,而他时时看顾着我,只要回头我便在。
“听起来不错,看来就是将来带你去南疆你应该会喜欢。”拐过一处陡弯时,他稳稳扶住我,替我擦了额角的汗,缓了口气,说道。
“你也想我去南疆……你带我去吗?”我想起他的伤口,频频看向他怀里。
“你去吗?”他似乎了然,索性拉我在一处背阴地坐下。
“我跟你去。”我还是不能放心,“伤口疼吗?”
“还能忍,等到了地方,你替我换药。”
“是我拖累了你。”
“不是。”他侧过脸,伸手捋了捋我耳边乱发,“有些事情,我不告诉你,是我太过自负,原想还你一方净土,免你再入纷争,原以为可能与你从此陌路……”
“我不愿与你陌路……所以,当初你留我独自在江上……”
“在这之前,”他顿了顿,“栖云山庄,长孙瑾的人是经我手进入的。我没有想过,你明明可以离开,却会为我留下,你分明已经不信我了。”
“自我有识,孤立于世,孑然一身,是芸姨带我回家给我依傍,所以她是我至亲。”我低了头,决定还是将心中所想尽数言说,我不愿再隔着猜疑去看他看自己,“我被掳劫离开芸姨虽与你有关,可落单无依之时你说,可依靠你,会保护我。黑暗中,你冒险来探望我,那些关切不该是假的,那时我便不能放下你。自栖云山庄出来的一路,我想不拖累你,可也舍不得放开你,我愿生死追随,只望你信我,答应我。我心中纠结的是,你心中到底如何看待我。可你却留我独自一人,不找不问。我介意的是,你仿佛知道我的曾经,你心中对过往有芥蒂,又似乎是因为曾经才同我有相关,我不记得的曾经有什么让你心生嫌隙,我全然不知……你说愿我不要陷于过往,可陷于过往的人,是你。”
“……”
“你说不要想起过往我便不想了,你心中芥蒂可愿同我过往一同逝去,可愿意我长伴左右,不离不弃?”
“好。”
“……”大概是我说得太多,他一直在听显得沉默太长,一时答应我竟没反应过来,只是发愣看着他。
“……我答应你。”他终是笑了,拉近我,眉眼相对,我看到他满眼笑意,温柔缱绻,想起以前说过的星汉灿烂,原来都是在他眼里。
***
一片坍塌的草庐前,对立站了四人,其中一人同另一边以一位穿道衣长者为尊的三人僵持站着,四人脸色皆有痛色。
“未曾想到,荀氏族灭,幸免于难的却是你们这样的不孝子孙,不承秉家风,替家族昭雪沉冤也就算了,居然助肘为虐,与贼同舟!”道长身旁一武夫装扮的江湖人,激愤指骂着。
“荀公子,老朽与阁老半生相交,其人其道皆使我辈人深为敬服,阁老半生传道授业,桃李满门,匡正扶义,不该落得如此下场,更不该有你们这般子孙。”道长身后另一年稍长于武夫的方士模样人痛心疾首续骂道。
“屠我族人的,是姬武的王,如今追剿访松集,屠尽义士直臣的,也是姬王。萧氏也不过是被握于股掌间的蚍蜉,我助他,是为救人。”越仲怒视着对面狼籍一片的草庐,忍痛沉声解释说。
“你说救人,那我问你,眼前这如何解释!此间蒙难的是晋北高庐顾家,顾庄乔先生,你道他是谁!书画无双,棋谈天下,顾先生一生醉心书画,琴棋,其文著其手谈,恐将是空前绝后之独唱。其人……”说话的武夫双目瞠红,哽咽了许久,“顾先生一生淡泊名利,不涉纷争,以赤直之心待人,何以至此?何以至此!将他卖与朝廷的,是萧氏!萧韶!”
“我此来,是萧韶提醒,萧氏所获朝廷肃清名单出于姚家……萧韶将名单直接给了我,他此刻拖延在晋北山郊处,并未着手此事。”
“既有此名单,你如何打算?”
“萧氏的商船会往南疆北境,我打算借商船将他们送出姬武。此事若得道长相助,今日之祸,将或可免于他人。”
“你为何如此笃信萧韶?”道长终是发话了。
“萧氏想夹缝求生,需要荀氏不死不灭。”
“好。”
*****
晋霖,梅府,厅中坐了梅家几位大人。梅府,是当朝太医老令公梅鹤的府邸,其兄长梅庄先生痴迷医道远遁江湖之中有圣手之称。梅令公生三子一女,梅伯涯,梅仲景,梅季霖,女儿梅榛苓。梅府乃医学世家,自萧氏王朝已开始为御医,姬武元年,祖上有救治始祖皇后难产,及在始皇年迈之际数次妙手回春之功,世代受祖荫为太医首。旧朝梅氏祖上曾为萧氏之臣,曾受萧氏厚恩,旧朝覆灭后便一直暗中庇护辅佐萧氏,表面上两家是世交。梅公敬重荀氏门风许女嫁之,不想竟有一日,荀氏因萧氏遭致一门屠尽。梅府早知萧氏必除荀氏,于心不忍,暗找梅庄先生以假死药救出榛苓,荀姝。不想为躲追兵梅先生与榛苓,荀姝走散。榛苓在逃难中为避官兵失足落水溺亡。梅府一直暗中在查找荀姝下落。
“伯父传来书信,傀儡药一事自栖云山庄灭迹后断了线索,然而自北境南逃的流民中有战场魔魇摄人心神夺人神智的阴诡邪说。”如今已俨然是家长的梅伯涯,拿着书信同另两人商量道。
梅仲景忽有所思地说道:“如此,却令我不得不想起三年前的石城之战中的一段传言。因此战大捷,当初无人在意。据说此战之前,我军曾有一支先锋小队在探路时被戎狄军围困于石阵中,困顿了些时日,被我军后随队追上,后援军正绞尽脑汁想要突围营救之时,就见石阵中被困得已虚弱不堪的众人忽然如神兵附体,勇进夺敌,只是退敌之后,我部援军看清,石阵中人个个有如魔怔,嗜杀难绝,不得已终为自己人所灭。此事,最终被传为石阵为戎狄一族以邪术所布,然而战后,有好事者特往深究于此,戎狄人所布何术至今也未能有任何说法……”
听完梅仲景所说,梅季霖沉吟着,“兄长是怀疑……”
“石城一战,姚家自此荣宠而盛,西北一部任将调派之权更是实落在姚家和大皇子手中,若他们当真在军中……只怕真能只手遮天。”梅仲景继续说道。
“伯父若继续追查,恐有性命之忧……研制解药之事,只怕原本已让他深为人所忌!”梅季霖不无担忧地说着,“以他老人家的脾气,要他丢开手不查,也是不可能的。”
“将此事告知萧侯,伯父那边还需告诉他,线索可寻萧氏的药材货通上寻,此后就烦请孙先生处费心看护着些了。”梅仲景建议道。
“便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