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孤零零地放着，暗黄色窗帘全部拉起阻挡了来自外界的光亮，整个房子看起来仿佛暴露于无月的黑夜中，只楼梯口的转弯处透露着点生气。
安德鲁·索尔维一条腿悬空，另一条腿的小腿肚靠在沙发边，整个身体像是被台风吹袭的杨树，长如瓜子的脑袋横放在靠垫上，眼睛紧闭着，鼻腔、胸腔里不时发出有规律的鼾声，静音电视上黯淡的光把他的脸映得五彩斑斓。
手机铃声一阵阵传来，《With a spirt》响了两遍才把安德鲁吵醒。安德鲁仍旧眯着眼，伸出左手在屁股旁边摸索着，摸到手机后稍稍把睁开了一条缝，也没有注意是谁的来电，直接滑了接听键，等着对面先说话。
“让我猜猜，安德鲁先生。您首先是没有情人的，所以不可能在幽会，再说了也很少有人选择在中午幽会。那么我不妨大胆排除这个可能，那么就只还能有另一种可能了，就是您又待在大宅子里打盹了。”
安德鲁仍未清醒，他轻轻地哼了两声，没有说话，但他已经听出了秘书托西奇的声音，心里暗自骂这个克罗地亚人真烦人。
“好了经理先生，不知您下午有什么安排。”
“安排，有什么安排？”安德鲁渐渐醒了过来。
“我劝您最好看一下时间，想想这个点您本来应该做什么事情，不然……”托西奇的声音突然被打断，“索尔维，你还不过来吗？”
是董事长的声音！糟糕，拍卖会！安德鲁赶忙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把手机从耳边拿开，离拍卖会开始只有十分钟了，上午和董事长约定好提前十五分钟在“世界之心文化公司”门口见面的。
“我这就来，董事长！”安德鲁挂了电话，冲到卫生间里理了理头发，用冷水拍了拍脸，来不及擦脸和刷牙了，他任由水珠挂在额头和脸颊上，冲到门口蹬了双没涂鞋油的皮鞋，从柜子上抽出一块口香糖，快步拽走耷在沙发背上的西装，领带没时间系了，索性不戴了，把一大串钥匙别在腰间冲出了门。
司机在等他，在车门旁来来回回走个不停，见安德鲁出来了忙上去迎接，“经理，您不是说……”
“没时间说了，用最快速度开到‘世界之心’。”
司机点点头，迅速拉开车门，往“世界之心”开去。
“世界之心”文化公司是上世纪二十年代成立的，最初是一个联合公司，由三个英国人，一个法国人和一个德国人筹办，以文物鉴赏为主，实际上文物鉴赏是次要的，这么说只是个幌子而已，私下里文物的买卖才是这个公司的赚钱渠道。十八十九世纪，英、法等国在中国、印度及很多殖民地都掠夺了大量的文物，其中大量都集中在前去殖民管辖的士兵手里，这些士兵回到国内后，把掠夺来的文物疯狂买卖，货币交易了，但文物依然存在，一战时这批文物大部分都没有在轰炸中幸免，战争对人类财富的损伤是极大的，但仍有许多热衷于文物的阔绰资本家存在。“世界之心”在布鲁塞尔成立后，这些幸存的文物大量浮现，集中露面于一个月一次的文物拍卖会，而这些文物以中国的明清字画居多。“世界之心”赚取的是文物鉴赏费和中介费，加起来是文物拍卖费的百分之二十，凭借这些财富，“世界之心”迅速发展壮大，到今日已经成为比利时乃至欧洲最大的文化公司，印刷、出版、影视等行业也被包含到了公司的业务范围中，但拍卖大会的传统依然没有取消，可谓有百年历史了。但在文物之后，不仅仅流通着金钱，更是流通着罪恶。几十年来，中国人在布鲁塞尔就回购了近百亿的文物，可这些在流失的文物中只能算是凤毛麟角。
安德鲁赶到“世界之心”时，拍卖会已经开始了，他让司机把车拍走，走入场。“世界之心”的人大多都认识他，没有检查是否有邀请券，直接放他进去了。
场内人满为患，人人都在怀里死死地抱着文物。
没有找到托西奇和董事长，安德鲁急躁地抓了抓头发。
突然有人拍了一下他，转头一看，是托西奇。“跟我来！”
安德鲁跟着托西奇上了二楼，二楼是贵宾区，是楼下文物的最佳观察地点。董事长坐在顶头的圆桌前，翘着腿，一手拿着小巧的瓷圆杯往嘴里抿。
“董事长，安德鲁先生来了！”
安德鲁坐到了董事长的对面，而托西奇则坐在了他们两人中间。
董事长又抿了口茶，指了指下面，“看到了吗？这种小把戏只能骗一骗外行人，在瓶口敲出个小洞，显得有年代感，再涂点油泥，就想蒙混过关。可惜啊它的光泽已经完全暴露了它是个赝品，在楼下估计看不出来，因为光线太暗，但我在上面却能看得清楚。这两年‘世界之心’的鉴赏工作真是越来越不上心，这样的赝品搬上来也不是一两回了，”董事长突然笑了笑，“现在人的品位也不一样了，刚才那一件藏品，你猜是什么？一个刘易斯枪的蛋壳，那个家伙说是自己的祖父在索姆河带来的，居然有人用两百欧元买去了，真是很有品位啊！”董事长嘲讽道。
安德鲁也笑了笑，董事长没有责怪自己迟到，心里倒是踏实了些。
“我们公司现在情况不太妙啊，”董事长指了指楼下的第一排，“这家公司是最近才出现的，净是好东西，一件卖出来价格都超过一百万欧。”
“都是些什么东西？”
“有的是象牙，还有一些化石，依我看都是从非洲弄来的。”
“非洲的古董商么？”
董事长朝他看了一眼，“安德鲁啊，你今天好像频频犯错啊，迟到的事情我且不提了，但这么简单的事情你要是这么认为，我可是真的感到遗憾，你想想非洲国家缺的是什么？”
“粮食、药品！”
“没错，粮食和药品。如果拿一小车粮食换一颗象牙，你觉得他们会做吗？”
“可是象牙也是很珍稀的物件啊！”
“连命都快没了，你还会考虑那么多吗？”
“的确是这样。”安德鲁点了点头。
“你也是知道的，这次拍卖会我们总共就三样藏品，他们公司你猜有多少？整整十件！依我看他们的库存更多，照这样下去我们迟早得吃亏。”
“那有什么办法吗？难不成我们也去非洲弄？”
托西奇笑了笑，摇了摇头。
董事长说：“这就是我今天喊你来的原因。非洲的东西固然金贵，但数量和品种都不多，而且他们公司已经找到打开销路的办法了，这条路是行不通的。”
“那怎么办？难不成去中国？”
“那更是不可能的，在中国把文物贩卖出来是犯罪。不过你说的地方已经接近了。”
“日本？”
“安德鲁先生，你最好再想想。”托西奇憋不住了。
“我明白了！”
三个人同时交流了一下眼神。
“我打算把这件事交给你。”董事长说，“地点你自己勘察，我把托西奇已经调给你了，他是个得力干将，我想你能看得出来。我会拨给你一些资金，但你要记住一点，东南亚不比非洲，切莫把声势做大。我们这一行，如果有一件稀世珍品，或许强过百件物品。”
“我应该能把这件事办好。”
“自信一点，安德鲁，你看托西奇都比你自信。几天后我会调来一个翻译给你，东南亚语言混杂，而我们法语区的人连英语都说不利索。到时候你们要见一下面，这个人对你而言，和托西奇一样重要。”
“我会和他好好聊聊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