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我溜进宴厅里后,因人太多处处找不见素禾或花妹,反倒是发现那多日不见的爷爷居然比我们先到了,他许是刚从闭关塔里出来就被仲伯伯接了过来,身上穿的衣服还和离开时的一样是件青灰色的长衫,唯一有点不同的便是那原本零散的一席银发此时被打理的井井有条。那工整程度一看便是仲伯伯的手艺。爷爷如玉的面容配着银发和寡淡的灰青长衫,在那五光十色的人群里显得各位淡雅出尘。
此刻爷爷身旁站着一身得体墨衫的仲伯伯,二人一浓一淡十分搭配。举止也是一派正经的正与大表哥正交谈什么。
多天没见爷爷,心里也十分想念,觉得他们可能也不是在说什么大事。我便走了上去亲热的和他们几位打招呼。
“表哥好!仲伯伯好!爷爷好!”
我这大表哥便是着敦煌窟的主人,墨夷无休。他和二表哥是我们家在这茫茫敦煌大漠上唯一的,也是最有钱的亲戚。许是因为过于有钱的缘故,众人皆称大表哥为“地皇”,亦称呼我那奢靡的二表哥为“二皇子”,我和素禾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能想明白这缘由。后来苦茶告诉我们,这大漠之上最有钱的的人便是“皇”,于是我和素禾便被大表哥的财气折服的五体投地。
大表哥今日穿了一身金光闪闪的袍子,财大气粗衬这华丽的筵席十分相得益彰。
“这不小漠吗?许久未见,这长高了许多呀。”
爷爷饶有趣味道:“我家这两小猢狲啊,可皮着呢。整日没上没下上蹿下跳。怎能不长着身量。”
我对爷爷做了个鬼脸,转头对大表哥行礼。“祝大表哥百无禁忌,千禧福昌。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仲伯伯眼中皆是笑意,爷爷眼神意味深长。我有些不解。见这大表哥却眼中含泪,一派感概之貌:“这小漠崽居然也到了能予我祝寿的年纪了。真真是岁月不饶人呐。”
我虽一直被说粗枝大叶,却怎么也没想通我前面这话说的哪里有毛病,看大表哥这痛心疾首的模样,想了许久也没想通透,只得跟着笑了几声。
三言两语交谈后,大表哥便邀我们入席。我跟在爷爷后面入了座,前方宴台中央敦煌歌舞裙角飞扬,别有风味的舞女手背琵琶飞旋于其中,十分赏心悦目。爷爷随意倚靠在地席上欣赏着歌舞,见我还在苦苦思索之前那句话的不妥。揉了揉我的脑袋,笑道:“看你闷头闷脑这许久,可是在想刚才你自己说话可有不妥?”
我点了点头。
“横竖这有何要紧的?”爷爷悠闲的抬起面前的夜光杯,仲伯伯眼疾手快的添上了晶莹的葡萄美酒转头对我道:
“你这无休表哥啊,百年前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忽然觉得自己岁月流逝,韶华不再。顺带也就觉得自己变老了,所以现在真真听不得别人在他面前谈及任何关于他年纪的事情。如今这手抖脚忌讳着提这些,大漠之中,也就你个小崽子跑上去和他说什么寿比南山的话了。”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大表哥方才听完后眼神饱含悲切的痛苦。
爷爷听了以后沉默半晌,缓缓道:“这无休小儿许多年也是过糊涂了,在我这辈的老人面前,竟也能提自己春光流逝,韶华不再?”
仲伯伯干干的笑了几声。
这歌舞看多了也实在无趣,我在一旁看了多时生出几分无聊之意,正打算溜走去找二表哥说话,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素禾却要拉着我去跟她一起去给大表哥献贺礼。我本不打算去了,却见对面位置上的二表嫂已起身送那贺礼,便也只能依着素禾去了。去献礼的路上素禾十分珍重的查看了自己的礼物好几次生怕出一点纰漏,我觉得她有点过于紧张。这大表哥因很有钱的原因,想来便不大在意这送礼的贵重,他也知我们这些小辈穷的叮当响,所以收礼一向只看那寓意心意,哪怕你给他送一根骆驼毛,只要说出个一二道理来那我那表哥定然也十分开心的。
大表哥一直在宴厅上迎客待人,分身乏术不能来接礼,便指派了他的独子,也就是我的小侄儿墨夷了痕来替他接礼。
上次见到这了痕小侄时身量和如今的花妹差不了多少,不想现在也差不多和我一般高了,忽然也能明白几分这大表哥伤春悲秋的心思。
了痕小侄一身金色长衫十分恭敬向我们行礼。:“了痕见过两位姑姑。”
素禾认出这是了痕,不相信的退了一步仔细看了看,道:“这是了痕呐?这才几年没见呀,怎么长那么大啦。”
了痕害羞的笑了一笑,恭敬道:了痕都几百年没有好好见过二位姑姑了,自然是要变化几分的。虽经年未见,但无论这漠沙姑姑这身姿体态如何变化小侄也都是能认出来的。”
我琢磨了一下这话语间的含义,彼时笑意僵在了脸上。
我自幼便被老狐狸的爷爷评价为,虽而灵动,智貌亦佳,却粗枝大叶,不善风月。而比起我的不善风月,这了痕侄儿红尘皆般的不解风情便是更有甚者而无不及。他与那活泼可爱的花妹虽为堂氏承接了同一血脉,但这性子确实天壤地别。花妹善外,他便十分向内。花妹修灵折腾的让二表哥心力交瘁,他便刻苦钻研从不让人担忧。花妹不爱读书喜欢热闹,他便喜欢日日去那千佛洞里看书舞墨,最喜清净。年纪虽小,出口成章通文达理才华横溢。但这老天爷也不能将这所有优点都放在一个人身上。于是乎,我这了痕侄儿自幼便也有个毛病,就是说话不爱多加思考,十分噎死人。要是与他同为男性粗心点倒还好,若为女子,了痕几句下来便可将这姑娘惹得梨花带雨寻死觅活。
我抽了抽嘴角,感叹道:“虽多年未见,但这了痕的说话风格还是一往如前,从未退步啊。”
了痕羞涩拱手道:“姑姑过奖了。”
素禾将那礼物递给了痕,示意他登记在册。了痕打开盒子见到里面五光十色的宝石腰带,感叹道:“素禾姑姑的手艺可真是巧的很,这宝石难嵌,很费心思,虽比敦煌窟的绣娘差了几分,却也是极好的。”
我见素禾的嘴角难得的也抽了一抽。
了痕接过我递过去的礼物,打开盒子见到里面的物什,十分惊喜。“这不是尽欢坊《万古宝鉴》上面记载的往生珠吗?漠沙姑姑好大的本事,竟从妖界弄到了这个。”
而后又向我剧了一躬。“父亲垂涎此物已久,却迟迟找寻不到成为除了年纪以外的第二大心病,漠沙姑姑达成父亲心愿,了痕替父亲谢过姑姑。”
一席话听的我云里雾里,不是甚解。但直觉告诉我仲茶拿给我的这颗珠子定是大有来头,我一边感叹苦茶的深有远见,将此物替换了我的香油夜明珠,一边心虚的抬手将了痕侄儿扶起。
“好说好说,侄儿客气了。”
侧脸却见一旁的素禾隐约脸色有些不对劲,送完礼物回了座位接着看表演时也只是奇怪于素禾没有再和我说话,也只当是她醉心于那美伦美央的歌舞,便未多想。在一旁昏昏沉沉的看完表演,吃了宴席,又听了大表哥二表哥的轮番捏架子的总结后,这前前后后忙活了大半个月搞得奢华隆重无比的千禧宴总算有了了结。
离开很意外的没有看见仲茶来送我们,反而是我精致的二表哥墨夷楼歌走了过来与我们道别。
今日宴席上他给大表哥贺了一个百鸟朝凤的把戏,用那自己灵力幻化出了成千上万只金光灵雀飞舞环绕在大殿之内,那金雀金光闪烁下二表哥又吹起了自己擅长的笙箫之音,一向擅长舞技的二表嫂墨夷笙宁在那般情况下也为大表哥寿宴献上了她名满大漠的敦煌飞天舞。他们夫妻二人一舞一笙,伴着那漫天飞舞的金雀真真俊郎美人般配不已。
不过,虽然美则美矣,我也不会忘记我那看似正经的二表哥自我记事起便是如何用那金雀捉弄我的。所以看到二表哥身边钻来钻去的金雀时,我还是下意识的想躲一下。
二表哥眼疾手快的逮住了我,似笑非笑道:“小漠啊,表哥好心过来送送你,你怎么一见到我就跑呢?真真让表哥寒心。”
我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怎会,我正想往表哥这里走,谁知表哥就先我一步到了。”
二表哥满意的笑了一笑,抚了一下手边的金雀的毛对我道:“听了痕那小子说,你这次给大哥送的礼物是往生珠?仲茶那小子费尽心思心思才从妖界得来的宝贝我还以为他是要干嘛,结果竟是你要送给大哥。什么时候你对我有对大哥一半的心思,那我也就知足了。”
本在一旁干干站着不想说话的素禾闻言,转头难以置信的看了我一眼,我被她吓了一跳,又不知她是何意,只能大眼瞪小眼的也看着她。素禾眼神难以言喻,和我对视半晌后,她转身离开,带着几许生气的意味。
爷爷和仲伯伯还在里面与大表哥说话还未出来,按理来说我们是不能先走的。素禾向来知书达理温柔贤惠,今日罕见这般发脾气不顾爷爷他们竟然先走,我愣了一下,随即追了上去。
二表哥声音在我后面懒洋洋响起,“小孩子啊,总是这般沉不住气。”
我回头白了一眼一旁看热闹的二表哥。